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按察使還沒來，轉天一早，村裏便來了另一個讓沈驚語覺得意外的人。
來人居然是楊大奎。
楊大奎今日雖然不當差，卻仍然穿著一身吏員的服製，大搖大擺來到村裏。
村裏人一看楊大奎的衣服，就知道他高低是吃一口公糧的。
這年頭，官吏天生比普通人高一等。
眾人紛紛乖覺地退避，甚至都沒有一個敢對楊大奎大聲說句話的。
楊大奎見狀得意洋洋，前日在婁巡檢處丟的麵子，總算也被找回了幾分。
他徑直來到豐長明家裏，連門都沒敲便走了進去：“玉軒！哥哥我來看你了。”
楊玉軒沒想到楊大奎會來，有些意外：“堂哥，你怎麽來了？”
豐長明沒想到楊大奎會如此張狂，進門之前都不敲個門，也不顧忌自己士子的身份，臉色不由陰了陰。
楊大奎嗬嗬一笑，眼珠子滴溜溜的算計著：“我這不是來看你的嗎！你是咱家難得一見的讀書人，我做哥哥的關心關心你，還不是應該的嗎？”
楊大奎嘴上說得漂亮。
但實際上，他還真不是來看楊玉軒的。
他是聽說賀宴城住在靠山村，特地來找茬的，隻是湊巧楊玉軒也在這裏，他才轉道來看楊玉軒一眼，如此一來，即使婁巡檢和鐵主簿得知他來找賀宴城麻煩的事情、想教訓他，他也有理由反駁。
楊大奎心裏算盤打得滴溜溜的響。
楊玉軒和豐長明都不是傻子。
二人看得出來，楊大奎的想法肯定不是表麵上那麽簡單。
隻是，這事兒沒必要挑明。
楊玉軒十分熱情，拉了把椅子給楊大奎：“堂哥，你坐！”
“那我就不客氣了！”楊大奎得意洋洋地點點頭，“堂弟啊，聽說你們村裏有個叫賀宴城的配軍，他在哪兒？”
楊玉軒茫然不知。
豐長明眼神卻陰了陰：“那個姓賀的賊配軍，他就住在隔壁。”
楊大奎摸了摸胡子，冷笑出聲：“喲，居然還有這麽巧的事兒。”
豐長明一看就知道，楊大奎這是跟賀宴城有仇。
“楊大哥，這個姓賀的是怎麽得罪了你？”
楊大奎冷哼：“我負責監管附近的城牆修葺，姓賀的是我手下的民夫，他本來就是戴罪之身，都已經被發配到西北邊境了還不肯老實，私下裏交好縣衙門裏的主簿、巡檢，總是給我難堪！你說，這姓賀的是不是可惡至極。”
豐長明一怔，他沒想到楊大奎居然這麽討厭賀宴城，如此看來，楊大奎是個可以利用之人。
“哎，賀家的確不是什麽好東西！”豐長明歎了口氣，義憤填膺地道，“楊大哥，你隻認識賀宴城，不認識他的娘子沈氏，你不知道，那沈氏也是個一等一的惡婆娘。”
楊大奎有些好奇：“她是怎麽惡的？”
“沈氏她……”
豐長明一臉仇怨，將先前沈驚語答應過要給自己一筆束脩，最後卻又臨時反悔的事情告訴給了楊大奎。
自然，沈驚語到底是怎麽答應的，是不是他自己先誇下海口想要欺騙沈驚語、最後卻被沈驚語看穿反殺，這就不提了。
楊大奎也不是個傻子，自然看得出豐長明的說法有不少不盡、不實之處。
隻是，隻要豐長明的說法能被拿來對付賀宴城……豐長明撒了多少謊，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楊大奎擺出一臉義憤填膺的樣子：“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賢弟你放心，我一定讓沈氏賠你一筆銀子。”
“真的？”豐長明眼前一亮，“那就多謝楊大哥了！”
楊大奎嘿嘿一笑：“隻是這沈氏的為人你也清楚，想讓她賠錢怕是沒那麽容易，你看……”
豐長明一聽便明白了，心裏暗罵楊大奎雁過拔毛，表麵上慷慨道：“我一定記得楊大哥的大恩大德，沈氏還回來的銀子，我自然也會給楊大哥三成。”
楊大奎變臉，冷哼：“三成？”
“那……”豐長明咬牙，“四成！”
楊大奎比出一隻手：“五成，必須五成！”
豐長明一時有些傻眼，他知道楊大奎黑，卻不知道他居然這麽黑。
眼看著豐長明不想答應，楊玉軒有些急了，胳膊肘捅了捅豐長明的腰窩，小聲道：“長明兄，你快答應啊！這錢你要是拿不回來，就連一文錢都沒有，你要是能拿回來，和平白得了一半銀子又有什麽區別？”
楊玉軒這話真是吃得燈草，說得輕巧！豐長明心裏暗罵，表麵上卻還是歎了口氣，答應了：“也好，就當我交了楊大哥這個朋友！”
“我就知道，豐老弟是個爽快人！”楊大奎一聽便笑了，“走，咱去隔壁要錢。”
一群人殺氣騰騰來到隔壁。
今日是個響晴的天氣，此時的賀宴城正在麥場翻曬麥子。
沈驚語沒去曬麥子，隻在家裏教兩個孩子讀書。
正教到《千字文》第二頁，她便聽見門外一陣喧鬧。
這會兒村裏人都在農忙，怎麽會有幾個人聚眾來這裏鬧事？
沈驚語皺了皺眉，一抬頭，看見豐長明和楊玉軒殺氣騰騰往這邊走來，兩人中間還夾著個七尺大漢。
大漢穿著身公差的衣服，一臉虯髯看上去凶巴巴的，直接往沈驚語家大門這邊走過來。
“你們倆先去房裏待著。”
沈驚語想了想，吩咐賀星和賀月牙。
賀月牙被大漢嚇得臉色微微發白，卻是怎麽也不願意從沈驚語麵前離開：“月牙兒不走！月牙兒要跟著娘親。”
沈驚語蹙眉，把賀月牙和賀星往房間裏推去：“快進去！你們護好自己就行。”他們繼續待在這裏，隻會成為拖累！
賀月牙還不想走，賀星卻明白現在的事態，他咬咬牙，強行拉著賀月牙往正房走：“走！月牙兒聽話，不能給娘添麻煩。”
賀月牙聽得耷拉了眉眼，忍不住啜泣起來：“嗚嗚……”
沈驚語聽得一陣陣的心裏不痛快。
她視線在院子裏逡巡片刻，看見一把柴刀。
沈驚語冷哼了聲，直接撿起柴刀，拿刀刃蘸了水，在一塊大石頭上磨起刀來。
霍霍，鑔鑔……
磨刀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來，分外肅殺。
豐長明的腳步，情不自禁便停頓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