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節之後, 這個年就算是過完了,周家人也進入到了一段很是平靜的生活中,隻不過, 身處亂世, 又怎麽可能一直保持平靜呢?齊家派人送來的分紅,以及緊跟著交到周長寧手中的一封信,打破了這樣的平靜生活, 給周家人的日常生活中又帶來了很大的漣漪。

將齊鈞寫的信逐字逐句地看完了, 周長寧麵色有些凝重,這日晚上,特意挑了個全家人都在的時候,將信紙拿了出來, 徑直放在周老爺子麵前。

盡管由於上了年紀, 有些眼花了,但是仔細辨認信紙上的字體,周老爺子還是能夠做到的,拿起信紙來,睜大了眼睛, 一個字一個字地往過看, 越是看下去,一顆心便越是要沉到穀底去。

“長寧收到的這封信來自齊家公子,齊家是經商的大戶人家, 與多家高門顯貴也常有來往, 消息的準確性應當是沒什麽可懷疑的了,信中說到, 秦王與楚王聯軍正向著東陽郡而來, 以大軍的速度, 最多不超過一個月,便能趕到東陽郡,讓咱們家早做打算。”

周二柱和周三全對於老爺子的話自然是不會懷疑什麽的,當然,他們也並沒有在這個時候不識趣地去追問這位齊家公子是何人、咱們家又是什麽時候和這樣的大人物攀上交情的。

隻不過,聽完老爺子的話,無論是周二柱夫妻倆,還是周三全夫妻倆,都不由得苦了臉,雜貨鋪和豆腐鋪子的生意經過年前的積累剛剛有幾分好轉,盈利也能比以往多出些許,現下若是要打仗了,價格猛漲的隻會是糧食,這兩間鋪子的生意怕是又要黃一陣子了。

這個時候的周家眾人,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聯軍打到東陽郡城門外是一個什麽樣的概念,盡管聯軍或許不可能做到完全的一條心,可是同樣裝備的士兵,五萬人打一萬人,輸贏還能有什麽變數嗎?燕王能不能守住這東陽郡,還真是個問題呢。

“說說吧,你們兄弟三個已經分家了,也都是各自小家裏麵當家做主的男人,遇到事情總該有個主意,我這把老骨頭總不可能替你們頂一輩子。”周老爺子心下歎氣,麵上卻不動聲色地道。

周大新兄弟三個麵麵相覷,一時間陷入了沉默,最終,還是周二柱率先開口道:“爹,我覺得這位齊公子來信勸咱們早做打算是不是有些暗示的意思呢?雖說咱們家從村上到了郡城,好不容易這才安定下來這麽一段日子,但是真的遇到聯軍打過來了,為了保命,咱們家怕是又得逃了。”

周二柱平常很少主動出頭拿主意,如果他像今天這般態度積極了,那就隻能說明一件事情——事態很嚴峻,事實上,說出這幾句話的時候,周二柱的心裏又何嚐好受?

就在前兩天,他和媳婦兒晚上盤點鋪子裏的收益的時候,還在暢想著,過幾日就送兒子去私塾讀書呢,另外,閨女雖說在家裏還可以再多留兩年,但是嫁妝也該陸陸續續地準備起來了,這又是一筆不小的支出,而這些銀錢,毫無疑問,都得指望著這間雜貨鋪呢。

然而,若是他們得離開東陽郡再次逃荒的話,也就是說,好不容易盤下來的鋪子、有了起色的生意、剛有了點兒積蓄的家底兒,頃刻間又得化為烏有,重新換一處地方,還得從頭再來。

周大新倒是心裏沒什麽感覺,畢竟,早先長寧就有提到過他們在東陽郡或許待不長久,因此,就連現在住的這個小院子的租金,在之前先付了三個月的以後,現下都是一月一交的,自家在郡城裏也沒有置辦什麽固定資產,要說逃離郡城的話,隻需收拾東西就行了,大不了便是舍棄這半個月的租金不要了而已。

當然了,周大新換位思考一下,也能明白周二柱和周三全的感受,原先在周家村的時候,不管怎麽說,自家還有那幾畝地可以耕種呢,結果因為逃荒,到了郡城,不但沒了田地,好不容易做起來的生意鋪子也是租的,實際上並不屬於他們,也無怪乎他們心底裏沒有幾分安全感呢。

“爹,老二說得對,咱們如果打定主意要逃的話,就得早做準備,這信從齊公子那裏寄過來也得幾日,再從齊家管事送到長寧手上,又是一兩日的功夫,也就是說,嚴格算起來,齊公子信上所說的一月路程其實早已不足一月了。

若是等到兵臨城下了,城門一封鎖,咱們就算想逃也逃不掉了,趁著現在大多數人還沒有聽到什麽風聲的時候,咱們該逃還是逃吧。”

俗話說,不管什麽事情,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對於“逃荒”二字,周家人早已不再像第一次經曆那樣充滿恐慌了,像周大新,說起這兩個字來更是毫無壓力,畢竟,真要論起來,那還是他們大房的家底兒最豐厚,有銀子在手,換一處地方另外置辦恒產也並不是什麽難事。

至於周三全,他向來都是有老爺子拿主意的時候聽老爺子的,有兩位兄長拿主意的時候聽哥哥們的,他們都不在身邊的時候那就是聽媳婦兒的,總之,“出謀劃策”“妙計連連”這些成語向來跟他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

左右,周老爺子早就放棄了要將周三全同樣培養成一個善於動腦之人的打算,此刻,也看到了周三全盡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的動作,不由得狠狠地用眼神刮了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一眼,隨即道:

“是這個道理沒錯,相比較前一次逃荒,這一次咱們大概能稍微輕鬆些吧,畢竟,東陽郡的碼頭是可以走水路的,為免夜長夢多、徒生變故,這樣,老三,你這兩日盡快去碼頭上打聽打聽,來往的客船都是要去哪裏的、什麽時候到、每張船票的價格怎麽算、能夠帶多重的行李上船等等這些有用的信息。

老大老二,你們倆就盡快把鋪子裏的貨物賣出去,總不能咱們走了,就讓貨物堆壓在那裏吧,價格方麵可以比平日稍微讓一讓,理由你們自己想,但是不能以成本價或者虧本賣出,以免引起外人不必要的注意。

老婆子,你就帶著三個兒媳婦把東西都規整規整,收拾在一起,根據老三打聽到的咱們能帶上船的重量,把那些個暫時用不到的、或者是到了目的地可以用銀子買的東西都暫且留下來,輕裝上陣,不要搞出一副要把整個院子都搬走的架勢,免得讓旁人生疑,對了,一定別忘記再買些糧食回來,即便走水路,咱們一家人的口糧還是不能少的。”

周老爺子實際上心中早已有了成算,之所以還要多此一舉地問一問三個兒子,一是考驗,二來嘛,這整個周家,也不能靠他一個老頭子撐起來,總要讓大新他們慢慢成長起來的。

至於一開始提起這樁事情的周長寧,反倒是被周老爺子給忽略了過去,當然,周長寧本人也很樂意如此就是了,對於老爺子的決定,周長寧本身也沒有什麽意見,他先前便給老爺子打過了相關的“預防針”,因此,老爺子現下所作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考慮到了局勢這一要素的。

逃,這是必然之舉,畢竟,性命這麽寶貴,怎麽能寄托在燕王帶著府上私軍守住郡城這點兒微薄的希望上呢?更不可能希冀於兩位王爺的聯軍進城以後自發地明白什麽叫做“素質”而對普通百姓不打不砸不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