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氣十分炎熱, 即便京城中也是如此,孫皇後輕輕揮著手中團扇, 這宮扇上書兩行瀟灑勁透的兩行小字“掃卻人間煩暑, 招回天上清涼”,正是宣德皇帝禦筆,然而孫皇後豐潤的臉龐上還是不停滲出汗水,整個人看上去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她十歲出頭就在如今張太後的母親彭城夫人的舉薦下入了宮,自小伴在宣德帝朱瞻基左右, 兩人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馬,感情一直不錯, 孫氏早就以為,將來的皇後之位非她莫屬。誰知道朱瞻基十九歲那年,成祖為當時還是皇太孫的朱瞻基擇親,卻選定了錦衣百戶胡榮的的女兒胡善祥為太孫妃。孫氏僅被冊立為太孫嬪。此事讓她很是難過了一陣子,不過她很快發現, 胡氏端莊持重, 雖然很受長輩們的喜歡, 但朱瞻基對她卻並不是特別寵愛, 隻是礙於麵子,對胡氏表麵上保持著應有的尊重。

孫皇後閉上眼睛, 這些年發生過的事情如同走馬燈一般在黑暗中閃過——朱瞻基的父親仁宗皇帝即位不到一年就溘然長逝,後宮皆言這乃他沉溺女色所致,孫氏當時還有些沾沾自喜,一來朱瞻基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 對自己情意深重,和他的父親相比,他身邊並沒有多少女子環繞;二來朱瞻基比預想中更早坐上了皇位,自己雖然不能入主中宮,但憑借自己如今在朱瞻基心目中的地位,胡氏是無法和她一較高下的。

然而很快,她就意識到了現實的嚴峻性,朱瞻基做了皇帝,和當太子時不可同日而語,後宮佳麗三千,個個想著辦法向他邀寵,他很快也像仁宗皇帝一般,盡情的流連於花叢之中,雖然孫氏從小與他相伴,在他心目中仍然和其他的嬪妃不同,但她年歲漸長,也能感覺到,皇上的心漸漸不全在她身上了。而胡氏和朱瞻基雖然若即若離,卻先後為朱瞻基誕下了兩位公主,且仍然受到朱瞻基的母後張太後的喜愛,她的皇後之位一時很難被孫氏撼動。

青春易逝,十歲出頭就入了宮的孫氏一想到這些過去的事情,心中就不免湧上絲絲苦澀,不過,很快微笑就浮上了她的麵龐,上天對她還是有所眷顧的,就在朱瞻基屢屢抱怨自己沒有子嗣的時候,給她送來了一個現成的兒子,憑借這個孩子和朱瞻基對她這麽多年的感情,她終於逼得她一直以來十分討厭的胡皇後“主動”讓位,順理成章的登上了皇後的寶座。

她睜開眼睛,低頭看了看隆起的腹部,心中充滿了憂慮,先前太醫都說這孩子健康得很,心跳沉穩緩慢,應該是個男嬰無疑,可是為什麽臨近產期,他們話語中又躲躲閃閃,仿佛不願意對自己多說似的?

或許,那該死的“靜慈仙師”說的沒錯,自己有些太心急了……

孫皇後站起身來,示意身邊宮人攙扶著她在外麵走走。花園之中,她小聲問道:“近來尚書局王公公可曾又來問過太子的事嗎?”

那宮人點點頭道:“王公公是聖上指派給太子陪他讀書的老內官,太子病後體弱,他隔三差五就遣人來詢問幾句,都讓奴婢擋回去了,娘娘您不必擔心。”

孫氏點了點頭,皇上那裏還好搪塞,聽說最近政事繁忙,他很少來自己這坤寧宮裏,一開始孫皇後還想造成太子久病在床的跡象,但後來卻發現皇上對太子還是很重視的,隔三差五就讓太醫前來診治,孫皇後怕事情敗露,趕緊讓太子早早康複了。如此一來,皇上就不再過多詢問,隻是派人又送來了些滋補的藥品,囑咐孫氏不要因為有孕在身而忽略了太子的身體。

更讓孫皇後煩惱的是,打從去年開始,尚書局老太監王振被宣德皇帝指派了個陪太子讀書的差事,他為人小心謹慎,又因為先前是個教官,性子在一群太監裏顯得頗有些迂腐,不過,正因如此,他才被宣德皇帝高看一眼,得了這個差事。

可在孫皇後眼

中,這老太監就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一個五歲的孩子有什麽可讀的,隻是做做樣子罷了,他卻還總是不依不饒,每天都要來派人前來打聽。

孫皇後緩步走在花園之中,卻聽見不遠處有人尖聲道:“哎呀,你怎麽如此不明白事理呢?王公公尊貴還是皇後尊貴?如今皇後娘娘懷著龍子,咱們卻一再的去煩她,萬一鳳體有恙,她踩死我們可不就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呐!”

“永祥,那你說怎麽辦?”另一人問道。

“咱們就在這兒轉上兩圈,回去告訴他沒見著皇後和太子不就得了!”那尖細聲音得意洋洋的道:“他也不能把咱們怎麽樣,大不了再派別人去就是,好了,快起來走吧!”

“嗯,這小太監倒是機靈!”孫皇後嘴角微微挑起,對身旁的宮女說道:“去打聽打聽,他叫什麽名字,是何時進宮的,讓他到坤寧宮來一趟!”

……

“三年大比,以諸生試之直省,曰鄉試。中式者為舉人。”小院裏,丘洵正對清兒解釋著,他晃著手中的書卷,還真有點為人師表的意思。清兒托著兩腮聽得認真,聽完後又好奇問道:“那,你們幾個考過了鄉試,就可以做官了嗎?”

“其實,確實是有這個可能。”丘洵點了點頭:“如今大明人才緊缺,中了舉人之後為官的不少。如今國子監祭酒貝泰貝老先生就是舉人出身,一樣把北京的國子監治理的井井有條呀。不過,天下承平已久,年輕士子越來越多,考中進士的也越來越多,我想,往後要做官恐怕僅有舉人功名就很難了吧。”

“沒錯,而且隻有參加會試、殿試,名列一甲、二甲,方才有機會被選為庶吉士,入翰林觀政,這樣的機會,是天下所有讀書人都夢寐以求的。”邢恕也在一旁補充道。

清兒的身體在張皓文和丘洵的悉心調養下,正在很快康複,他見張皓文他們每日讀書備考,漸漸也對這四書五經產生了興趣,天天坐在一旁聽他們讀經講文章,雖然聽的一知半解,但還是一直堅持著,樂此不疲。

每當這時,胡二也會坐在一旁默默看著,最近他閑來無事時一直在修理他當時隨身帶的那把短刀,刀柄處似乎因為用的日子久了已經有些鬆動脫落,經過他不停擺弄,如今用起來順手多了。

而打從他們住進這個小院開始,張皓文他們就都跟著胡二學了些保命的招數。張皓文和邢恕天資高些,最近胡二又開始教他們打鬥中退敵致勝的訣竅。張吉、張祥更是對胡二的本事連連稱讚,說若是胡二早些時候能教教他們,他們就不會再船上被兩個水匪逼的險些走投無路了。

“待將來你們去了京城做官,你們若是想學騎射,我也可以教你們,隻是我許久不練,也有些荒廢了。”胡二斟酌著道。

“哦?原來胡大哥你是從京城來的?”張吉好奇的問。胡二卻隻是笑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張皓文能感受到,胡二和清兒有時候似乎有意無意想要向張皓文他們透露些什麽,尤其是自從上次張皓文將清兒從昏迷中救醒之後,清兒對他們幾個更加依賴了。

他們也早就看出清兒不是女孩,不知道一開始胡二是不是想以男女有別為借口,讓他們幾個讀書人離清兒遠些。但清兒畢竟是個孩子,一個人彷徨無措的離開了家,總是想忍不住想和張皓文他們親近,這是胡二攔也攔不住的。

隻是如今鄉試在即,整個番禺氣氛都變得緊張起來,張皓文他們陪清兒玩的機會也變得越來越少。據說主考官已經駕臨,乃是廣東布政使所從朝中聘請來的一位翰林,保密起見,到如今為止,士子們也並不知這位翰林到底是何人。八月初七,主考官和提調官等官員都入駐了廣東貢院,張皓文等人也準備就緒,隻待四更入場開考了!

與此同時,一葉扁舟載著一隊打扮成商販模樣的漢子,正沿江南下,已經到了廣東清遠。這幾人都身材魁梧,規規矩矩站在甲板上,雙目中透著陣陣寒氣望著江麵,隻有坐在船頭的那名年輕人斜倚著桅杆,翹著一隻腳晃來晃去,嘴裏還哼著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小調。

此人正是王永祥,他望著兩岸熟悉的景色,不禁心情大好,他沒想到自己這一次進京,雖然沒有在劉太監的老相識王振那裏討到什麽便宜,卻陰錯陽差入了孫皇後的眼,一上來就派給自己一個這麽好的差事。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一隊隨自己前來的錦衣衛,他對自己此行更有信心了。

剛生產完的孫皇後那憔悴的模樣和微弱的聲音在他耳邊回響著:“聽說你對廣州那一帶頗為熟悉,正好,我剛剛收到消息,那姓胡的和太子沒有上瓊州島,他們很有可能就落腳在廣州!如今廣州鄉試在即,要找他們恐怕的費些功夫,我要你幫我兄長手下的人幫忙查找他們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