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婚事定在冬月初九。

日子是村西儺師看的。好酒好肉招待完,儺師說冬月初九吧!除了不宜動土,諸事皆宜。父親笑著給儺師敬煙,說就按您的意思,冬月初九。儺師看著父親笑了笑說:看你娃這麵相,頭胎該是個男娃。父親麵色大悅,驚奇地問真的假的。儺師拍拍父親的肩膀說:我看這個,八九不離十。父親也不知道說啥,隻知道傻笑。儺師說真要是個男娃,就讓他跟我學唱儺戲吧!父親慌忙點頭,笑嗬嗬把剩下的半包香煙全塞給了儺師。

迎親日,秦安順起個大早,本來準備把院子周圍打掃打掃,哪曉得推門一看,雪片正簌簌落著,遠處近處都披了一身白。打掃是不成了,幹脆把雕刻穀神剩下的半截木頭做個山王吧!這樣可以一邊幹活,一邊看看父母的婚事。

麵具一上臉,秦安順樂得開了花。

師傅沒有看錯,果然是個好日子,晴空萬裏,豔陽高照。

父親實在是沒法按住自己的激動,一早就站在院子裏咋咋呼呼。這頭才吩咐完幾個洗菜的,那頭又開始張羅砌灶燒水。其實這些事情,人家管事早就吩咐下去了。

看見殺豬匠挎著籃子進了院,父親趕忙迎上去遞煙。指指院牆下躺著的肥豬,父親得意地問:如何?殺豬匠點著頭說真肥啊!怕有四指的肥膘。父親癟癟嘴,搖著頭說我看不止吧!展開右手在殺豬匠麵前晃晃說:起碼一巴掌。

殺豬匠看著父親笑笑,無奈地點了點頭。

午後,太陽剛打斜,迎親隊伍就回來了。

母親騎在一匹矮瘦的騾馬上,長途跋涉沒能掩住她的不知所措。這可不比出趟遠門,出門再遠也有回轉的時辰,嫁為人婦就不同了,永遠都回不去了,從今往後,就隻能在另外一個屋簷下生活了。

騾馬橫在院門口,按照規矩,新媳婦雙腳不能沾地。二姑搬來一條凳子放在騾馬前,回身找父親,父親還站在屋簷下傻笑,雙手搓捏著衣服下擺,笑嗬嗬看著騾馬背上的新媳婦。

哎喲!你個呆貨,來背你媳婦進屋呀!二姑衝著父親喊。

哎哎!父親應著,慌不迭跑到騾馬前,原地轉了一個身,弓著背往後移。步子大了,屁股杵到了騾馬腿,騾馬沒給新郎官好臉,悶哼一聲,一抬腿,父親身體筆直地飛了出去。院子裏立時響起密集的笑聲。

秦安順拄著銼刀,笑得沒皮沒臉的。

拜完天地,二姑對父親說:從今以後,她就是你媳婦了,你要如何待她?

父親摸摸後腦勺,說:就好好待唄!

二姑問:如何好好待?

父親憨笑:好好待就是好好待咯!

秦安順取下麵具,用手抹了一把臉。他對眼前的熱鬧實在有些嫉妒了。

雪開始變大,還夾著風,呼呼在院子裏打著旋兒。遠處山脊變得異常肥碩,渾圓的曲線順著山梁去向很遠的地方。最持久的還是空寂,村莊現在很難見到活著的物事了,特別是落雪的時節,連貓啊狗啊都蜷在窩裏不挪身。

實在丟不下那頭的鬧熱!扣上麵具,秦安順大聲喊:“娘唉!今天你大喜,兒子給你唱一段,就當給你的嫁妝了。”

親朋好友,聽吾一言:

開船向東,河水暢通;

開船向南,順水下灘;

開船向西,路有河溪;

開船向北,路無阻隔。

打花鼓,造花船,相呼相喚一時間。

金童玉女前引路,從此以後不回還。

船夫搖槳開船去,嫁入夫家享安然。

夫家娶了鄉村婦,其實蓮池女神仙。

洞中方七日,世上幾十年。

夫唱婦隨懂孝悌,百年之後又成仙。

父親在酒席間穿梭著敬酒,母親坐在西邊新房的婚**,眼睛規規矩矩盯著一個地方。

回轉來,雪更大了,天空烏青著臉,慘白的鄉間在風裏頭搖搖晃晃。

咧嘴笑笑,秦安順跟自己說:“唱哪樣唱喲!沒人聽得見,狗日的秦安順唱給狗日的秦安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