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在鄉下的莊子,杜且隻去過一次。那次沈容病重,羅氏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半月也累倒了,她接到消息,帶著留大夫連夜趕到莊子上。因為地處鄉間,沒有醫館可以抓藥,又命陳三星夜兼程回到城中取藥送過去。

莊子不大,兩進院落,羅氏居於前院,沈容獨居於後。為了不影響他專注學業,後院隻他一人。莊上的奴仆也僅有四人,一名看守門戶、跑腿的管事,管事與羅氏身邊是方婆子是夫妻,他們與羅氏一同居於前院,兩名粗使的婆子,是鄉下佃戶的家裏人,日間做活,夜間並不留宿。

因此,莊子素日都很安靜。羅氏並無旁的愛好,有時愛打打雙陸,與附近莊上的女眷也時有走動。但是為了沈容,羅氏一般不在莊子宴客。

如今沈容已經沈老太爺百日內成婚,又赴京城太學,莊子上隻剩羅氏一人,可是卻門戶大開,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杜且正要叫門,離她最近的一個婆子對她喊道:“不要擋在門口,趕緊進來。”

她趕緊往邊上躲了躲,“請問羅夫人何在?”

“阿羅出去了!”那婆子說,“你是來買絲的,還是來學養蠶的?”

杜且一頭霧水,“買什麽絲?養蠶又是怎麽回事?”

陳三在後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小人以前曾經聽聞,夫人讓鄉下佃戶種桑養蠶,再賣給城中的布莊,比起種植莊稼等農作物,收入要高出許多。”

“可她不是喜靜?不讓人打擾沈容的學業。”杜且麵對如此喧囂的場麵,也有些不太適應。

這時,方婆子放下手裏的活,迎了上前問安施禮,“大娘子什麽時候來的?夫人出去了,她並沒有說你今日要來。”

杜且隻道是臨時起意過來看看,並無重要的事情。

說話間,杜且看到莊上不少熟悉的麵孔,都是在沈家的奴仆。她此前聽聞,沈嚴回來之後,把原先的奴仆都趕走了。

看來,羅夫人收留了這些人,給他們新的營生,讓他們不會像陳三一樣,窮困潦倒。

羅氏在晌午時分回來,人黑了不少,臉色卻很紅潤,一身荊布羅衣,就像是鄉下幹勞活的婦人,全無在沈家之時通身的氣派。

羅氏對杜且仍是淡淡的,並不熱絡,但也沒有將她拒之門外。

她看了陳三一眼,“他也容不了你?”

他自然指的是沈嚴。

陳三愧疚地低下頭,“小人有負老太爺所托,不能守著沈家。”

羅氏沒有多餘的表情,直接道:“留下吧,日後用得上你。”

陳三感激涕零,隻差沒當場下跪。

羅氏抬了抬下頜,對杜且道:“你跟我來吧!”

杜且跟著她去了後院,原本沈容居住之所,眼下也是一派繁忙。她有一種錯覺,是沈容的存在,限製了羅氏。羅氏並非一介婦人而已,她步步都在為自己謀劃。她記得,羅氏曾問過她,離開沈家之後,她要去何處,當時她仍是沒有主張,隻想著盡快還清欠賬,離開沈家。

羅氏倒了一杯飲子遞給她,“這是跟你學的丁香飲子,確實很和氣解暑。”

杜且接過抿了一口,“阿娘這是要織絲?”

“我從隆祥莊挖來了他家的織娘,給她雙倍的工錢,織出來的絲若是買的人多,還能她一成的回傭。”羅氏點頭稱是,“前頭有一間舊莊子,也是沈家的,不對,老太爺把莊子給了我和沈容,我有權隨意支配。”

原來羅氏在喪禮之後,把她趕出沈家,並非是為了家產的分配問題,而是為了握緊自己手上的家產。若是要細分起來,沈嚴住的沈家大宅也是羅氏與沈容的。羅氏的安靜離開,隻是看在沈嚴是她的長子,而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杜且笑了,“舊的莊子你要改成織坊?”

羅氏也笑了,“隆祥莊的織娘來了四個,我要養活一大家子人,還要杜當家多多照拂才是。”

“好說,阿娘開口了,我一定照辦。”杜且從善如流,“但我今日來,是想問阿娘一樁事情。”

羅氏微微挑眉,並沒有太過意外,“你想問沈嚴?”

杜且沒有把握能從羅氏的口中知道多少,沈嚴畢竟是她的長子,母子情深,但她覺得至少應該問上一問,或許會有意外的收獲。

“難道阿娘不好奇嗎?”杜且反問,“沈嚴對劉提舉說的那些經曆,我一個字都不信,卻不知他是如何與阿娘交代他這四年的過往?”

羅氏搖頭,“他什麽都沒說,我也沒問。身為母親,我應該慶幸他活著回來,可是他一回來便與我清算沈家的家產歸屬,要我把沈容的那部分分一半給他。我不給,他便關了我七日,我最後同意把沈家大宅給他,我獨自回鄉下莊子居住,沈容上京。”

杜且覺得不可思議,“他回來得如此湊巧,似乎是專程回來搶家產的。”

羅氏聞言一怔,“你不說,我倒是沒發覺,他回來之後,似乎早已知道家產的歸屬。他離開四年,與我全然陌生,全然母子情深之感。我不知道他經曆過什麽,但他眼下的作為,定然不是榮歸故裏。”

羅氏一語中地。

“但你想我編派他的是非,恕我做不到。他對我冷漠,但他始終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孩子有再多的不是,做母親隻能偏袒。”

杜且明白羅氏的心情,但她能從羅氏的話中聽出端倪,點到即止,是羅氏給她最好的回答。

臨走時,羅氏給她拿了一匹新織的絲綢,“隆祥莊的刺桐衣風靡全城,但城中穿著的卻沒有幾人,你可知都被誰買走了?我也想要一件來試試。”

杜且深深蹙眉。

“沈家的大宅留給沈嚴,原本思歸香坊的那幾處貨倉,一定也是讓他占用了,也不知道他現下做何用途,你有空的時候幫我去看看。還有,我聽說那個牙人失蹤了,真是可惜,他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與你也很是般配。”羅氏揮手與杜且告別,目送她的馬車消失在視線之中。

她收了笑容,“她若是不來,我也是要去找她的。”

羅氏看似什麽都沒有說,但她給了杜且兩個很重要的信息。

刺桐衣和沈家的貨倉。

她還特地提及棄之,就是為了告訴杜且,她並非對城中之事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