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和薛寶珠熟,每回店裏來了新的服務員,都是她領著來這裏做衣服的,久而久之也跟薛寶珠有了些交情。

薛寶珠今年45歲,但保養的很好,如果不看年齡的話,她大約跟沈曼玉不相上下。

程亦之掃了一圈店鋪裏展示出來的樣衣,有一刻被活生生地土到了。

難怪生意不景氣,這些樣衣款式老氣不說,就連顏色搭配也土到渣,更別說這粗糙的做工了。

“又來新人了?還是之前一直做那種?”薛寶珠熟稔地和小張打著招呼,眼珠子忍不住在程亦之身上打轉。

小張搖搖頭:“這回不是,這回做套跟我那樣的,小西裝。”

“呦,這回來的還是個小領導啊?”

薛寶珠開著玩笑,拿了卷尺要給程亦之量尺寸,程亦之張了雙手隨她折騰,等所有尺寸都量完了,她忽然問:“這些都是你做的啊?”

“是啊,都是些樣衣,沒什麽人喜歡。現在生意難做,她們呐又嫌我這裏做的衣服不夠好看時尚,也就你們沈老板給我帶點生意。”

程亦之本想說點什麽,但最終選擇了閉嘴。

她身為一個2022年的服裝設計師,雖然沒什麽名氣,但也算是獨立設計過不少款式,對於這店鋪裏擺出來的樣衣自然不怎麽看的中意。

溪鎮雖然是個小鎮,但由於裏城裏近,小鎮的人每逢周末多少都會去趟城裏,見過了外麵那些時尚的款式,又怎麽可能再看上這些呢?

看過了好的,就再也看不上不那麽好的了。

“不過不出意外的話,你應該是我的最後一個客戶了。”

程亦之和小張同時愣住,等反應過來時,小張驀地追問:“寶珠姐,你要關門了?你不開裁縫店了啊?這話你一年能說八百遍。”

薛寶珠笑著收起卷尺:“這回是真的,你沒看見我貼在外麵的轉租條?”

小張將信將疑地跑去門外看了看,回來時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落寞。

“蘇姐她知道這事兒了嗎?”

“她早知道了,我最開始就是找她商量的。”

程亦之被她們的話搞糊塗了,裁縫店要關門這件事跟蘇琴琴又有什麽關係?

回去的路上聽小張一說才得知,原來蘇琴琴不僅跟薛寶珠關係緊密,跟這家裁縫店也有些感情,蘇琴琴在小鎮住下來後,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是在這裏做的,無一例外,大家都說不清為什麽蘇琴琴隻對這家裁縫店情有獨鍾,連沈曼玉都看不明白。

以前沈曼玉去城裏回來時總會給蘇琴琴帶回來漂亮衣服,但從沒見蘇琴琴穿過,她身上永遠都是在薛氏裁縫店按照自己的喜好做出來的衣服。

她們路過托兒所時,小張的欄杆外駐足。

裏麵就是托兒所的小操場,平時天氣好的時候總能看到一群小朋友在小操場上嬉鬧,他們當中甚至有些才剛剛學會走路,就被無法兼顧帶孩子的大人送進了托兒所。

程亦之一眼就找到了跟在蹣跚學步的小不點身後的蘇琴琴。

蘇琴琴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小朋友身上,做著保護的姿勢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麵。

小朋友們好像都很喜歡蘇琴琴,不一會兒,蘇琴琴的身邊已經圍了好幾個小不點。

程亦之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澀,眼前的畫麵讓她覺得格外刺眼。

蘇琴琴可以對著其他小朋友笑,可以用自己所有的包容、耐心和愛去守護著這些孩子,卻對自己的女兒決絕無情。

她究竟憑什麽在托兒所工作?看到這些可愛的小朋友時她的內心難道不會有一丁點的愧疚嗎?

小張沒有注意到程亦之的異常,感慨著說:“蘇姐很喜歡小孩子,這裏的小孩子也很喜歡她,連曼玉姐都說蘇姐把所有的愛都寄托在了這群孩子身上。”

“她也會有愛嗎?”程亦之淡淡地脫口而出。

小張似乎沒聽清她在說什麽,看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慌忙跟了上去。

程亦之在店裏忙到淩晨才回家,這一整天,她滿腦子都是蘇琴琴和孩子們在一起的畫麵。

如果對蘇琴琴的過去毫無認知的人,一定不會認為蘇琴琴居然會是做出拋夫棄女這種行為的人。

她想了想自己十歲的那年,父親程鋒和繼母趙美蘭為她舉辦了一個很溫馨的生日,那時她小學二年級,父親和繼母把平常和她玩得好的同學請回了她一起為她過生日。

可明明她那麽開心,心裏想著的卻是要是母親在就好了。

蘇琴琴剛離開她的那幾年,是她最想念母親的時候。

然而今天程亦之才意識到,原來當自己的小的時候,瘋狂地想念著母親時,她的母親卻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其他的孩子。

程亦之在**翻來覆去難以入睡,餘光瞥見了床頭的那本破舊的日記本。

那是她上飛機前父親交給她的。

是蘇琴琴年輕時候的日記本,當年蘇琴琴走時將它落在了破舊的老房子裏,父親保存至今。

在飛機上的時候程亦之就已經看完了所有的日記。

日記的篇幅都很短,她幾乎能夠想象寫下這些日記時懷抱著少女夢想的蘇琴琴是什麽心情,十七八歲時候的蘇琴琴,也和所有懷抱夢想的小鎮姑娘一樣,擁有著不切實際的夢想,幻想著有一天能夠憑自己的力量走出小鎮。

可最終,曾經擁有夢想的姑娘,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小鎮生活。

程亦之的手指摸過粗糲的頁麵,紙張早已泛黃,連上麵的墨跡都快模糊不清。

雖然蘇琴琴沒有明確寫自己的夢想究竟是什麽,但從字裏行間,程亦之能感受到她對做衣服這件事的偏愛。

蘇琴琴說:要是能穿著大紅色的波點連衣裙就好了,可以在大槐樹下轉圈圈跳舞。

蘇琴琴說:那個老裁縫做出來的衣服總是不合心意,以後我想自己給自己做衣服。

一行又一行看似隻是記錄生活的句子,卻是當年蘇琴琴的滿腔熱血。

程亦之想,蘇琴琴之所以那麽愛去薛寶珠那裏,是否也和這些有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