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坐在上首的鄭坤眉頭輕輕一皺, 在聽到管家稟報上來,有個年輕人拿著方家的名帖,找到府上, 說是要和他談一筆生意的時候, 鄭坤是覺得有些荒謬的,他身為衡池郡郡守,乃是郡城中官職最高之人, 向來都隻有底下的人變著法兒地巴結他的份兒, 何曾有人如此大大咧咧地來找他談商賈之事?

若不是念在方家在衡池郡還算有幾分地位,他幾乎下意識地便要命人將那人轟出去,不過,仔細想了想, 前兩年衡池郡冬季發生雪災的時候, 方家雖為商戶,卻能挺身而出,主動放糧賑災,倒也配得上“仁義”二字了,這件事情他一直在心裏麵記著呢, 此番倒是不好不給方家麵子。

不過, 鄭坤也早已打定主意了,他能夠抽出這麽一小會兒功夫,見上對方一麵就已經相當不錯了, 至於更多的, 饒是那小子再是說得天花亂墜,也休想讓他改了主意, 這點打算在看到被管家帶路領進來的所謂“年輕人”的時候更是達到了頂峰。

什麽年輕人?這就是個半大少年吧!該不會是方家哪一房的孩子不懂事、偷了家裏的名帖這才找上門的吧?鄭坤心裏猜疑不斷, 麵上卻是未曾顯露出分毫不悅之色, 反而很是親切友好。

不過,令他大吃一驚的是,這少年在行禮過後,便從身上掏出了一件小的圓形物件,遞了過來,鄭坤伸手接過,這東西背麵沒什麽特殊的,翻過來看到正麵的時候,他自己的麵容頓時在上麵映現了出來,語氣有些訝然,這才有了開頭的那一幕。

毫無疑問,找到鄭府這裏的便是周長寧了,至於名帖,那是方管事在臨下船之際偷偷塞給他的,原先想著待周家安頓下來,便可以手持名帖,前往方家拜訪,屆時無論有什麽不好解決的事情,方家看在這張名帖的份兒上也會能幫則幫的,眼下倒是成了周長寧進入郡守府的一塊敲門磚了。

然而,鄭坤很快鎮定下來,自進門以來,第一次開始重視起眼前的這個少年:“本官也曾見過外邦進貢的琉璃製品,其色澤不如眼前此物透亮不說,還大多都是些華美貴重的擺件,像這麽小的琉璃製品倒是第一次見。”

要知道,琉璃製品在燒製的時候就是已經塑好型了的,而毫無疑問,越是小巧精致的,其燒製的難度就越大,鄭坤出身世家,打小見過的好東西不計其數,可像眼前這樣精美的鏡子,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做這鏡子的材料喚做琉璃也不算錯,隻是,學生更願意稱其為玻璃,在製作工藝上,其比燒製琉璃要更加先進些,因此,玻璃的色澤才會極為透亮,不瞞大人,琉璃的價格學生此前也曾了解過,隻是,在通過一次次試驗得到玻璃的製作工藝時,學生卻發現,其製作成本相比於售賣價格來說,要低廉得多,故而,學生才會在今日找上門來。”

周長寧有童生功名在身,自稱“學生”倒也不算錯,鄭坤同樣很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稱呼,對於眼前這個年輕人倒是有了幾分改觀,讀書人之間總是有點兒“惺惺相惜”的意思在的。

“不知公子怎麽稱呼?”周長寧的意思很是明白清楚,鄭坤也曉得,若真如他所說,玻璃成本廉價卻能賣出比琉璃更加昂貴的價格的話,其中的利潤用“可觀”二字已經無法形容了,若是說出去,隻怕那幾位正著急用錢招兵買馬、募集糧草的王爺都要心動得立刻趕過來呢,他心下清楚這一點,卻很能沉得住氣,換了一個話題道。

“學生周長寧,前些日子同家人從東陽郡來到了這裏,家裏不過是普通市井小民,因搭乘了方家的商船,這才從管事那裏得來了一張方家的名帖,今日深怕府上門房不肯通報,故而借了方家的名頭一用。”

該露的底兒還是要露出來的,與其讓鄭坤私下裏再去耗費時間慢慢打聽這些信息,倒不如他直截了當地說出來,也算是彰顯了自己的誠意,周長寧很是清楚,雖說方子掌握在他的手裏,可他身邊盡是軟肋,民不與官鬥,既然處在弱勢地位,那麽在必要的時候退讓一二倒也無妨。

聽完他的話,鄭坤這才了然,他就說嘛,記憶裏方家似乎並沒有年齡能夠對得上的孩子,不過,周長寧的話雖然說得輕飄飄的,但方家的管事又不是什麽大善人,豈會隨手將名帖贈與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呢?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這個少年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呐!

更何況,提到“東陽郡”,鄭坤可沒忘記,那邊現在正打著仗呢,也不知這一家子究竟是有洞察時局的能人,還是純粹的運氣好,倒是恰巧躲過了這一劫,根據他目前對周長寧的印象,他心裏的猜測倒是更加偏重於前者。

“所以,周公子這是自知吞不下這麽大的利潤,便打算找本官合作,扯著本官的大旗,讓玻璃這門生意做得更順遂些?”這是鄭坤的判斷,隻不過,他以及他背後的鄭家,能量怕是也沒有這位周公子想象得那般大,能夠提供的庇佑怕也僅夠一時所用。

周長寧也無意兜圈子,很是幹脆地點出了其中的關鍵:“恕學生直言,這門生意,若是放在過去,非得由皇家派人監管不可,其中利潤怕是也得有九成上繳國庫,現在不同,學生無意去插手東陽郡城外的戰爭,但這門生意又非得背靠一個有分量之人不可,因此,希望大人能夠將學生引薦給背後之人。”

鄭坤的瞳孔猛地一縮,隨即又恢複了常態:“什麽背後之人?周公子說得莫不是本官的祖父?那可不行,他老人家雖是三朝元老,可早已從朝堂上退了下來,如今在家中頤養天年,老人家精力有限,我們這些做小輩兒的也不願去打擾他老人家的清淨,倒是本官的父親,現下已經成為了家中的主事之人,可以試著向他引薦周公子,這樣吧,待本官去信向之後,且看父親那邊如何回複吧。”

周長寧麵色如常,好似根本沒有感受到廳中一下子肅穆了許多的氣氛似的:“大人明白學生是什麽意思的,學生既然這樣說了,那自然不會無憑無據,聽說,大人有一庶出姑母,進了先帝的後宮,一朝有孕,誕下了懷王殿下,自己卻不幸在生產之後血崩離世,礙於懷王殿下年幼無人照料,先帝這才將王爺記在了安妃娘娘的名下,當然了,饒是如此,這血脈親緣呐,也是斬不斷的。”

王爺被記在安妃娘娘名下已有近三十年了,知曉他的生母另有其人的,若是身體不大康健,隻怕都已經換過一茬兒了,何況,皇家素來隻以玉牒說事,若不是安妃娘娘心善,告知了王爺鄭家也是他的外家,隻怕鄭家自己都快要忘記這回事兒了呢,鄭坤不曾想過,一個說著自家隻是普通市井小民的少年,竟能隨口說出距今已有近三十年的宮內秘聞?

當然了,鄭坤這下也總算能夠清楚周長寧的最終目的了,從龍之功,誰不想搏一搏?隻是,眼前這少年倒是奇怪,放著那兵強馬壯的三位王爺不選,偏生打算把寶兒壓在一直悄無聲息、沒有絲毫存在感的懷王身上?

鄭坤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在對懷王殿下的才能、品行以及其封地實力有信心以後,這才敢將全家的賭注都壓了上去,可這少年對王爺的信心究竟是從何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