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 還有誰不明白這人心裏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呢?當下,周家人的臉色都變了,唯有躲在李氏身後的周儀霜, 似乎還有些懵懵懂懂的, 不太明白為什麽爹他們一下子都不高興了。

而周二柱在聽到這混賬話的時候,登時便鬆開了攔住周三全的那隻手,向來好脾氣的老實人這會兒也忍不住想要隨著三弟衝動一次了, 簡直是畜生不如, 他閨女這才多大啊!

“嗬!公子莫不是失心瘋了吧?難不成我三嬸的那一撞還會留下這樣的後遺症不成?你這小廝,好生不懂事,還不趕快扶著你家公子去問問船上有沒有備著大夫,好生給他瞧瞧病, 其中費用我家自當一力承擔!”

周長寧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說話也就不甚客氣了,他倒是不想憑白無故地便宜了這等厚顏無恥之人,隻是,到底這是在方家的商船上,他們若是寸步不讓的話, 難免會惹來更多的關注, 這對於缺乏自保能力的周家來說不是什麽好事。

緊跟在張公子旁邊的小廝也不是什麽機靈的,素來都是自家公子怎麽說他就怎麽做,方才聽著周長寧的一番話, 即刻便習慣性地應了一聲, 下一秒便要依言攙扶他家公子去找大夫了,被張公子不耐煩地打開了手。

“去去去!你是本公子的小廝, 還是這小子的人啊?怎麽他說什麽你就聽什麽呢?當真是蠢笨, 無藥可救了!本公子好好的, 沒有一點兒病,瞧什麽大夫啊?”

張公子知曉自己身旁跟著的小廝不聰明,隻是勝在忠心聽話,這才一直帶著他,隻是沒想到,這小子卻是個裏外不分的,登時,聽著四周的房間裏傳來的毫不掩飾的嗤笑聲,隻覺自己丟人丟大發了,沒好氣地踹了小廝一腳,力道之大當即便讓這小廝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也讓周家人瞧在眼中不斷皺眉。

“既然公子自己親口說了無病,又為何非要在此攔住我家的人索賠呢?哦,在下明白了,公子莫不是手中銀錢不甚湊手,這才被逼無奈出此下策啊?早說便是了,我家中餘財不多,但也甘願破財免災,這點銀子便贈與公子,隻望公子能夠高抬貴手,莫要再計較此事了。”

周長寧的話裏話外盡是擠兌,無他,隻因他的心裏已經有了底兒,哪知,聽完他的話,張公子登時大怒道:

“你放屁!你這小子,把本公子當成市井無賴了不成?本公子家財萬貫,我爹的生意更是做得大得很,還能缺銀子花?少跟我廢話,把那個小丫頭交出來,本公子便大人有大量,放你們一馬,否則的話,今日我便讓我爹包下這艘船,把你們都扔到水中喂魚去!”

“哦?要不,你也把我一並扔到水中去吧?”一道隱含怒意的男聲在張公子身後響起,令他頗有一種脊背發涼之感,回過頭一看,露出了一個略顯慘白的笑容:“爹!你怎麽在這裏?”也不知道老頭子在這兒聽了多久了,真是倒黴!

是的,周長寧之所以有了底氣,便是因為看到周大新和方管事隨著一位身著華袍的中年男子過來了,方管事能夠出麵,本就代表了一定的意義,最起碼,他們一家是不會被交到這位張公子手上、任由處置的!

“別叫我爹!我沒有你這麽個兒子!登船之前我怎麽交代你的?我讓你好生在自己房間裏呆著、不要惹事,特別是不要將你以前學的那些個亂七八糟的習氣又重新沾惹上,你也跟我好好保證了,可是,你現在在做什麽?

飛揚跋扈、草菅人命,還動輒揚言要包下船,把人家扔到水裏去?怎麽,你爹我的銀子是大風刮過來的、就是讓你這麽打水漂玩兒的啊?”

中年男子走了過來,滿臉痛惜之色,語氣中也頗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似乎當真是為自己家門不幸、生出了這麽個兒子而感到心痛,隻是......

周長寧看著對方這樣一番唱念做打,不知怎的,心中總有一種違和的感覺,這縷感覺一閃而逝,快得讓他抓不住思緒,隻好忽略了過去,覺得怕是自己多心了。

方才在周家人麵前還趾高氣揚的張公子現下被他爹這樣一番數落,卻是一聲不吭,甚至還微微低下了頭,就像一隻戰敗了的大公雞,在周二柱等人看來,隻覺得大快人心,就連一旁悄然聽著這邊動靜的幾個房間,也不由得將房門悄悄打開了一條縫兒,看著“惡人”被懲治,悄咪咪地彎起了嘴角。

“周公子是吧?實在對不住,這孩子雖是我的長子,卻自小不在我的身邊,被他祖父祖母嬌慣著給寵壞了,脾氣是暴躁了些,行事也欠妥當,還望公子見諒,能夠包容......原諒他的無禮之處!”

周大新找過來的時候,張徽恰巧在和方管事議事,一聽對方口中的描述,便知是自家的不孝子又惹出了事情,登時便不敢耽擱時間,急忙趕了過來。

一看躲在李氏身後的那個小丫頭,便知這個孽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張徽壓下心中翻湧的怒氣,一眼便看出了這群人裏,竟是那個少年在做主,便走到周長寧跟前,對著他深深作揖行了一禮,他原想說讓周長寧包容那個孽子的,隻是在看到對方稚嫩的麵龐之時,又忍不住換了個詞語。

讓一個最多不過十五歲的少年包容他那個已經弱冠之齡、當了爹的兒子,他的臉皮還沒有厚到這個地步!

看著方管事對他微微點頭,周長寧心裏也就有了成算,麵上的冰冷漸漸消融,微微一笑道:“老爺客氣了,此事原也就是個誤會,令郎脾性耿直,我是知曉的,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張徽這才微微放下了心,不輕不重地踢了兒子一腳,直接踢在了他的小腿上,將人踢得一個踉蹌:“你這孽子!這會兒是啞巴了嗎?”

張公子滿臉寫著“心不甘情不願”六個字,敷衍似的,衝著李氏行了個勉強可以辨認出來稱為“作揖”的禮節:“是在下孟浪,還望夫人原諒!”隨即也不等李氏說些什麽,冷哼一聲,抬腳就走,他身旁的小廝趕忙跟上了。

張徽訕訕地衝著眾人一笑,特別是衝著方管事,笑容裏滿是對於家中出了個不孝子的苦澀,隨即跟上了孽子的腳步,看樣子,回到房間之後,等待張公子的還有一頓收拾呢!

此番事了,周三全去寬慰李氏了,周二柱也帶著閨女回去了,周大新則是要和老爺子、老太太說一說事情更詳細的來龍去脈,而周長寧,他沒有忘記方才張公子離開之時走到拐角處、向這邊投過來的一個滿是凶狠的眼神,便衝著方管事拱手道:

“方叔,這一家子是何來路,您方便跟我說一說嗎?您也知道,我家小門小戶,向來行事謹慎,不敢輕易得罪人,如今算是開罪了那位公子,總得知道對方的底細,好歹心裏有了數,才能知曉如何做出應對啊。”

周長寧說著滿是無奈地笑了一笑,對於這“飛來橫禍”就算他不想接著,也不得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易地而處,方管事也能理解周長寧的心情,這世道,總不是人人都會和你講道理的,便沒有推脫,和周長寧一邊往船板上走著,一邊道:

“這家人姓張,是住在東陽郡南街的一戶富商,剛剛和你說話的人名叫張徽,說起來,這人也算是有幾分運道,年輕時敢打敢拚,打下了一番基業,把遠在老家的父母接到了東陽郡,還和一位員外家的千金成了親。

按理說算是人生圓滿了,隻是,世事無常,張徽的原配妻子在生下孩子後纏綿病榻,沒過兩年就不幸去了,他怕見到熟悉的人或事物的時候觸景傷情,便把孩子交給了老父老母帶著,給他們留了足夠的銀子,一個人去了衡池郡闖**。

這人年輕時長得俊俏,入了衡池郡一個通守家千金的眼,得嶽父幫扶,生意越做越大,現下的家底兒已然不可小覷,隻不過,他老父老母到底年邁,前段時間雙雙因病離世,他趕回來處理二老後事,見長子被二老慣得著實不像話,便販賣了在東陽郡的宅子,打算帶著長子去衡池郡,帶在身邊好生教導。

他這個長子名叫張成,因為老人家隔輩兒親的緣故,被溺愛著長大,自小便文不成武不就的,到了年紀因為厚實的家底兒娶進門了一個小門小戶的妻子,在被長輩逼著生下嫡長子以後,行事越發放浪起來,妾室一個接一個地往家裏抬,而且,據說他還有些不足以為外人道的癖好。

所幸啊,張成的底氣都是來源於他的父親,張徽呢,又是個明事理的人,想來有他約束著,此行應當不會出什麽問題的,隻是,你也記著讓你家的女眷少出門,躲著點兒他,過一陣子,等他的那股勁頭下去了,大概也就無事了。”

方管事叮囑道,對於張成那等葷素不忌的人,他自然是看不上眼的,可這並不妨礙他與張徽之間的交情以及利益往來,因此,若是周家和張家當真發生了衝突,他還真不能保證自己會跟著心中的“正義”走,所以,最好還是將事情的苗頭扼殺於搖籃之中為妙。

周長寧自然不會介意方管事話裏話外透露出來的意思,要知道,人家方管事和他們無親無故的,不能因為叫了一聲“方叔”就真的奢望人家把他當成子侄輩吧,所以,方管事的好意他還是清楚的:“是,多謝方叔提點了!”

在船上,想要打聽消息也沒有什麽門路,所以,方管事的話無疑是省卻了周家眾人的許多功夫,這份兒情,周長寧不得不領。

方管事朗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忍一時之氣,才好圖謀長遠嘛,你能懂得這個道理,可見是能成大事的人!好了,我還有要事在身,若是後頭再碰上張成為難你們的話,記得去請張徽過來,張家住的地方和你們隔了三排房間,從左至右數第四間就是。”

周長寧點點頭,連連應聲,目送著方管事遠去,一邊向自家的房間走去,另一邊又忍不住琢磨著方管事剛才的話,要知道,方家的大本營也並不在東陽郡,何況,與方管事有往來的是張徽,又不是張成。

可是,方管事竟然能將張成有點兒不堪的癖好的事情都說道一二,由此可見,隻有兩種可能了,要麽,張徽做生意可以,管家卻是個糊塗蛋,這才讓張家的人將張成那點兒事情宣揚得到處都是,要麽......這,大概是張徽本人默認了的?

隻不過,張成怎麽說,也是他的長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張徽這麽做又是為何呢?不知怎的,方才見張徽毫不留情地訓斥張成的那一幕仿佛又浮現在周長寧眼前,那點兒異樣再度出現在心頭,“鳳凰男”三個字突然出現在了周長寧的腦海之中!

是了,張徽方才的表演,看似是一個為自己兒子的行為感到羞愧和憤怒的老父親正常的表現,可是,一對將近二十年沒有生活在一起的父子當真能在這短短時間內培養出這麽深厚的感情嗎?那番表現越是正常,反倒越是透露出一股不合理的意味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