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且的馬車剛到忘憂院,陳三又折返回來了。

“小人將老妻安頓好了,回城來幫大娘子。”

杜且剛想拒絕,陳三又道:“這是夫人的意思。大娘子難道不想救阿莫嗎?”

杜且目光凜凜,她倒是忘了,要救阿莫的關鍵是找到那名誣陷他的蕃商,可他蕃商並不在蕃坊之中,伊本蕃長派人四處查探,在一醉客棧門口守了三日,依然不見那人的蹤跡。

她身邊最重要的兩個人同時出事,她如同被束縛雙手。回風號的物貨經魏升源談好買主,隻等棄之最後確認,但棄之失蹤了,杜且授意魏升源可以先行處理,但買家卻說要有棄之的擔保。而客居本是由阿莫獨自掌管,還是同在沈家時一樣,她從不曾插手幹預,現下阿莫不在,找不到人暫代,她也無暇分身。身邊能用的人,隻能杜平一人。可因為阿莫被關進大牢,章葳蕤一日三餐都要送去,她的脾氣又爆,時常與獄卒發生衝突,杜平便又要跟著。

她確實需要人手,但她並不確定陳三是否想跟她,因此最好的辦法是交給羅氏,給他一個安身之所,不用在黑市為了混口飯吃而疲於奔命。在沈家,陳三是沈老太爺得用的管事,出門行事代表著沈家,十分風光。

她不是不想用,而是不敢用。

畢竟,在沈家大多數人的心中,她拿走了不屬於她的東西。

陳三很快便從黑市的交易中,找到那名誣陷阿莫的蕃商。

那是一名來自爪哇的商人,剛來的時候說自己遭遇風浪,船艙進了水,淹了他的貨,所幸還有一些珍珠和犀角,但這些是禁榷,但他又不想被博買,因為當時李爭還在,博買的價錢給的極低。阿莫便幫他把貨帶進來,沒有經過抽解與博買。

也就是說,這位爪哇商人的貨沒有市舶貨發給的公憑。嚴格來說,確實是私貨。

其實阿莫心裏也清楚,這位爪哇商人的貨就是私貨。但是他千艱萬苦來到泉州,依照往常的慣例,隻要前來投奔者,阿莫都不能視而不見。這是沈老太爺立下的規矩。但最後的交易,阿莫沒有參與,甚至也不會幹涉。

萬萬沒有想到,阿莫為他所做的,結果都變成了構陷他的證據。

陳三找到那名商人後,交給伊本蕃長。所有在泉的蕃商一旦犯案,都要先交由蕃長,再由蕃長決定是否交給泉州知府衙門定案。

這件案子涉及宋人,也就是阿莫的清白,伊本蕃長還是把人交給泉州知府,由陸修為阿莫討回公道。

那爪哇商人不敢不招,他不想回不去,他還有妻兒老小遠在故土。原本,他可以盡快離開泉州,乘船離開,可是他剛收拾好要走,便被陳三找到,並交給伊本蕃長。伊本蕃長隻要向爪哇遞交他在宋土犯案的相關公文,他回到爪哇也很難立足,何況他這一趟出來,所帶的貨都沒了,他還希望能翻身再回去。

“其實這件事不是我的意願,是有人指使我的。”爪哇商人用蹩腳的宋話向陸修表明自己的清白,“我的貨不是私貨,而是被海盜參商搶走了,公憑也被他們拿去。然後,他們又給我這批珍珠和犀角,讓我務必找到沈家偏院的阿莫,讓他幫我把貨帶進來。後麵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陸修冷哼一聲道:“事到如今,你竟然想撇清此事,把事情歸咎於海盜的指使?你以為這樣,本府便拿你沒有辦法?來人,用刑。”

爪哇商人大喊,“是真的,是真的,他們還說會送我走,讓阿莫死無對證,這樣就無法洗清嫌疑。事成之後,等我回了爪哇,他們會給我一大筆錢。”

陸修依然不信,“你倒是說說,與你接頭之人是誰,你會在何時上何艘船離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認識那個人,每次都是他們找我,通知我何時下手,何時可以離開。”爪哇商人不敢不招,“今夜安平碼頭,就是我離開之時。”

陸修當下讓趙新嚴帶人前往安平碼頭,這個時候都是入港的商舶,隻要看到有船要離開,那便是海盜參商的船。

日還沒落,阿莫便被放了,守在衙門前的章葳蕤喜笑顏開地來接他,“走走走,回家跨火盆去去黴氣。”

阿莫卻沒有半點笑容,眸中隻有濃濃有擔憂。

回到忘憂院,杜且與阿三、杜平都在,小滿和蘇比置好火盆在等他,唯獨缺了一個棄之。

阿莫在章葳蕤的期待下,跨過火盆,進門之後第一句話便是,“這是宣戰。這是海盜參商下的戰書,他可以憑借一個不知名的海商,便能攪動泉州城的風雲,可以隨便讓一個人獲罪,也能輕易把人從泉州城帶離。”

杜且對此的看法一致,“我總覺得海盜參商已經在泉州城中,窺探著這一切。我甚至覺得,他與沈嚴脫不了幹係……”

有些事情,杜且也說不上來,但沒有證據,她也不能隨意猜測。

“可我隻想知道棄之現下在何處?活要見人,死總要見屍吧……”

趙新嚴帶到趕到安平碼頭,沒有找到離港的商舶,甚至連小船都沒有看到,但他卻迎來方亦生以及望舶巡檢司五艘戰船的回航。

方亦生之所以提前回來,並非他再度受傷,或是戰船有所損傷,而是近期附近海域十分安生,商舶順風順水,海麵風平浪靜,海盜連影子都不見。

七月酷暑,今年又尤其炎熱,半月之後恐會有海上大風來襲,因此他帶人提前回航修整,剩餘的五艘船也會在不日內入港。

這是近年來,從未有過的太平。

但方亦生還帶來另一個消息,是關於一艘大食商舶。這是一個月前,棄之發出的消息,讓他在巡查時特別留意一下。

“那艘商舶一到占城附近,便遭海盜參商的劫掠,船上無人生還,船舶也被參商的手下拉走,物貨自然也是在他們手中,不可能有其他人得到這批貨,除非是與參商有接觸的人。”方亦生沒有及時回信,但他沒想到棄之竟然不見了。

方亦生帶來的這個消息,更讓杜且篤定,沈嚴與海盜參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至於沈嚴在這當中充當什麽樣的角色,她不能輕易地下定論。她相信,沈嚴沒有理由走到那一步。

“妾記得,方教頭曾經說過,海盜參商隻剩右眼,左眼以黑布蒙之。”從這一點上,就可以排除沈嚴的嫌疑。

“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到棄之。”

然而,這個時候,顧衍死了。

死於他的妻子郭氏之手。

最有可能對棄之下黑手的人死了。

話分兩頭。

乞巧節那夜,棄之從蔡永家出來,被人一棒子打暈之後,他便不省人事。在倒之時,他最後一絲意識在告訴他,他命不久矣。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在蔡永的家中,除了腦後的疼痛之後,身上沒有半點損傷。他被困在柴房裏,蔡永每天親自給他送飯,待他極好,而條件是隻要棄之待在柴房裏不出聲,也不要想出去。

棄之自認與蔡永的關係不差,“你總要告訴我,這是為何?”

蔡永長歎一聲,“保住你的命,隻要等他走了,你才能繼續出現。”

“他是誰?”棄之反問,“蔡叔,你既然救了我,好人要做到底。”

蔡永卻不敢冒這個險,“我還有一大家子人,我不能讓他知道,我救了你。你就先委屈一下。”

“是沈嚴!”棄之深深蹙眉,這是一個未成形的答案,在他腦海中已經盤旋多日,但他一直不敢相信,沈嚴會幹出這樣的勾當。

蔡永震驚了,急忙捂住他的嘴巴:“你小點聲,你是如何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