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明呐, 不瞞你說,我這個知縣做的, 真是裏外為難, 前幾年五指山的黎人剛消停些,今年這剛一過年,金雞嶺的黎人又鬧上了,這次知府大人不願意再向朝廷借調狼兵,而是打算讓各縣集中兵力圍剿, 唉……文昌這幾個衛所哪有什麽能上陣打仗的兵?難道真要抽調民壯嗎?……”

潭牛鎮離文城鎮不遠,一行人緊趕慢趕, 很快張皓文就再次見到了這位文昌縣的父母官。彭知縣的麵色和前一陣子比起來充滿了憂慮,不過,看到張皓文之後,他眼中仿佛閃過了一道充滿希望的光芒。

彭知縣這一番話過後,韓景春和張皓文兩個人都陷入了沉思。張皓文想的是, 原來瓊州島上的黎人又造反了, 可是彭知縣為何要讓他和韓景春來呢?

而韓景春這些年都在教書, 這些家國大事他也關心的少了, 況且瓊州島上的黎人時不時就反一反,人們從某種程度上已經對此習以為常。

不過, 想起天賜村那些對他恭敬而友善的村民,他小心翼翼的道:“唉,縣尊呐,雖然弟子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 但這抽調民壯……一來執行起來並非易事,恐怕延誤戰機;二來難免耽誤農時,農時一過,老百姓後半年的日子就艱難了……”

彭知縣也歎氣道:“本官又如何不知這個道理呢?因此,本官另想了一個辦法,希望能拖上一拖!”

話音剛落,張皓文就覺得彭知縣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彭知縣 “嗬嗬”一笑,對張皓文道:“張皓文,前一陣子在天賜學堂,你的文采和機智都讓本官印象深刻呀!本官見天賜村近來戶戶家有餘財,人人知書達理,知道你們村子裏肯定是出了什麽了不起的人物,派人一查,原來是就是你這個小娃兒,又養雞,又帶著一村人織布,這才使得你們天賜村今非昔比,現在人人一提文昌縣,都會想到你們村子的雞和布匹,你們天賜村是聲名遠揚了!”

說到這裏,他歎了口氣,接著道:“唉!自從年後這些黎人鬧起來,如今戰事一再反複,就連廣東省的巡撫大人都坐船駕臨瓊山府衙了!知府大人一紙行文送到這裏,讓咱們文昌縣鼎力支持瓊山剿匪……”

他看了一眼張皓文,見對方認真在聽,便道:“……知府周大人政令嚴明,我自然不敢違抗。不過,要調集兵馬糧草還需要時日,因此,我給瓊州的唐二老爺寫了一封書信,希望他在知府大人那裏幫我周旋一二,想來想去,能送這封信的人,隻有皓文你了!”

張皓文看著彭知縣從袖子裏掏出了封好的信,心道,送封信讓誰去送不行,為什麽還非得找他呢?顯然,這個時候,唐家作為瓊州首屈一指的士紳,唐二老爺的意見知府、巡撫肯定都會非常重視,彭知縣和唐家的關係未必深厚到能讓他們出麵為他求情的地步,所以彭知縣才故意找了張皓文,希望唐家能賣他這個麵子。

彭知縣見張皓文麵露遲疑之色,趕緊又道:“張皓文,本官見你有致富之法卻不忘鄉裏,便知道你是個有良心,心係百姓的孩子,你若是能替本官送這一封信,就相當於救了文昌的三千子民呀!”

張皓文最近一直琢磨著怎麽能想個辦法多了解一些和黎人有關的信息,彭知縣讓他去唐家,他其實很願意走這一趟。隻不過他不想太快答應,畢竟彭知縣還提到了他命人去查張家的生意的事,在張皓文聽來,這不是一種讚美而是一種威脅。

他怕自己若是有求必應,以後這位縣父母對他們索求無度,動不動就把他推出來擋刀。張家往後會越來越有錢的,但是,離下一次道試還有幾年,在那之前,他們張家都是白丁,在知縣大人甚至是他的手下麵前,他們絲毫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想了想,他抬起頭來,對正在緊張等待的彭知縣道:“知縣大

人,我可以去。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盡管說來!”彭知縣這時候有求於人,當然不介意答應張皓文的條件,更何況,他也想看看,這個孩子會說出什麽話來。

“大人您既然查了,想必知道,我們張家賣布,是為了幫助天賜村的百姓。對那些孱弱不事生產的女子,張家出錢租給他們紡紗織布的機器,然後付給她們工錢,把那些布運到瓊州去賣。按理說,買賣布匹所得銀兩有一部分是要繳納賦稅的。可是,我們張家才剛剛開始,所賺不多,更何況為了支付這些女子的工錢,還要繼續購買織機,一時難以周轉,還望縣尊老爺能免去我們頭三年的賦稅,這個要求應該不算過分吧?”

“這個,本官早已有所耳聞,這本是你們張家的義舉,本官應該支持才對!”彭知縣又不知不覺的伸手揪起了自己的胡子,說實話,他手下的師爺曾經提醒過他,這張家招了個上門女婿,還在瓊州開了鋪子,肯定賺了不少銀子,要是盤查起來,能收到一筆不小的買賣稅呢。

哎,銀子怎麽都能斂,眼下的危機卻必須馬上解決,他狠著心把頭一點,道:“就依你,這三年,你們都不用交稅了!”

“好!縣尊大人金口玉言,小人謝過大老爺!”張皓文不卑不亢的抬手一揖,然後方道:“老爺,隻要您做好了準備,小人隨時都可以啟程。”

“這個張皓文……真不好對付……”張皓文走後,彭尚德一個人坐在衙署裏嘟囔著:“你們幾個趕緊備好車轎,讓他明天快點起程!”

“老爺啊……”底下一名差役左右看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有何事,快點說!”彭知縣這一早上應付張皓文已經應付的有點頭疼了。

“老爺,小人聽說現在瓊州那裏很不太平啊,黎人已經占了幾個村子,到處都是他們的人,您讓小的們備轎子,怕是有點太引人注意了吧?依小人看,不如就派幾個好手,扮成做生意的商販,帶著他偷偷上路吧?”

說話的是快班的班頭黃老爹,他常年在外追緝犯人,頗有江湖經驗。彭尚德一聽吃了一驚,他也沒想到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怪不得知府三番兩次派人來催呢。

雖說有些腹誹,但他還是很愛惜張皓文的才華的,絕不希望他在路上出事,趕忙道:“你說的是,限你今日從三班之中挑選出二十名得力的衙役,好好裝扮一番,前後護送那個張皓文上路!”

張皓文看著眼前的架勢,馬上就意識到路上並不像彭知縣說的那麽太平。一幫精壯的小夥子穿上了普通商販的衣服,但一個個眼神裏還都是馬上就要蹦起來抓人的凶狠。他對著彭知縣搖了搖頭,道:“老爺,您讓他們跟我一塊去,是怕人看不出我們是官府的信差嗎?”

“這……”彭知縣也有些語塞,隻聽張皓文又道:“知縣大人,您隻要挑兩個老弱的差役與我同行即可,若是遇到危難,我們自會躲避的。”

“好!就依你吧!”彭知縣終於咬著牙把腳一跺,同意了張皓文的請求。

……

一出文昌,張皓文他們馬上就感覺到了緊張的氣氛,原本比潭牛鎮寬闊繁華的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就算是有做生意的,也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樣,不少店鋪都緊閉著門,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與張皓文同行的兩個差役一個姓吳、一個姓方,姓吳的是個老捕快,背都有些彎了,姓方的那個才十六七歲,看著文弱,聽說功夫還是挺不錯的。他們隻帶了點簡單的行李,假扮成帶著書童和老仆去瓊山探親的書生,一路上小心翼翼,並沒遇到什麽阻礙。那姓吳的老捕快見了這街上的光景,對他們道:“看樣子,這鎮子最近好像遭過賊人的洗劫,咱們還是找個

人問問的好。”

“瓊山是府治所在,竟然還能有這種事?!”方捕快詫異的道。

“唉!你沒瞧見嗎?這些人的目標就是瓊山呐!”吳捕快憂慮的四處看看,最後道:“不成,咱們今天必須的趕到個大點的鎮子上住下,瓊山我去過幾趟,前邊不遠有個叫三江鎮的,聽說駐紮了不少兵力,咱們要是能趕到那兒,就安全了!”

張皓文對吳捕快的經驗還是很信賴的,三人開始加快趕路,誰知天公不作美,到了下午時分,轟隆隆一陣雷聲在天空中炸響,竟然下起瓢潑大雨來,三人猝不及防被淋得濕透,眼見林子後麵有一處山村,隻能跑到村裏避雨。

暴雨之中,方捕快使勁拍打著村頭一戶人家的家門,過了半晌,方才有個男子警惕的拉開了斑駁歪斜的木門,探出頭來,看見他們的模樣,知道是過往的客人遇雨,打量著他們有老有幼,還有個書生,便把他們讓了進來。

張皓文進屋一看,這屋子倒是十分寬敞,也打掃得幹幹淨淨,主人給他們找了些幹淨的布擦拭,自己就出了屋子不知道哪裏去了。張皓文怕淋了雨濕著衣服感冒,趕緊從隨身防雨的油氈包裏找出衣服替換,再悄悄一問吳捕快,縣太爺的書信還在,也未曾淋濕,方才放下心來,坐在一旁竹編的床鋪上休息。

誰知大概是一路辛勞,張皓文躺下之後,一合上眼就睡了過去,他正睡的沉,忽然耳邊響起了吳捕快焦急的聲音:“快起來!”

張皓文慢慢睜開眼睛,發現吳捕快的一張臉在他眼前晃著,他揉揉眼坐起來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嗎?”

吳捕快把一根指頭放在嘴邊晃了晃:“小點聲,我看這家人不對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