顧律帶寧可去了個似乎挺普通的小區,在門口停下了車,“你等我一下,我去拿雙拖鞋給你。”
似乎剛才顧律說母親去世之後,兩個人之前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壓抑,兩人臉上都沒有過多的表情。
顧律把拖鞋給寧可換上後,帶她進了家。
或許已經太久沒有來過的緣故,屋裏瞬間飛舞起來的塵埃嗆得寧可不停咳嗽。
打開燈,是一套很普通的兩室一廳,寧可覺得這樣的屋子和顧律整個人簡直完全不沾邊,顯得格格不入。
“我小時候就住在這裏,直到12歲。”
隱隱地,寧可覺得12歲的時候似乎發生了什麽對顧律影響重大的事,隻是出於對他的某種尊重,寧可並沒有問及。
“睡一覺還是沒有問題的,如果你害怕的話我在隔壁房間陪你好了。”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燈光太過朦朧,寧可覺得顧律的眼中柔情蜜意,像是脫下麵具後露出了本來脆弱的麵目一樣。
“我沒關係。”寧可有些無所適從,“你回去吧。”
顧律不放心地看著她,“你需要的話我會留下的,畢竟這裏是一個對你來說陌生的環境。”
寧可倒是破天荒地對顧律微笑,“真的不用了,謝謝你。”
這個微笑,好像某種利器,刺進顧律的心髒。
或許越是自信與驕傲的人,笑容就越是柔軟。
就像寧可,就像顧律。
雖然是那種很吝嗇露出微笑的人,但是那微微上揚的唇角卻能傾國傾城。
顧律走到門口,開門的一瞬間,停住了動作。
或許在寧可內心深處,某個聲音希望他留下來,而又很湊巧地讓他聽到了。
“給你看我小時候的照片吧?”顧律突然脫下穿好的鞋,換上拖鞋。
“啊?”寧可不由自主地張大嘴。
顧律走到一個櫃子邊蹲下翻了起來,“找到了。”
寧可倒是一臉好奇,顧律蹙了蹙眉,說:“我去找件衣服給你穿吧。”
“為什麽?”寧可下意識低頭,“這件不好看?”
“是太好看了,出現在這裏比較奇怪。”顧律搖了搖頭,去隔壁房間找了一件T恤,拿回來扔到寧可身上,“將就著穿穿吧,又沒別人看。”
扭扭捏捏之下寧可跑去廁所換上了衣服,用肥皂艱難地卸了妝,把頭發挽起來,從廁所走出來的時候,顧律一下子整個人震住。
“怎麽?”寧可低頭檢查是不是又有拉鏈沒有拉上。
顧律沒有回答,隻是定定地看著她。
似乎一向嚴謹不失風度的顧律是第一次這樣失態,寧可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沒什麽。”顧律回過神,搖了搖頭,幅度很小,“隻是想起來我媽以前一直這樣穿,不化妝,頭發盤起來。”
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想表達的是懷念故人還是另類誇獎,寧可杵在那做不出反應。
“坐過來吧,”顧律拍了拍身邊的沙發座位。
寧可坐下後說:“該不會是我讓你想起你媽了吧?”
顧律笑著解釋,“我不太會去想她,甚至做夢都不會夢到她。”
“這樣啊,我以為你有戀母情結。”
“我隻是覺得她死得很可惜,不希望想起一些不高興的事。”
似乎話中包含的信息很多,但寧可沒有打算再問下去。
“你看,很多人都說我小時候長得像女孩子一樣漂亮。”顧律纖長的手指劃過照片,照片中一個小孩抱著皮球,笑得眼睛都快沒有了。
“好可愛啊。”寧可不由發出讚歎的聲音,“和你現在一點都不像誒。”
“小時候誰都能笑得那樣無憂無慮吧,長大了越來越少的人或者事能讓我笑出來了。”顧律歎了口氣。
“別說得這麽傷感好不好,那你現在拚死拚活打官司為了什麽?”
“伸張正義。”
寧可撲哧一笑,“是助紂為虐吧。”
顧律劍眉一挑,“那是你吧。”
寧可這才想起了殺人案的存在,謹慎地打探道:“動機找到了麽?”
顧律睫毛一扇,“這種時候也要談公事?”
寧可自覺閉嘴,接著看相冊,大部分是他小時候的照片,難得有他和母親的合照,寧可本想問關於他父親的事,不過不知為何問不出口。
一直以為顧律的出身是豪門世家,沒想到也是普通的家庭,雖然他這個人的身上還有許多疑團存在,但此時此刻,寧可覺得身邊的顧律隻是一個懷念母親的孩子而已。
“我媽年輕的時候很漂亮,身材也好,會拉小提琴會跳舞,人也溫柔。”顧律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上天卻這麽早帶走她。”
氣氛似乎在往溫暖而憂傷的方向發展,讓兩人不由慢慢靠近。一個漫長的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不知過了多久,顧律似乎一下子恢複了精神,抬起頭看著寧可,“這裏可能熱水器沒有了,澡就不能洗了,明天一早送你去拿了鑰匙回家洗吧。”
“恩。”寧可以為這是他要離開前作地道別,沒想到他卻加了句,“你睡裏麵的房間吧,我就在外麵,有什麽事叫我就行了。”
雖然說不出口,但寧可心裏還是滿懷感激。
“那我去睡了。”寧可起身往房間走,關門的時候看到顧律還坐在沙發上想著心事,不知為何開不了口說晚安。
關上了門,世界一下子安靜了起來。
寧可隔著門想聽外麵的動靜,卻什麽都聽不見。
她稍稍看了看屋裏的布置,很幹淨,所以這麽久沒人來也沒有覺得髒亂。
躺在**,天氣不涼,不用蓋被子也沒有關係。閉上眼,似乎聞到一種溫馨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能用脆弱來形容剛才所見的顧律,隻是和一直以來腦海中他的形象相差甚遠,沒想過他也會有如此寂寞的時候。
想到這裏,寧可突然睜開眼,走到門口,又隔著門板仔細聽了下外麵的動靜。
沒有任何聲音。
寧可沒有多想,打開了門,隻見顧律坐在沙發上,雙手撐著額頭看著地下。
“你不睡麽?”寧可小聲地問。
顧律沒有回答她,寧可湊近後似乎可以隱隱看到他的肩膀在**。
坐到他身邊,能看見他臉頰上兩條晶瑩的淚痕,纖長的睫毛柔弱地顫動著。
寧可後悔剛才自己魯莽的舉動,剛才應該就能想到,顧律現在一定是最脆弱的時候,還好死不死的躺在**了又下床,這下好了,男兒有淚不輕彈,顧律以後一定會更針對她才是,一定會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才是。
可即使是這樣,寧可還是忍不住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這個時候不要說話最好,一說話他一定會崩潰大哭的。
寧可心裏是這麽想的,自顧自點點頭,用著慢慢的速度輕柔地拍著他的背。
不知道拍了多久,顧律也沒有說話,也沒有放聲大哭,隻是持續著這種不間斷的無聲地落淚。
似乎一直以無懈可擊狀態示人的顧律,此時放下所有的防備,自信與驕傲都離開,隻剩下這具柔弱而渺小的軀殼。
寧可拍得有些累,看著他發絲濃密的後腦勺,不由自主撫了過去,把他的頭朝自己的肩膀上靠。
有了依靠,顧律便安心靠了下去。
沒有任何別扭的感覺,倒是覺得這樣依偎在一起很自然。
“你哭吧,不用管我。”寧可很有規律地順撫著顧律的頭發。
“我很累。”顧律的聲音有些沙啞,顯得特別低沉。
寧可不知這裏的累指的是想睡覺,還是沉重的壓力讓他透不過氣,看在他好心收留自己的份上,寧可決定做一回知心姐姐。
“其實呢,平時越是強勢的人越是容易脆弱,所以沒什麽大不了的,每個人都有這種需要依靠的時候,我的肩膀就借你用一用吧。”
寧可越說越困,自己的話簡直有催眠的作用,不知不覺就倒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揉了揉惺忪的眼,寧可發現自己身上蓋著顧律的西裝,屋內卻空空無人。
“顧律?”寧可徹底清醒,試著喊了喊顧律的名字。
屋裏也找不到一個鍾表,寧可根本分辨不出現在已經幾點了,從沙發上坐起來,扭動了一下筋骨。就這樣睡了一晚上,從脖子到腰都酸痛得不行。
突然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寧可往門口撩眼一望。
“醒了?”隻穿著襯衫的顧律進門後有些詫異,“我吵到你了?”
“不是。”寧可繼續扭動筋骨伸了個懶腰。
“我買了牙刷牙膏毛巾和早餐,哦,順便幫你買了雙運動鞋。”顧律抬了抬手裏的包裝袋。
“還挺細心的嘛。”寧可暗暗嘀咕。
“什麽?”關門的聲音太響,顧律沒聽到寧可的話。
寧可忙不迭搖頭,“沒什麽沒什麽。”
“去洗臉刷牙吧。”顧律把塑料袋扔給寧可。
走到廁所,看著鏡子裏有些浮腫的臉和亂蓬蓬的頭發,寧可有些不習慣。這種樣子的她從來沒有自己以外的第二個人見過,不過後來想了想顧律昨天的樣子,也算扯平了。
梳了個精神的馬尾,換上運動鞋,寧可一下子看上去有些青春氣息。
“你的樣子像高中生。”顧律指了指她的馬尾辮。
“是麽?不是男人都喜歡永遠的十八歲麽?”寧可得意地晃了晃後麵的馬尾。
顧律似有似無地點了點頭。
寧可沒有繼續說下去,坐到餐桌上,喝起熱騰騰的粥,“好像很久沒有吃過這麽中式的早餐了,一般都是隨手抓一個麵包配一杯咖啡什麽,在美國習慣了。”
“你是美國長大的?”顧律用莫名難測地目光看著她。
寧可一副“沒告訴過你嗎”的表情,“我從小在美國長大,高中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才回國的。”
顧律看著她,不知道她所指的“不愉快”的事,和自己的比起來,哪個更加震撼。
“一會送你去律所麽?”顧律遞給她一個雞蛋,“據說每天吃一個雞蛋對身體好。”
“謝謝。”寧可接過,還是滾燙的,她不知道顧律是哪裏弄來的,“其實我覺得人高興的時候吃什麽都對身體好,不高興的時候吃什麽補品都是垃圾。”
“以前我媽每天早上都會給我煮一個雞蛋,說吃了會長高,自從她去世後再也沒有吃過。”寧可剛感覺有些溫暖,顧律的後半句話讓她瞬間有些噴飯,“所以你多吃點吧,否則個子一直這麽矮。”
“我這個樣子沒臉去律所,一會麻煩你幫我去拿一下家裏的鑰匙吧。”頓了頓,寧可突然發現了問題,“啊呀,我背不出蘇哲的手機號。”
“我有。”顧律淡定地說著。
“你有?”寧可錯愕地瞪著眼。
“昨天的婚禮你的助理留了電話給我。”
“鄭盈啊。”寧可恍然大悟,撇了撇一邊的顧律,“她會不會對你有興趣?”
“她不錯。”顧律一邊說著一邊收拾桌上的垃圾,轉身扔了。
不知為什麽,寧可心中竟然有些失落。
“比你高。”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顧律前半句話永遠不是事情的重點,沒有聽完後半句話一定不能對他所要表達的內容妄下定奪。
像是已經習慣了,寧可說話的態度倒是不卑不亢,“真是不好意思了,長得矮礙著你了。”
沒想到她會給予這樣的反應,顧律不可遏製地笑出了聲。
“走吧。”收拾完了屋子,兩人停在門口。
關門前,顧律還依依不舍地矗立在原地,用懷念的眼神最後掃了一圈。
最後輕輕掩上門,像是怕吵醒裏麵正在熟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