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變化,倒讓雲小芽極是擔心,她輕輕摸了摸六姨娘的額頭,柔聲問,“姨娘,您怎麽不說話啊?是不是不舒服?”

六姨娘笑了笑,輕輕搖頭,她問,“你剛剛說……要隨二少爺去揚州?”

這是她第一次言辭清晰的跟雲小芽說話,雲小芽一愣,隨即又驚又喜,“姨娘,你……”

六姨娘卻定定的看著雲小芽,等著她回答。

雲小芽點頭,“是的呢?也不知道要去多久,便來跟姨娘道個別。”

六姨娘默默的看著雲小芽,許久後,就從脖子上取下塊玉牌來,親手套在雲小芽的脖子上,道,“這是我從小兒就帶在身上的辟邪之物,雖不值錢,卻是我的心意,你要隨身攜帶,不要離身。”

“姨娘?”雲小芽握著那玉牌,有點懵,“你……你今兒怎麽……”

“我今兒怎麽不瘋了?是吧?”六姨娘就笑了起來,“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你們這些不瘋的人,未必有我這個瘋子過的清醒。”

雲小芽被六姨娘的這番話給驚住了,她詫異的看著六姨娘,腦子裏突然飛快的閃過一個念頭,“難道……”

六姨娘卻已經擺手,“去吧,去伺候二少爺,路上多加小心。”

難得清醒的六姨娘竟給雲小芽一股極深的壓力,雲小芽緊緊握住手裏的玉牌,竟就不敢再停留,乖乖的退了出來,直到出了院門,她方恍然回神,忙回頭看時,六姨娘的門早已無聲關上,就仿佛……那裏麵根本沒有人。

-

聽雲小芽說完,趙廷琛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半晌才問,“還有誰知道這塊玉牌的事兒?”

雲小芽忙搖頭,“奴婢昨天將信留給了王婆子後,就趕緊回來了,並未對任何人提起此事,包括……包括杏兒姐姐。”

趙廷琛看了看她,就將那塊玉牌依舊掛回了雲小芽的脖子上,語氣冰冷,“她既給了你,你就好好收著吧,不許弄丟了。”

他這陰晴不定的樣子,讓雲小芽心裏直發虛,她握著那塊玉牌,再看看趙廷琛手裏的,試探著問,“二少爺,怎麽……怎麽您身上也有這玉牌,還……還一模一樣?”

趙廷琛才有些緩和的臉色刷的就又陰了下來,他卻不看雲小芽,森冷的目光投在包了棉褥的廂壁上,虛無的不知投向何方,不知過了多久,他方才回頭掃了雲小芽一眼,淡淡道,“我這一塊,是我娘留給我的。”

“什麽?”雲小芽大驚,趙廷琛的那塊——居然是嫡夫人給的?

嫡夫人留給兒子的東西,自然不可能是平常之物,所以這麽重要的玉牌,六姨娘怎麽會有?

還將這麽重要的東西給了她?

趙廷琛卻眉頭微蹙,喃喃自語,“六姨娘——她怎麽會有這個?”

雲小芽張了張嘴,這也是她疑惑的。

趙廷琛回頭看向雲小芽,眉頭皺得更深,又道,“而她竟然會將這玉牌送給你?”

“可能……可能是我經常去照顧她

,所以……”雲小芽囁喏的道。

趙廷琛的雙眼眯了眯,雲小芽竟會去照顧那個已瘋癲的六姨娘,這是他沒想到的,那日他得到杏兒的回稟,第一反應就是:雲小芽真會裝。

但他隨即就疑惑,雲小芽對著個瘋癲女子裝慈善,是給誰看的?

雲小芽不知道趙廷琛對自己正一肚子疑問,她擰著眉頭低歎,“可惜了六姨娘那麽好看的人,好好兒的怎麽就瘋了呢?”說到這兒,她想起那日六姨娘令她驚得半死的話,忍不住向趙廷琛道,“昨兒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平靜正常的樣子呢,之前她抓著我胡言亂語的,差點把我嚇死。”

“瘋人總會有幾句瘋話,這一點你在接近她的時候就該知道了,”趙廷琛語帶譏諷的看著雲小芽,“怎麽你都沒打聽好嗎?”

雲小芽愣了一愣,她總覺得——趙廷琛的這話裏好像含著什麽不太好的意思?

她就有些怒了,衝口而出,“奴婢當然知道瘋子會說瘋話,可那天她說的是‘夫人死得好慘——’呃——”

雲小芽下意識捂住了嘴,兩眼驚恐的看著趙廷琛,但話已出口,一切都已經來不及,趙廷琛霍然轉頭,一雙如刀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她,一字一句的問,“你說什麽?”

“我……”雲小芽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她真是蒙了頭了,明知道自家這個主子喜怒無常,她還多這嘴幹嘛?

趙廷琛的手已伸了過來,眼見著要掐到她脖子上時,那手竟頓了一頓,繼而一把捏住了她的肩膀,他不但沒有發火,反而還怕嚇到她似的,語氣竭盡輕柔,但自齒間吐出來的每一個字卻都清冷無比,“乖,你告訴我說,你剛剛在說什麽?”

雲小芽嚇住了,她真的嚇住了!

如果趙廷琛還是像往日那般的雷霆震怒對她又打又罵,她雖害怕,倒也習慣些,可是現在趙廷琛竟是溫聲軟語,卻又無比清晰的表達著對她剛剛那句話的重視,這分明就是地動山搖前最後的累蓄。

“我……我……”雲小芽開始哆嗦,“我說——六姨娘那天說的是:夫人死得好慘!”

“她隻說了這一句?”趙廷琛很滿意,他的唇角甚至還溢起了一絲笑意,“除了這一句,她還有沒有再說其他的?”

“有!”雲小芽不停點頭,不敢有半點遲疑,“她她她說老爺就是個魔鬼,問我知不知道夫人是怎麽死的?說她全知道,說夫人死得好慘……”

“然後呢?”趙廷深抬手輕輕摸了摸雲小芽的臉,語氣溫柔得像是情人間的呢喃。

雲小芽的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沒有然後了,我我我太害怕,就……就跑了。”

趙廷琛定定的看著雲小芽的眼睛,似在鑒別她有沒有說話,半晌,他終於受回了手,朝廂壁上一靠,笑道,“你被嚇跑是對的,任是誰聽到這樣的話,都會害怕。”

雲小芽一泡眼淚汪在眼眶裏,卻死咬著唇強忍著不敢哭出來,她縮在車廂的角落裏,努力的想要離趙廷琛遠一些,可是車廂就那麽大,她再怎麽

緊貼廂壁,也還是在趙廷琛一伸手就能抓到的距離裏。

趙廷琛卻已闔上了眼,臉上無陰也無晴,就那麽一動不動的坐著,若不是雲小芽清晰的看到他的手指在激烈的抖動,她會以為他睡著了。

趙廷琛越是這樣,雲小芽就越是害怕,她第一萬次的罵自己,沒事兒提六姨娘那句瘋話幹什麽?

不對,是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該聽六姨娘的,將那塊這場禍之源頭的玉牌帶在身上。

趙廷琛看不到這塊玉牌,就沒有後麵這些事兒。

要知道,六姨娘口中死得很慘的夫人——可是二少爺的親娘啊!

“二……二少爺?”雲小芽到底受不了車廂內這沉重壓抑的氣氛,她顫顫的試探著低低叫了一聲,“六姨娘是個瘋子,她……她的話不能作數的,你……”

她想說讓趙廷琛不要為六姨娘的話介懷,可是在看到趙廷琛臉上的蒼白後,她還是咽下了後麵的話。

事涉至親之人,再多的話也是蒼白徒勞的。

雲小芽越想越害怕,她進府這些年來,一直都聽說夫人是病死的,此時這六姨娘瘋言瘋語的一句話被她傳給了趙廷琛,若是因此掀出什麽風浪來,第一個死的人就是她雲小芽了。

雲小芽正越想越絕望,就見趙廷琛睜開了眼睛,他看向雲小芽,低聲說了一句,“六姨娘……是我母親的陪嫁丫鬟,母親死後的第三年,被我父親納為第六房姨娘!”

“呃……”雲小芽愣了愣,她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六姨娘是嫡夫人的陪嫁丫鬟……這說明了什麽?

她才想說話,馬車忽然一停,小七掀開簾子低聲道,“二少爺,到碼頭了。”

“碼頭?”雲小芽納悶的看著小七,這邊趙廷琛已起了身,吩咐,“下車。”

“下車?”雲小芽不解的目光在對上趙廷琛的臉後,立刻住了口,她忙不迭的跳下馬車,再轉身欲扶趙廷琛時,趙廷琛已跳了下來,大步向停靠在岸邊的一艘不起眼的船走了過去。

小七輕輕一推傻站著的雲小芽,奇怪道,“站著幹嘛?還不快上船?”

“為什麽要上船?不是乘馬車走嗎?”雲小芽到底耐不住心裏的好奇,問道。

“哈哈哈你被騙了,二少爺早吩咐過,要聲東擊西,快上船吧。”

“聲東擊西?”雲小芽想了想,便苦笑,二少爺費這般心思要避開的人,八成就是大少爺了。

想到那麽好的大少爺被二少爺這樣誤會著,雲小芽看著趙廷琛的背影,就想著——也許,她可以為他們兄弟做點兒什麽?

-

早前預備好的行李早被悄悄送到了船上,小七隻將馬車上的被褥火盆等搬了上來後,就開了船,而那馬車由長相酷似小七三寶的人駕駛著,依舊往揚州方向而去。

人在船上,自然比坐馬車舒服許多,雲小芽忙不迭的給趙廷琛住的艙房內升起一個大火盆,再給他煮好熱茶放紅泥小火爐上熱著,就被趙廷琛擺手命她退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