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鴉雀無聲。
連沈曼玉都懵了，沒料到程亦之忽然之間會這麽咄咄逼人。
良久，她才輕輕咳嗽了聲，瞪了程亦之一眼：“你好好說話，當年的事情肯定是有原因的，這天底下哪會有人不愛自己的小孩。”
“可程筱不就被拋棄了嗎？”
沈曼玉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心裏暗暗後悔，本是希望程亦之能說些程筱的情況緩解一下蘇琴琴想念女兒的心情，沒想到這姑娘這麽步步緊逼，早知應該先摸清楚情況再把她帶到蘇琴琴麵前。
“大人有大人的苦衷，你們這些孩子不懂。”
程亦之嗤笑一聲，哪怕是到了現在，蘇琴琴都不願意正麵回答這個問題。
是心虛？還是壓根懶得回答這種問題？
在蘇琴琴心裏還記得自己有個女兒嗎？
程亦之心裏隻餘無盡的失望，冷笑了下，不再辯駁，她已經看到了蘇琴琴的態度，哪怕她無法向47歲的蘇琴琴問得清清楚楚，但30歲的蘇琴琴是什麽看法她已經明明白白。
直到程亦之吃完飯離開，蘇琴琴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沈曼玉倚在廚房門口，看著在廚房裏忙著洗碗的蘇琴琴一不小心把碗打翻在地，一看就有些心不在焉。
蘇琴琴的心已經徹底亂了。
“你別把那丫頭的話放在心上，人家姑娘估計也是覺得程筱委屈，所以說話才那麽咄咄逼人的，反正現在總算是有個能跟程鋒聯係上的人了，你要是真想去找程筱，到時候讓那丫頭幫著聯係聯係就是了。”
蘇琴琴像是沒聽到她說話，蹲在地上慌裏慌張地收拾著碎碗片，沈曼玉怕她心思恍惚傷到自己，蹲下去把她攔到一邊：“你別管這裏了，休息去吧，我來。”
蘇琴琴還是沒反應，沈曼玉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像個沒感情的機器似的回了房間。
沈曼玉輕歎了口氣，真是作孽啊，程亦之剛才那語氣實在太淩厲了，蘇琴琴怎麽可能抵擋得住？本來蘇琴琴心裏就對這件事有愧疚，如今被人指著鼻子問當年的事情，這跟拿著刀往她心裏捅有什麽兩樣？
蘇琴琴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合眼，腦子裏全都是程亦之說過的那些話。
當初拋棄女兒的確是不爭的事實，所以麵對程亦之的逼問，她才亂了方寸。
翌日清晨，沈曼玉輕輕地推門而入，略顯擔憂地瞧著她：“你臉色不好，一夜沒睡？”
蘇琴琴搖了搖頭，有些頭疼，但她怕沈曼玉擔心沒跟沈曼玉說：“我給你做早飯去。”
“不用，我急著出門，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今天托兒所上午出去活動了，我中午到就行。”
“行，那你再多睡一會兒吧。”
沈曼玉一步三回頭，有些擔心蘇琴琴，看蘇琴琴這樣子，恐怕昨晚一夜沒睡，程亦之也真是的，怎麽能這麽對長輩說話呢？改天她得找個時間好好教育教育她說話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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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之在餐館收銀台幹了一天的活兒，到晚上客流量最多的時候，蘇琴琴下了班也趕過來幫忙了。
蘇琴琴一度想跟程亦之說話，但被程亦之愛搭不理的態度直接勸退了。
小張是個精明的姑娘，立刻看出了兩人之間的不對勁，偷偷地問程亦之：“怎麽啦？你跟蘇姐鬧矛盾了啊？”
“沒，我倆能有什麽矛盾啊。”
“口是心非，我都看見了，剛才蘇姐想來找你說話，你明明都看見了還要假裝沒看見她，你才剛來，得跟老員工打好關係才行啊，更何況蘇姐可是曼玉姐的好姐們，也是咱們店裏的小股東之一。”
程亦之掀眼簾看了小張一眼，沒好氣道：“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搞人際關係的。”
小張覺得她今天像吃了槍藥，每一句話裏都帶著莫名的火氣，遂識相地閉了嘴。
而程亦之，隻是因為昨晚和蘇琴琴那些不愉快的對話而不願意再跟蘇琴琴交流，在她眼裏，蘇琴琴並不覺得自己拋夫棄女是什麽大錯，她怎麽能這麽心安理得地活著？
程亦之不禁看向正在忙碌的蘇琴琴，微微眯了眯眼，在沒有見到蘇琴琴之前，她一直希望蘇琴琴過得不好，但親眼見到她過得並沒有那麽好時，心裏卻沒有曾經以為的那點喜悅。
正要收回視線，忽然，門口進來一夥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一行四人，在門口東張西望找座位，程亦之隨意瞥了一眼，忽然猶如被人狠狠敲了一棒，呆滯在了原地。
為首的那個男孩，一件白色帽衫，手裏抱著一隻籃球，身材頎長，哪怕站在人群裏也格外耀眼。
陸嘉楠……
她從沒想過會在這裏遇見他。
她和陸嘉楠當初是在一個同學聚會上認識的，那時陸嘉楠32歲，已經是名成功的攝影師，程亦之22歲，正麵臨大學畢業後的就業壓力，兩人第一次見麵就相談甚歡，並且留了彼此的聯係方式，盡管她和他相差了十歲，可是和他在一起卻讓程亦之覺得格外自在，他是溫和到極致的人，從不與人臉紅，在和他相處那四年時間裏，她從沒聽他講過一次重話。
但溫和到極致，其實也相當於漠然，她就像永遠無法走進他真正的內心，他也很少對她坦誠心裏的想法。戀愛四年後，陸嘉楠提出了結婚，程亦之欣喜，此後便一路忙著籌備婚禮，可在這個過程中，陸嘉楠永遠都像是局外人一般，置身事外，無動於衷，仿佛隻有她一個人一頭熱。
後來某次，陸嘉楠與友人喝酒消遣，醉了時錯把程亦之當成了別人，醉醺醺地說出了真實想法：“其實我根本沒有做好結婚的準備，但我看她、那麽高興地籌備婚禮，我、我又不希望打破她那些美好的幻想……”
至此，程亦之才知道，雖然是陸嘉楠主動提出結婚，但原來哪怕是這樣，積極籌備婚禮的自己在他眼裏也猶如倒貼的洪水猛獸。比起她，他永遠都更愛自由。
婚禮最終還是沒能如期舉行，她主動向陸嘉楠提出了分手，陸嘉楠從一開始的詫異到後來心平氣和地接受，從始至終，兩人都沒有發生過任何爭執和口角。
程亦之的手腳冰涼，視線不由自主地跟隨著陸嘉楠移動，此時的陸嘉楠，十七年前的陸嘉楠，20歲還是大學生的陸嘉楠，她第一眼見到的時候居然還是無法控製地被他吸引。
陽光帥氣的大學生，正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
當初情到最深處時，程亦之無數次遺憾自己和他隔著的那十年，她多想看看過去的陸嘉楠，看他的少年張揚，看他的熱血激昂。
沒想到竟然以這種方式回到了他的少年時代。
他們一夥四個男生，卻要了一張8人桌，後來陸陸續續來了三個女生，有說有笑，而陸嘉楠依舊是所有人的中心。
程亦之強迫自己收回視線，不關她的事情，這個時候她還不認識陸嘉楠，如果可以重來一次的話，希望從一開始就不認識陸嘉楠這個人，後麵也就不會發生那麽多的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