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張皓文遲遲沒有動靜, 幾個年輕的村民臉上恭敬的神色漸漸褪去了,麵目重新變得猙獰起來。那個手持藤杖的老人見狀也皺起了眉頭, 手舉藤杖一步步的走向張皓文。

張皓文努力抑製著自己想要後退逃跑的欲望。雖然以他現在的本事逃出這個村莊不是特別困難, 但首先眼前這個女孩肯定就要喪命了,其次和他同行的兩名捕快還在村頭的屋子裏呢!

眼看老太太那畫滿了青色紋路的臉離他越來越近,張皓文急中生智,扯開嗓子學著那鳥兒方才的動靜高聲叫道:“嘎……!”

這一聲嚇得向他靠攏的村民都停止了腳步,趁此機會, 張皓文一步跨出樹叢,而那隻鳥還穩穩站在他的肩上。他兩步走到藍衣女孩身邊, 用手指了指她,然後,指著火堆搖了搖頭。

既然是神鳥的化身,那說鳥語不就成了?反正他們也聽不懂啊!張皓文雖然一臉鎮定,但兩條腿卻在微微打顫。他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對他這一人一鳥的信任度能有多少, 但是, 為了增強效果, 他高高舉起雙手, 學著那老太太的模樣,使勁的邊比劃邊道:“嘎嘎嘎……”

誰知, 那老人看著張皓文抬起的雙手,目光卻忽然間變了。張皓文發現,她的目光直接定格在了自己左手腕上。隻見她忽然把手中的藤杖丟在了地上,跌跌撞撞的朝自己走來。

張皓文心裏頭電光火石般閃過了好幾個念頭, 最後方才意識到——鐲子!讓這個老人如此激動的,應該不是別的,而是他手上套著的那個銀鐲子。

這時老人已經走近了,張皓文聽見她嘴裏念叨著:“阿綾……阿綾呀!”

張皓文並不知道這老人口中的阿綾到底是誰,他隻是覺得,自己現在絕對不能退縮,於是,對著老人那複雜而充滿期盼的眼神,他緩緩的點了點頭。

方才火堆旁圍著的村民們都在漸漸靠攏,聚集在了那堆燃燒的火焰周圍。藍衣女孩被人推著擠著,已經快和張皓文兩個人靠在一起了。趁著人們議論紛紛的功夫,他轉頭低聲對那女孩說道:“別怕!”

女孩方才雙眼中溢滿的驚恐之色此時已經褪去了大半,眼前這和她年齡相仿的男孩穿著一件月白色長衫,跳動的火焰照耀著他如玉的麵色和深邃的眉眼,他肩上停著一隻色彩斑斕的怪鳥,可他眼中卻帶著一點微微笑意,讓她覺得分外安心。

女孩喘了口氣,也不再徒勞的哭泣和掙紮,靠著樹幹恢複著體力。張皓文則麵對著走到自己對麵的老人,再次指著女孩搖了搖頭。

“阿綾?你想讓我們放她走嗎?”老人瞪大了雙眼,一眨不眨的瞧著張皓文。

“奧雅都!不能放走她呀!我們花了好大力氣,才把她從唐家抓來!”一名**上身,滿臉憤怒之色的村民撥開人群走了出來:“這些忘恩負義的漢人!從來不曾兌現過他們的諾言!先前屢次派人來打探我們的消息,上個月,我們救了那個姓王的,他轉眼就去瓊山告發了我們,如今聽說他們的大官已經派軍隊來了,就算不把她獻給神靈,也得把她留在這兒,不然,咱們哪能再平安回到金雞嶺去?!”

張皓文意識到,“奧雅都”是他們對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婦人的敬稱。而身邊的這個女孩,似乎是唐家某一房的千金,瓊州此次的戰事,似乎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些黎人一路從金雞嶺趕到這裏,占了這村子,又綁了唐家小姐,似乎還和一個姓王的人有關。

然而,這老婦人眼裏似乎隻有張皓文的銀鐲子,那村民的話似乎一句也沒有傳入她的耳朵,她再次打量起張皓文,同時喃喃自語道:“阿綾,阿綾回來了!”

“奧雅都!”那人似乎很不甘心的又喊了一聲,卻見老人把手一擺:“不用說了……帕石

,你把這孩子帶回去吧!”

人群中傳來了一個熟悉的低沉的聲音,正是張皓文他們歇息的那個屋子的主人,他的名字叫做帕石。不過,張皓文估計,那屋子本來不屬於他,甚至這村子也隻是他們暫時的住處,他們應該是反叛的黎人中的一支隊伍,要趕往瓊山附近和大部隊匯合的。

雖然老人還在凝視著他,而張皓文也很想從她那裏多了解些關於自己奶奶的信息,但他不會說他們的語言,和老人無法交流,於是,他決定保持鬼神特立獨行的形象,轉身跟著帕石和那女孩往他們歇腳的那處院子走去。

在他身後,村民們似乎展開了激烈的爭論,張皓文聽見了些隻言片語,都是圍繞著該怎麽處置這女孩發生的。有一部分人認為這女孩本來無辜,就不應該抓她來獻祭;而另一部分人卻信誓旦旦地認為隻有這樣才能讓那些“死去的魂靈”得到安息。

張皓文暫時決定,在了解到關於這些村民更多的情況之前,他不能輕舉妄動,而至於如何才能打探到更多的消息……他的目光落在了在前麵緩緩走著的帕石身上。

“帕石?你……會說官話嗎?”張皓文快走幾步跟上了拉著捆綁住女孩的繩索的男子,小聲問道。帕石深棕色的臉在月光下看著有些猶豫,半晌才慢慢點了點頭。

停在張皓文肩膀上的鳥一會兒看看帕石,一會兒又看看張皓文,最後把長長的鳥嘴伸到了唐家那位女孩兒的麵前,大聲叫著:“嘎……”

經過一晚上的折騰,或許,在這之前已經不知道受了多少驚嚇,這女孩現在看起來又困倦,又狼狽,鳥兒的叫聲嚇了她一跳,卻好像也喚醒了她的意識,她又開始小聲啜泣:“我……我想回家。”

“你……你叫什麽名字?怎麽落到這裏來的?”張皓文輕聲問道。

女孩懼怕的看了拉著她的帕石一眼,又看了看張皓文,好像有些不敢開口。

“沒關係……”張皓文指指帕石:“他是好人。”

帕石有些意外的瞟了張皓文一眼,卻並沒有說什麽。那女孩此時已經對張皓文的話言聽計從,張皓文讓她說,她便抬手抹了抹眼淚,說道:“我……叫唐娟,我爹在外頭做官,我隨著祖母住。上個月,我得了點小病,祖母帶我去瓊州城外廟裏拜佛,後來我、我好了,祖母就帶我去還願,誰知道……誰知道半路忽然有人把我們車隊衝散,把我帶走了……嗚嗚……祖母年紀大啦,還有喘症,一著急就會發作……”

誰知道,此時帕石忽然問道:“你說什麽?你爹在外頭做官,他叫什麽?”

唐娟看了看張皓文,張皓文方才聽了她的一番話,已經心中了然,替她答道:“你們本來是想綁唐家二房的女兒吧?她是唐家大房的孩子,你們綁錯了!”

帕石疑惑的回頭瞅著唐娟:“你爹不是唐臣嗎?”

“不是呀……”唐娟這會兒也沒那麽害怕帕石了,搖了搖頭,道:“唐臣是我二叔,他早就去了瓊山,我爹叫做唐舟……”

“唉!”帕石歎了口氣。他們並不知道唐家幾房都是做什麽的,隻知道有個唐二老爺經常幫著瓊州知府出謀劃策,這次圍剿黎人,也是由他出麵號召瓊州的鄉紳富戶出錢出力……原本以為綁了他的女兒,就能讓他說服知府退兵,結果誰想到綁錯人了!

“這怎麽辦?我得去告訴奧雅都還有族人們!”帕石焦急的轉過了身。

“等等!”張皓文叫住了他:“如今你告訴他們,又有什麽用處呢?難道讓他們再去綁唐家二房的女兒回來嗎?如今唐家大房孩子丟了,肯定已經上報了官府,官府正愁不知道如何緝捕你們呢,這會兒他們肯定早就做好了埋伏,如果你們再出動,會被官兵抓住淪為俘虜,嚴刑拷

打,說出其餘人的下落的!”

帕石又不說話了,似乎是有些左右為難。這會兒,他們已經來到了村口院子前,帕石把門一開,頭上就挨了一悶棍。

“哎喲!”他吃痛的大喊一聲,晃了晃,卻沒有倒下。門後兩位捕快跳了出來,見張皓文平安無事,心倒是放下了大半,又一看還有一個女孩,一隻怪鳥,兩個人眼中的驚訝暴露無遺。

“皓文,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吳捕快攔住了手提棍子要繼續上前和帕石扭打的方捕快,開口問張皓文道。

“說來話長……”張皓文對他們使了個眼色,趕緊問帕石道:“你沒事吧?”

帕石痛的擠出了眼淚,不過他還是搖了搖手:“還好。”

張皓文對神情各異站在院子裏的人道:“現在情況確實複雜的很……帕石,還有你們兩位,唐小姐,咱們得一塊商量出個對策。不如這樣,我們把自己知道的情況都說出來,再想辦法,你們看如何?”

吳捕快和方捕快自然同意,唐娟雖然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可說的,但也點了點頭。帕石捂著腦袋想了想,卻先問道:“你不過在我這裏住了一天,你剛才……為什麽跟她說我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