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割袍斷袖

“拔刀!”楚子蘭低低說了一句,自己已經提刀站起身來,迅速閃到艙簾旁。這時池月和玉清棠一並揭簾而入,池月低聲道:“楚兄,外麵來了幾艘好生奇怪的船,將我們的船圍住了。”

袁屏簫拔出了洛水明環刀,道:“郡主小聲些,剛才聽那一聲似乎是天門山的‘夜梟斷魂弩”,待我出去探探。”

“姐姐別去!”池月連聲阻止:“你說的那暗器好生厲害,還沒見到影子就已經把艄公射死了,你武功再高也無濟於事。”

“郡主放心,別的門派倒也罷了,若是天門派,我自有辦法對付他們。”袁屏簫微微一笑,望了楚子蘭一眼,沒等他說話便快速閃身出去了。

“袁姑娘!”玉清棠待要阻止已然不及,忙看向楚子蘭:“你快出去把她拉回來,暗器上有毒。”

楚子蘭沒有看他,自語道:“師姐做事自有分寸,我現在出去隻怕會誤了她的事。”

此時袁屏簫已經站在了甲板上,雙手握著刀,一麵注意江上的動靜,一麵緩緩環視四周。隻見一共有六艘木船環恃在四周,當真將這船圍在中間,進退不得。艄公的屍體還橫陳在一旁,麵色發青,當是中了劇毒無疑。

忽然風聲一響,恍然能聽見有勁弩拉開的聲音,袁屏簫暗道不妙,這般看來,縱使子蘭的武功再厲害,也免不了葬送在這汶水之上了。

這個時候,正前方那艘船的船艙裏走出來一個雪白衣衫的青年男子,眉目清秀,目光閑適,微微笑著望向這邊。

袁屏簫見是他,緩緩將刀收進了袖子裏麵,頷首道:“洛秋宸,果然是你。”

“袁姑娘,清風丘一別已然半載,別來無恙?”

袁屏簫神色微變:“還好,可是洛少俠你一出手就殺了這船上的艄公,莫不是盼著我葬身江上?”

洛秋宸搖頭微笑:“我師弟沒看見袁姑娘也在這個船上,冒犯了。”說著向後麵吩咐道:“軒琅,你讓他們先把弩收起來。”

“是。”他身後,一個碧衣男子應了一聲,衝著別的船上揮了揮手。

“袁姑娘……你休要氣惱。”洛秋宸眼裏閃過了一絲溫和的笑意“我聽師弟說這條船上有現在江湖上人人得而誅之的惡賊,這才誤殺了艄公,你若是不嫌棄,在下可以用船送你一程。”

袁屏簫臉色一沉,溫怒道:“你說誰是惡賊?”

“師姐!”楚子蘭終於忍不住,揭簾走了出來:“他是誰?”

洛秋宸嘴角一彎,微笑道:“小賊,蒼泉山莊一役,你傷我天門山十三名弟子,天門派洛秋宸,此番必要向你討個公道。”

“洛少俠!”袁屏簫慌忙開口製止:“子蘭是我師弟,你若執意要與他動手,休怪我與你刀劍說話!”

“袁姑娘……”洛秋宸神色黯了一黯:“這小賊叛王爺在先,屠義士在後,這般無情無義,哪裏值得你維護。”說著語氣一轉,衝著楚子蘭冷笑道:“小賊,你躲在你師姐身後羞也不羞,我絕不用暗器,你敢不敢出來與我一戰?”

“妙極,有何不敢!”楚子蘭大喝一聲,“嚓”地拔出刀來。

“子蘭!”袁屏簫伸出手輕輕按住了他的右手,搖了搖頭:“不要和他打。”

楚子蘭掣肘於她,沒有說話,臉上卻籠著一層怒氣,直盯著洛秋宸看。

袁屏簫回過頭去看了洛秋宸一眼,又轉過頭來,手把著他的手將刀封入鞘中,湊到他耳邊輕輕說道:“現在保護皇上要緊,莫要意氣用事。”說著向洛秋宸道:“洛少俠,看在他是我師弟的份上,你可否饒他這一次?”

洛秋宸臉上露出了猶疑的神色,許久不言。

袁屏簫知他所想,心中添了一層絕望,緩緩道:“若是……若是,洛少俠答應我這一回,屏簫必會報答重恩。”

“放了他也可以。”洛秋宸聽了她這句話,目光一亮,淡淡笑道:“隻怕要勞煩袁姑娘和我走一趟天門山了。”

“那有何難?”袁屏簫麵上雖掛著微笑,目光卻暗了下去,轉過身對著楚子蘭悄聲道:“子蘭你不要擔心,我奉了師父的指示,原本就要去天門派,如此也是一舉多得,隻是你以後見了他,千萬記得三思後行,別受他所激,此人武功甚高,你我二人聯手也未必打得過他……”

“師姐!”楚子蘭怔怔望著她“你真要和這個人走?”

“原本就是要去的。”袁屏簫神色一冷,退了幾步,不再看他,點足一掠,穩穩落到了洛秋宸的船上。

楚子蘭忍不住就要拔出刀向那白衣男子揮去,一時又想起方袁屏簫囑咐的話,強自忍住了胸臆間洪水般的怒意,手指用力得發白,將刀柄死死握緊,卻絲毫動彈不得。

“怎麽會……”艙內,池月皺起秀眉,正要去揭簾子,卻被玉清棠攔住了。

“清棠,袁姐姐不想走,我出去說一說……”

“你不能去。”玉清棠回身擋到了她身前,表情冷峻,池月抬頭看他,正要說什麽,突然感到背後一陣寒意,生生止住了。

“走罷。”外麵,洛秋宸輕蔑地掃了楚子蘭一眼,淡淡吩咐。

袁屏簫也轉過身去不再看他,腰一彎,鑽進了艙裏。

“小賊,還有一句話未與你說。”洛秋宸饒有興致地看著楚子蘭臉上複雜至極的表情:“你師父已經將她許配給我,她今日終於也答應了這樁婚事,便是我未過門的妻子,看在她的麵子上這次我饒過你的性命,若你再敢傷我天門派一個人,休怪我不講情分。”

楚子蘭聞言,臉色變了幾變,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那幾艘小船順著江流而下,越來越小,影子幾乎和霞光化在了一處,最終看不見了。

“楚兄……”池月從慢慢走近,一隻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輕歎道:“就算是為了保全清棠,你又何必如此苦了自己。”

楚子蘭微微一笑,搖頭道:“這個人好生歡喜……歡喜師姐,她嫁了也是好的……何來苦甜之說。”

池月順著楚子蘭的目光看去,低聲道:“你就忍心苦了袁姐姐?”

楚子蘭不動神色地別過肩膀,走開幾步,將散落的木槳撿起來,淡淡道:“江上風大,你快些進去,我來劃船。”

“楚兄!”池月看他這個樣子,忍不住跺了跺腳:“你這個呆子!你到底知不知道啊,袁姐姐要走原本就是想你留住他,你怎麽……你怎麽……我們幾個人聯手你還怕打不過那個什麽天門派的人麽!”

楚子蘭回過頭看了看她,冷冷道:“休要妄自揣測我師姐的心意,她這麽做自有這麽做的道理。”

池月微微有些怒氣,憤然道“我知道她是清風丘袁雲的座下大弟子,是你師姐。可是,她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罷了……哪有這麽多道理!”

楚子蘭搖著槳,沒有說話。

池月也沒有再言語,長歎一聲,回身走進了艙內。

泉陽郡坐落在漓湖之畔,乃是三江集聚的水路樞紐之地,定寧帝登基了以後,運河開通,泉陽郡也得意於汶水這條黃金水道,越發繁榮起來。

眼見就要到了泉陽,池月忍不住向一邊正閉目養神的玉清棠開口問道:“你這番出來……朝廷裏麵的大事都是誰來做主、你竟不急?”玉清棠笑道:“最近沒有什麽大事,皇後又幫襯著,應該無甚大礙,隻是這一來都七天了,再不回去,恐怕宮中也要生亂。”他說著,目光裏掠過一絲擔憂。

池月淡淡一笑道:“原來你已經立了皇後啦?是哪位這麽有福氣?”

玉清棠知道她心裏不痛快,將她的手握在掌中,隻是笑:“後宮一日不可無後,那會子我又尋不著你,隻好封了陳尚書之女華亭為後,也算是撫慰長丘之亂中的功臣。”

池月眨了眨眼,臉上是狡黠的表情“這麽說,你不歡喜她,隻是因為這些才娶她的?”

玉清棠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道:“這倒不是。”

池月柳眉一豎,俏臉含嗔,正待發作,卻聽玉清棠低聲道:“華亭長得有幾分像你”停了一下“隻不過她的性子是再好不過的,比不得你。”

池月從他掌中抽出了手,冷笑道:“好啊,你又怎麽忍心拋下你再好不過的嬌妻來找一個性子壞極了的女人,是不是虧得有點過了。”

玉清棠看她這模樣,笑著將她擁到懷裏:“小蟬,願不願意和我回宮?”

池月任由他摟著,臉上的表情卻明滅不定,沉默了許久,終於咬了咬嘴唇,開口說道:“我陪你到一個安全的去處……然後、然後我便要回……回蒼泉山莊的。”

“為何?”玉清棠似乎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回答,並沒有多驚訝,淡淡地問:“難道你要和那群亂黨一起來取我的性命?”

池月觸電般地抬起頭,仿佛不認識了一樣直盯著他看,一邊搖頭一邊往後退了兩步:“不是,若是要你的命我早就要了,何苦再害你……你……”

“我隻是隨便說說,你不要當真。”

“玉清棠……你告訴我。”池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父王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

玉清棠挑了挑眉,反問道:“如果是,你會不會殺了我?”

池月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暗中將袖間的點穴針捏住,微微笑道:“如果是真的,那看在我們曾經……曾經那麽親密的份上,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待我可是真心的?是不是隻是為了找到對付父王的方法而已?”

“什麽話!”玉清棠麵有怒色,冷笑道:“莫小看了我,我玉清棠要對付誰,還犯不著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我就是問問,你不要急……”池月伸出手去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袂:“就算你真的害了父王、隻要你是真心待我的,我便也真心待你。可是……你對不起我的父王,我必然要替他報仇的。”話音剛落,也看不見她手指怎麽動的,兩根銀針便破空朝著玉清棠的臉上急速破空而去。

玉清棠似是早就料到她這一手,雙手往臉前一擋,竟然將兩根細若牛毛的銀針穩穩夾在了指尖,冷笑道:“原來在你身上多留一個心眼也是對的。”

池月臉色驟然蒼白,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也是冷笑:“清棠,小蟬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可是父王的仇卻是另外一回事,我不得不向你尋!”

玉清棠手指將銀針輕輕搓著,目光裏流露出一絲失望至極的光:“既然如此,你何苦現在動手,讓蒼泉山莊的那些亂黨殺了我豈不幹淨。”

“我不知道……”池月雖然站理,此刻居然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個時侯我並不相信是你害了父王……我一直那麽相信你!而且,我也不想殺你,現在也不能殺,因為子蘭說你不能死。但……”她終於抬起了頭,直直望向玉清棠的眼睛:“我父王瞎了兩隻眼睛,你也得瞎。”說著柔荑一動,跟跟銀針快速射出,直取玉清棠的雙眼。

玉清棠真氣灌注,以袖掩麵,柔軟的錦緞此時卻像鋼盾一樣,將銀針一根根彈開。

“小賊……”隔了多久又叫這個名字,池月心裏一酸,差點掉下淚來:“這是相思門的‘百轉千回摧心針’,第一手的‘萬點昏鴉過’你見識過了。”她說著雙手回轉,再次鼓足了真力,萬針的走向霎時一變,從四麵攢射過去,她含著淚微微一笑:“這一手,叫‘急雪翻香絮’。”

玉清棠低喝一聲,終於從鞘裏抽出了劍,白光一閃,瞬間將四周的空門守得滴水不入,銀針根根擊到劍身上,嚓嚓落地,恰如驟雨。

池月跟著一個回旋,裙裾上的線一絲絲剝落,竟直硬透骨,直穿馳而去,整個逼仄的小屋裏紅線繚繞,恁是玉清棠有再大的本事。刹那間左肩和右手都被化開的細細一道,痛徹骨髓。

池月目光裏柔波似水,透過層層紅線靜靜注視著中間那個人,淒然一笑:“這一招,叫‘命是春蟬盡’。”

玉清棠抵擋不過,終於使出了全力,劍鋒一轉,便是一招必殺的“劍斷千山”,將四周的紅線瞬間斬斷,勁力反擊,將池月震得一個踉蹌,向前噴出一口血來。

“小蟬……”他忍不住驚呼出口,走過去扶住她。

池月抬起頭來,微微笑開,一滴淚水終於順著臉頰滑落,喃喃道:“這一招叫‘心字已成灰’。”

玉清棠暗叫不好,隻覺眼前一冷,池月手指間竟然還有最後兩根針,直向他的麵門紮來,透著瑩瑩碧光,當是喂了劇毒無疑。

玉清棠神色一變,想也不想,一掌把池月擊開,左手將劍往麵前一橫,真氣鼓舞,將兩根銀針反彈開去。

沒有想到兩根針被彈開後,竟然直往回,一瞬間沒入了池月的肩膀。

巨大的推力將她重重撞倒在木製的艙壁上,池月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絲,呢喃道:“心字……心字已成……成灰……”

“小蟬!”這個時候,楚子蘭揭簾進來,看到了最後這一幕。隻見池月順著牆壁緩緩坐到地上,一陣死灰色迅速彌漫了她的雙眼。他來不及向玉清棠詢問,走過去探了探池月的鼻息,迅速點了她渾身的幾處大穴,護住心脈,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羊脂白玉瓶,從裏麵倒出了一粒朱紅色的藥丸,給她喂了進去。這才回過頭來,利劍一般的目光直指著玉清棠,問道:“她中了什麽毒?”

玉清棠轉過身去,輕描淡寫地說道:“她想用毒針取我性命,我隻是將毒針原封不動地還她而已。”

楚子蘭注視著他的背影,許久,方搖搖頭冷笑道:“池月待你一片真心,你尚忍心如此對她,加害王爺之事想必也不是空穴來風了。”

“昭王敢和我鬥,他就得死。”玉清棠沒有回過頭,隻是一字一句地緩緩道:“生死角逐,哪容婦人之仁……”

“總算是說了。”楚子蘭站立起身,從鞘裏慢慢將吞日斬拔了出來:“你既然敢說,想必現在羽林軍已經到了罷。”

“子蘭……你卻是很聰明,這幾年來南征北戰,立了許多戰功,也是為兄囊括天下的左右手。”玉清棠頓了一頓,目光冷如寒泉,他手中的劍似乎也感覺到了主人心底的波動,微微顫抖起來,他回過頭,微微笑道:“若不是你在蒼泉山莊竟然叛了我,我原本可以留你一命的。”

楚子蘭心下一寒,正要說話,隻見玉清棠身形一閃,霎時間已經出到了艙外,他忙抱起池月,走到門口,揭開簾子往外看去,隻見前方不知什麽時候橫陳了一條大船,在夜色裏被燈耀得恍如白晝,船板上黃旗獵獵,船上的人個個佩刀披甲,一隊箭兵衝著這邊拉滿了弓。

玉清棠點足一掠,輕輕掠上了那條大船,大聲喝道:“羽林軍聽命,放箭!”

話音一落,箭雨齊刷刷衝著這一葉扁舟攢射而來。奪奪釘到船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