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廖老二與棄之談條件的時候,沈嚴又大開殺戒,殺了大部分在蕃坊的蕃商和百姓,脅持數位巨商和住宋多年聲望極高的蕃商,退守蕃長府。
劉慎和陸修對沈嚴出爾反爾的作派出離憤怒,他們已答應準備好商舶供他離開,並且著手將沈家與貨倉兩處的物貨搬到船上。
可是這些都是需要時間的。
對於眼下失控的局麵,趙新嚴再度怪罪於杜且的思慮不周,劉慎與陸修也沒有偏袒她的意思,他們也同樣是被蒙在鼓裏。雖然在請帖中,能猜到她並非自願,可她的口風太緊,即便劉慎與陸修都有經天緯地之才,也很難參透其中的玄機。
杜且深感自責,將長風號所有可以下水的商舶都一並交給劉慎,“隻要能保蕃坊和泉州城無恙,妾願傾盡所有。但妾並非有意隱瞞,在妾同意重新成親以換取棄之性命的三天之中,沈嚴的人一直對妾嚴防死守,每一張請帖都要再三確認,並由他們的人送達。忘憂院的人也被禁足,即便我一點口風都沒漏,可還是不允許出門。若非蕭大當家與許夫人上門送禮,我才有機會請他們幫忙。”
這已是杜且在短時間內最周詳的計劃,但她沒想到沈嚴在泉州城竟隱藏如此多的海盜。
“沒錯,棄之還在他們手上。”趙新嚴四處打聽,仍是沒有棄之的消息,“但趙某認為,他凶多吉少。若是他在沈嚴手上,他為何不用棄之脅迫杜三娘子備下船隻供他逃離。”
“還是怪妾太輕敵,妾應該與他成婚,再徐徐圖之。”杜且美目染霜,“但是妾又怕入了沈家之後,再也沒有機會出來。讓妾去與沈嚴談談,他定是怕棄之沒有出現,妾不肯交出長風號的船舶。”
劉慎與陸修商議過後,一致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能拖延一陣是一陣。但他們並沒有坐以待斃,已經遣人出城去搬救兵。
趙新嚴要隨杜且一同入蕃坊,被她拒絕了。
“若是妾有去無回,還請趙提轄代為尋找棄之,若是死了,請將妾與他葬在一處。”杜且抱著將士斷腕的決心,“還有妾名下的家產,都交給羅夫人。客居還是由阿莫打理,為過往的蕃商提供方便……”
趙新嚴聽不得這些,“別以為一死就能彌補你的思慮不周,活著回來自己處理。”
杜且換下染血的嫁衣,一身縞素地來到蕃坊前,望著染了血漬的牌坊,眸底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
她走過血跡斑駁的青石板路,穿過屍首橫飛的蕃市,風中充斥著揮之不去的鐵鏽氣息,就像進了修羅殿,隻有殺出一條血路才有活命的機會。可手無縛雞之力的她,不過是來投鼠忌器。
站在蕃長府前,恍如隔世。她曾多次拜訪蕃長,卻沒想過有一日,她會站在滿是鮮血的台階上,叩響蕃長府的門。
蕃長府都是沈嚴的人,伊本蕃長一家被綁在正堂的紅膝圓柱上,小馨兒不舒服地掙紮,臉上分別是驚恐的神色,偶爾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伊本蕃長和何氏苦苦哀求著,可沈嚴坐在正位,視若罔聞。
杜且無所畏懼地望向沈嚴:“放這些人,我留下。”
沈嚴冷哼,“你憑什麽跟我談條件?”
杜且收回目光,“我有你要的船,這也是你一直想拿走的。你想要長風號,但隻要我不給,劉慎和陸修也奈何不了我。長風號初創,不比沈家家大業大,我也不比翁翁高義,不給也是正常。”
沈嚴大笑,“你這是想看著這些人都死在你麵前嗎?”
“你要船,而我有,放了這些人,你挾持我一人足矣。”杜且聽不得小馨兒的哭聲,她是一個不知世事的癡兒,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不幸,“你無非是想要錢銀,被你挾持的蕃商肯定願意傾盡所有,保自己一命,你犯不著殺他們。你無非是在虛張聲勢,你怕一旦你做得不夠絕,劉慎和陸修不會答應你的條件。但是,無非是求財而已,殺了如此之多的人,你想全身而退,恐怕要費一番周折。但是,隻要有我在,可以保你安然離開。”
沈嚴起身朝她逼近,放肆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早聽說過,我沈嚴家的掌家大娘子能言善辯,聰慧過人,乃是我沈嚴之福。你數度助沈家,替我償還債務,的確令人敬佩。隻可惜,你不該想著離開沈家,你若是一直留在沈家,翁翁若是沒有給你那些家產,我也不用著急回來。本想著再過一年,我便能載譽歸來,與你夫婦和美。可你呢?不守婦道,勾三搭四,一個棄之,一個章以行,還有一個蕭晗。你若是改嫁,我沈家家產旁落,我又如何對得起沈家列祖列宗。”
杜且勾了勾唇角,嘲諷的意味並不加掩飾,“說得你在意過沈家的列祖列宗似的,孝期成親你都不在乎了,還會在意其他不曾見過的祖先?你要的不過就是船塢,你需要船。方教頭查探過你的那些船,都是你搶來的船,有些損傷嚴重,需要修繕,你需要回城修繕這些船,並且你想要繼續橫行於海,就需要造新的戰船,這樣才能與望舶巡檢司的戰船相抗衡。是以,你還是需要我,沒有我發話,沒有任何一名船工會跟你走。畢竟從眼下的情形來看,你的船想在泉州修繕是不可能的。”
沈嚴被她一一戳中心事,麵色十分不佳,“說到底還不是因為翁翁答應娶你進門,不對,還不是南外宗那什麽王非要把你嫁進門,才讓我不敢回來,滯留於南海,因而遇到海盜船隊,命懸一線。你可知道,你若是沒有進門,我遭遇風浪不過是一樁小事,我隻要活著回來,隔年再出海,一樣可以再造沈家的輝煌。可你嫁入沈家,我若是空手而回,豈不是讓你被人看笑話。我不敢回家,全是因為你。我會遇到海盜,也是因為你。我被海盜抓去後,為了保命,取而代之,也是因為你。”
沈嚴越說越氣,一臉戾氣難消,“可是你竟然還算計我!你本就是我的妻,重新嫁給我是有多委屈你!你喜歡那個棄之,他有什麽好?我為你做了這麽多,你就該是我的妻子。也好,你既然來了,就再成一次親。伊本蕃長也在,有他當證婚人。不要跟我說是孝期,老家夥什麽都沒給我留,就沒當我是沈家的子孫。”
終究還是要成親,杜且仍是十分平靜地接受,“我答應你,但是你不能再傷害任何人。還有,我要見棄之。”
沈嚴逃得匆忙,根本無暇他顧,“他人還在沈家,你自去找找。”
杜且冷哼:“你騙人,他不在沈家。”
沈嚴想了一下,“他是生是死又有什麽關係,你始終是要嫁我的,難道為了他的一條賤命,你要拿這些人為他陪葬嗎?”
伊本蕃長朝杜且使了一記眼色,道:“沈嚴,隻要你放了其他人,老朽願意同杜三娘子一道留下。老朽是蕃長,比這些初來乍到的蕃商要有用一些。”
杜且閉上眼,棄之不在他手上,那一定沒有死,既然如此,她就沒有遺憾了。
沈嚴這次沒有食言,他釋放除了伊本蕃長夫婦和巨商佛蓮之外的所有蕃商,小馨兒也被釋放,
蕃商們皆為杜且的大義讚歎不已,但又憂心沈嚴真的會痛下殺手。
劉慎與陸修焦頭爛額之時,守城的將士來報,姚止與福建路招討使程通抵達城外,與埋伏在城外的扶桑人遭遇,姚止差點被砍傷,但是還好招討使帶足人馬,全殲扶桑海盜。
劉慎與陸修急忙出府相迎,姚止與程通臉色陰沉,聽罷劉慎對城中局勢的描述,簡直是震怒。
“你可知,你雖是封了城,城中的海盜逃不出去,可是城外也被扶桑的海盜包圍,他們正在對近海的蕃舶進行洗劫,同時也不讓你的人出城報信。”程通四十出頭,身形魁梧,是一位身經百戰的將軍,一年前出任福建路,時常四處巡查,這次沿著海岸線巡查,發現扶桑海盜的足跡,這才一路尋下來,碰到來泉州城巡視的姚止。
姚止想的卻是另一樁事,“你們如何認定沈嚴便是海盜參商?非本官不令杜三娘子,她也有可能被人蒙蔽。但沈嚴既已做到如此地步,即便不是海盜參商,也是殺頭的大罪。但是為了不被人詬病,你們還是盡快找出證據,不要被人有機會彈劾你們。程將軍,肅清城外海盜就拜托你了。”
程通義不容辭,轉身與方亦生商量調集兵馬。
姚止對劉慎和陸修的臉色才有所緩和,又叮囑道:“還有那個牙人棄之,也要把他找出來,他應該是知道一些事情。”
話音剛落,衙役來報,門外有一個人自稱是棄之,但他們不敢讓他進來,那人一身是血,麵容模糊,實難分辯,還要請劉慎和陸修去認一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