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 無論是周長寧,還是周家眾人,都沒有生出任何要將這個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好“拯救”全城普通百姓性命的打算, 一來, 在聯軍還未打到城門口之前,散布這個消息,鬧得民心不穩, 他們周家作為首先傳出這個消息的人, 自然是沒有什麽好下場的,說不定還會成為戰前“祭旗”的一員。

二來,當所有人一股腦兒地都要逃離東陽郡的時候,且不論這般大的舉動對於東陽郡的經濟來說會造成多麽大的震**, 單說離開東陽郡的最方便快捷的路程——水路, 其船票的價格想必都會飆升,到了那個時候,又豈會有周家這樣的普通百姓的活路?恐怕所有的船隻都要被大戶人家包攬了吧。

人總是有私心的,正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道理不外乎如此, 就算是和他們一個村子裏出來的,到目前為止周老爺子也並沒有要通知這些人的打算。

當然,這也並不代表著周老爺子就要放棄這些族人了, 隻不過, 他打算將消息告知給他們的時間再往後推遲些罷了,等到距離自家離開還有一兩天功夫的時候, 周老爺子大概才會將這個消息暗暗地傳給族人。

屆時, 真正有決斷力的人定會在最短時間內收拾好家中物什, 想盡一切辦法和周家人一道離開;而心中仍舊猶猶豫豫的人,恐怕就算將這個消息提前一兩個月告知給他們也是無用的,他們隻會心存僥幸,想著“或許周家的消息來源渠道並不準確呢”“或許聯軍並不會打到東陽郡來呢”“或許燕王的力量就足以應付這些聯軍呢”。

總而言之,對於這樣的人,周老爺子並不打算多浪費時間,也沒有那份多餘的耐心了,若是還在周家村的時候,他作為裏正,自然而然地,麵對這些人的時候就多了一份責任,可是這一路上的逃荒,他雖然在隊伍中說話仍舊占有一定分量,但到底不同往日了。

因此,周老爺子自覺也沒那個能耐,將這麽多族人的身家性命都扛在肩膀上,他也老了,在亂世之中,能夠帶著自己一大家子保全性命,就已經是極為不容易的事情了,更多的,不是不想管,而是無能為力。

周老爺子的這番心理活動,周家眾人自然沒有辦法完全摸透,但是很顯然,即便是和族中兄弟向來關係較為親厚的周三全,也並沒有要大發善心將消息捅出去的意思,畢竟,距離自家收拾好東西離開還需要一段時日,多一個人聽到風聲,自家便會多一分潛在的危險。

對此,周長寧也隻能表示,幸好周家眾人的做事方式和他本身還是很相近的,並不是所謂的“聖母”或者“老好人”,這便足夠了,要知道,若是隊友都是這樣的人,即便他自己是一張王炸,那也是完全帶不動的啊。

這邊,周家眾人各自暗暗行動起來了,周二柱夫妻倆致力於將鋪子中的貨物換成實打實的銀子,周三全夫婦亦是如此,他們做豆腐以及一幹豆製品所用到的豆子,都是從城外村子裏收上來的,這東西雖然有營養,但是分量重卻不頂飽,在逃荒路上自然比不得糧食,所以,還是得早早處置了才是。

不僅如此,在自家新做好的一罐腐乳陸陸續續地賣出去以後,周三全夫妻倆也並未再做新的,有顧客來問的時候,也隻說天氣漸漸就要熱起來了,腐乳容易長黴,這東西隻有在冬天才好做之類的話語。

自然而然地,周長平原本要進私塾讀書的打算也不得不落空了,幸好還有周長寧在閑來無事之際教一教他,這才讓周家眾人心裏那股“憑白耽誤了孩子”的愧疚感稍稍減輕了些許。

說起來,原本還在周家村的時候,周長平作為裏正的孫子,家境不算差,家人疼愛,上麵還有一個中了童生的堂兄,可以說,小家夥哪怕在附近幾個村子的孩子堆兒裏,那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如此一來,雖然在家裏,有著家人管束,他並未顯露出什麽不好的習氣來,但是在旁的孩子麵前,脾氣有時就難免顯得焦躁了些。

不過,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句話也並非沒有道理,或許是在逃荒路上見到了許多以往不曾見過的場景,或許是受到了家裏嚴肅的氛圍影響,總而言之,自打在東陽郡安頓下來,周長平以往讀書的時候多少有些坐不住的毛病大大改善了,就算是這些日子被周長寧揪著背書識字,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時不時地找個借口溜出去走一走,家裏人看在眼中,心裏倒是欣慰了不少。

唯一進展有些不順利的大抵便是碼頭那邊的事情了,周三全雖然是聽了老爺子的話去碼頭上打聽消息,但他在碼頭上做活的時間也並沒有那麽長,而且接觸到的大都是最底層的搬運人員,對於更加深入一些的消息壓根兒探聽不到,因此,事態便僵持在了那裏。

還是周長寧想起來了之前準備去找齊鈞賣白糖方子的時候,在碼頭上找的那位王七王管事,經過上次的打交道,此人雖然有幾分心計,卻並非什麽大奸大惡之輩,何況,無欲無求的那是聖人,能用銀子解決的事情實際上也就算不上什麽大事情了。

於是,根據周三全在碼頭上打聽到的,這一日碼頭上沒有新的商船要過來,活計也能輕省許多,周長寧便特意挑了這一日去了碼頭。

盡管沒有新的商船過來,有的搬運工人暫時沒有活計可做,可以在家中歇息一日,但是王七不同,作為碼頭上的一個小管事,上頭還頂著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呢,他又怎麽敢輕易撂挑子呢?因此,這日依舊是照常來了碼頭。

周長寧尋來的時候,王七乍然還有幾分愣神,畢竟距離他上一次來碼頭、兩人吃飯已經過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了,王七在碼頭上做活,每天來來往往見過的人不計其數,若不是像周長寧這樣已經考中童生卻還來做最下等的苦力活的人著實不多,隻怕他還真想不起來呢。

饒是如此,也是在周長寧再次自報家門,甚至描述了一番兩人上次吃飯時的場景,王七腦海當中的記憶這才漸漸複蘇,原本緊蹙著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很是自然地換上了一副笑模樣:“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周賢侄啊!怪道今早我出門的時候,恰巧聽到了兩聲喜鵲叫呢,不知賢侄尋我,可是有何要事呐?”

喜鵲雖是留鳥,可也並非那麽多見的,這話就純屬是些場麵話了,二人對此都心知肚明,當然了,王七之所以有此一問,也並非是對周長寧隔了這幾個月都不見人影而表示什麽不滿,他對兩人之間關係的界定很是清楚,雖然口頭上稱呼著“王叔”“賢侄”這類客套的稱呼,可實際上,無非是飯桌上的些許交情罷了。

碼頭上人來人往,並不是什麽談事情的最佳地點,因此,周長寧很是自然地提出:“上次一別,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不見王叔了,不知王叔今日可還繁忙?可有空與小侄仍舊在上次的老地方坐一坐,也好敘敘舊?”

敘舊?他們二人哪有那麽多的舊可敘?王七心下嗤笑,心中卻是明白,這是嫌碼頭上人多眼雜,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呢,罷了,上次吃飯不就給出去了一次人情嗎?若是此次不應,那上次的人情豈不是白給出去了?這般白費功夫的活兒,他可不做,還是去看看,這小子究竟賣的是什麽關子吧!

如是作想著,王七跟手底下的人說了一聲,這才隨著周長寧仍舊來到了上次的飯館中,相比較而言,這一次的位置要更隱秘些,也不知,這小子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

作者有話說:

嘿嘿昨天晚上太困了,本來打算眯一會兒起來碼字的,結果鬧鍾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我按下去了,再醒來就是淩晨三點了,幹脆繼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