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是?”拓跋嗣滿心疑惑,世間隻怕沒有帝王會不知道脂粉是何模樣,皇宮裏的女人為了爭寵,哪有一日不比拚妝容的?
謝宓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木公子出身富貴,大約見過不少脂粉,可你知道它們是用什麽做的麽?”
這一問把三個人都問倒了,世人用胭脂者眾,可真正了解它的製作工藝的怕是沒幾個。
見他們答不上來,謝宓兒便朝侍女錦兒招了招手,吩咐道:“去後院摘一朵新鮮的紅藍花來。”
蕭晗隻覺她舉手間一股馥鬱清香,讓人禁不住有些心醉神迷,可這樣香氣又好像不是脂粉香。仔細聞了片刻,依舊分辨不出究竟是何味道,正欲詢問,卻見錦兒捧著一朵半紅半黃的花翩翩而來。
謝宓兒將花放在手心給三人過目,同時解釋道:“這便是紅藍花,原產自數百年前匈奴故地的燕支山,有匈奴貴婦摘取此花,在石缽中杵槌,濾去黃色,隻留紅汁凝結成脂。自大漢博望侯通西域之後,這種胭脂方流傳至中原,可它的原料並非產自大漢國,故而漢人又利用別的紅色花朵,譬如石榴、重絳之屬,仿其工藝,製成了同樣顏色鮮豔的胭脂膏。像我們玉顏堂的胭脂,大半也不是紅藍花脂,就算有,也並非全然依照匈奴古方製造出來的。”說罷又將拓跋嗣拿來的胭脂盒舉起來道:“而木公子帶來的這盒胭脂所用的原料,卻正是燕支山上的紅藍花,而且工藝完全仿照匈奴古方,應該是如今的柔然國所出,並非我玉顏堂。至於因何會用了我們的盒子,我便不知曉了。”
一字一句娓娓道來,三人也聽得甚是明白,拓跋嗣卻皺眉道:“就算它是紅藍花脂,也該算是胭脂的一種,可之前你卻說這盒子裏的根本就不是胭脂,又是何意?”
“木公子莫急,我這麽說自然另有因由。”謝宓兒麵色微變,沉吟片刻問道:“諸位可聽說過黃泉花?”
一聽此花之名,三人登時麵麵相覷,稍定了定神,拓跋嗣才道:“聽說是種毒花,常在柔然境內泛濫,引起瘟疫,且此花之毒無藥可解。”
謝宓兒輕頷首,“黃泉花雖有劇毒,顏色卻十分豔麗,而且此花無香。《匈奴秘史》中有記載,有人利用黃泉花瓣揉於紅藍花中,製成膏脂,使新婦塗於唇上,洞房之夜,用以弑殺親夫!”
“殺……殺親夫?”蕭晗驚的幾乎說不出話,“那這一盒也是……毒藥?”
謝宓兒點頭,“尋常胭脂存放三年以上,顏色就會淡去許多,而這一盒至少有十多年,可看起來除了幹澀以外,顏色卻還十分豔麗。在所有能添加到胭脂中的原料裏,隻有一味黃泉花才能使色澤經久不衰,是以除了此花我想不出別的解釋。”
拓跋嗣眼波微漾,疑惑道:“可姑娘又是如何知道這盒胭脂已有十多年之久?”
謝宓兒從容一笑,“此盒上雖有玉顏堂的標識,可瞧這花紋至少是十多年前的。”說著將那有毒的胭脂放在桌上,複又拿起賣給蕭晗的那盒水露桃花胭脂,指著上麵的花紋道:“十六年前,江南晉國有位宣儀公主十分鍾愛玉顏堂的胭脂,碰巧她又十分鍾愛桃花,瞧那胭脂盒子上刻的桃花花紋,覺得有趣,就隨意添了幾筆,自此玉顏堂的桃花標識就多了一朵藏在枝丫後麵,尚未盛開的小小花蕾。還有,這等古方胭脂完全是古匈奴人的秘方配製,因為牽扯到宮廷秘聞,是以從不外傳,就算在本國也很少有人會製作,更別提我們專門製作江南胭脂的玉顏堂了。”
脂粉之屬原為女子所鍾愛,是以蕭晗聽的也很認真,加上事關一種令人聞風喪膽的毒花,禁不住刨根問底,“什麽樣的宮廷秘聞會和毒胭脂有關?”
“我所知的也都是些野史散聞,不足為信,不過若諸位對此有興趣,說一說倒也無妨。”謝宓兒依舊語笑嫣然,“傳說幾百年前的匈奴部落,曾經出現過一名奇女子,叫做燕支夫人,她貌美傾城,曾嫁過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領不下十幾人,而這些首領皆在婚後半年之內就死去了,而大權盡落入燕支夫人手中,她就這樣統一了四分五裂的匈奴,後又將權利移交給了自己的養子冒頓單於。”
古老的曆史秘聞經紅顏之口娓娓道來,雖不見刀光血影,卻仍能感覺到一股陰柔的殺氣徘徊周身,令人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不知道為何與燕支夫人成婚的首領都會死得不明不白,直到她死後,匈奴巫醫才在她保留的十幾個胭脂盒子裏找到了答案——黃泉之花,色如脂豔,卻劇毒無比,絕色紅顏用此花做成的口脂塗於唇上,再以色誘敵,殺人於無形。後來匈奴族滅,有餘部遷居如今的柔然境內,故而世上還能製作出這等古方胭脂的除了柔然人,隻怕不會有別人。”語畢眼波流轉,“冒昧地問一句,木公子手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盤問了別人半天,突然被這麽反問一句,拓跋嗣一時有些答不上話,怔了片刻道:“是我院裏養的一隻小貓,昨日也不知去哪裏玩耍,回來的時候嘴裏叼著這麽一個盒子,我瞧著稀奇,就來問一問。”
這般說辭自然是騙不過人的,可謝宓兒也非蠢材,不會上趕著去招惹麻煩,遂一笑了之。而蕭晗聽他將自己比作一隻小貓,不由地轉過頭去,朝他做了一個齜牙咧嘴的表情以示不滿。
一個時辰後,皇宮麟趾閣。
“古書記載‘黃泉花’隻生長在一種地方。”拓跋嗣思慮著,抬手自書架上抽出一本經年古籍。
“《始皇秘錄》?”司玉皺眉,“這上麵是些野史散聞吧。”
拓跋嗣目光在書冊上瀏覽,一邊道:“傳說秦始皇下葬驪山之後,有鬼差前來拘魂,尚未至地府,始皇魂魄即蘇醒,當下拔出佩刀砍翻鬼差一路殺下黃泉,回到皇陵之後,身上沾的黃泉花種子便在陵墓中生長開花,因為此花帶毒,最後還成了保護始皇遺體不為盜墓賊破壞的一道天然屏障。故而後世有入始皇陵者,皆無一人活著出來。”
他幼時頗喜誌怪故事,偷偷看過不少,黃泉花也是其中之一,之前在玉顏堂聽了謝宓兒的話,已回想起不少,再照著書冊一對,便無甚偏差了。
“這故事講得太玄了吧,皇上也信?”司玉有些哭笑不得。
神神鬼鬼的故事大多難以取信於人,可若說全然是假似也不像,那黃泉花確實存在,這又作何解釋?
“自然不能全信,”拓跋嗣看完將書冊合上,“不管傳說是真是假,至少有一點,黃泉花現世,可能是像書中說的那樣,有盜墓賊偷入始皇陵,將這種毒花的種子從裏麵帶了出來,又遠走大漠瀚海,種子就在那裏生根發芽,開出花來,若被牲畜吃了,自是無救,人再吃了中毒的牛羊肉,也難逃一死,就像瘟疫一樣,迅速擴散,遺禍千裏;可也有另一種說法,這種毒花本就是長在古匈奴族境內,而匈奴人因為懼怕秦始皇,就穿鑿附會留下了這麽一則故事,將始皇喻為來自‘黃泉地獄的使者’,所到之處,人畜皆無幸!好在此花每隔十年才開放一次,且花期極短,才不至於無法控製,說到這裏,你可想到什麽了?”
司玉秀眉輕蹙,“聽說柔然境內,每隔十年都會爆發一場瘟疫,人畜皆難免一死,莫不是因為這黃泉花?”
“八九不離十,柔然人大約是又有動作了。”拓跋嗣麵色沉鬱,半晌仰頭歎息一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今連舊匈奴部古法製成的劇毒胭脂都出現在我大魏的皇宮,多事之秋,也不知何時才能有些安寧的日子可過!”
司玉瞧他望著窗外,目光悠遠,心下知曉他此刻正在想著九千歲魏冉,斟酌片刻道:“屬下方才瞧見了九千歲,不知為何,他眼中帶著淚光。”
而今事多,拓跋嗣也不願多想,淡淡道:“眼下先忙完母後祭典再說。”
雖然羽林軍嚴加守衛,可祭典上卻還是出了事。
當日,先由太常寺少卿灑酒祭天,接著皇帝撮土上香,三拜之後,尚未插入香爐,祭台上忽有一個綠衣人影從天而降,直砸向皇帝頭頂。
呂默然閃身上前將皇帝拉到幾丈之外,綠衣人影砸了個空,摔在祭台正中央。
待將她翻過身,露出容顏,蕭晗不禁驚呼道:“是那個宮娥——”
當日在章華殿中,欲向拓跋嗣下蠱毒的綠衣宮娥。
“她手裏的是什麽?”呂默然移步上前,將她的手掰開,掌中握著的竟是幾株已幹枯的紅花。
無葉之花,生於黃泉。
刹那間呂默然神色暗變,轉頭看向站在身側的蕭晗,見她眸中已淚光熒熒。
惻惻輕寒,翦翦風。
碧瑤台,蕭晗依靠在聽風長廊上,眼前竹影姍姍,庭花紅稀,有許多已在風中凋零。
“師兄,你是因為這個才留在宮裏的麽?”蕭晗閉目,眼角一道水痕,“黃泉花!”
“晗兒——”呂默然柔聲道:“事情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何況在大魏也無人知曉這個秘密,你不必為此憂心害怕。師兄會一直陪著你,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再有機會傷害你。”
蕭晗神色黯然,喃喃道:“你說這些毒花是不是已經蔓延到了大魏?”
呂默然皺眉,半晌抬手輕撫她單薄的肩膀,“就算來了,也與你無關,這次無論如何,你一定要置身事外!”
章華殿裏,拓跋嗣坐立不安,等了許久才有禦醫來回話。
一把花白胡子的禦醫跌跌撞撞跪倒在禦前,“皇上,臣少時隨父去過柔然買賣藥材,曾親眼見過令人聞風喪膽的黃泉花,正是此花無疑!”
拓跋嗣心下一凜,強自鎮定道:“你的意思是說此毒花已蔓延至我大魏?”
太醫戰戰兢兢,“花雖已幹枯,可瞧起來最多是五日前摘的,料想該是生在我大魏境內。除此之外,花上有股奇怪的味道,似是帶著些高粱酒的氣息,還有幾分屍體的味道,臣猜測多半是從墳墓裏帶出來的。”
平城附近墓室成千上萬,總不好一一去查。
正一籌莫展,司玉急匆匆走進來,“皇上,大事不好了!”說著將一塊麻布包裹著的東西交出來。
雖早有心理準備,可打開布包的那一瞬間,拓跋嗣仍是大吃了一驚,“如此新鮮的黃泉花是在哪裏采來的?”
司玉沉聲道:“平城內,就在皇宮外不出十裏的地方!”
幾日之間瘟疫襲城,如決堤的洪水,自西郊向四下蔓延。
沒過多久,成片的疫區就將皇宮包圍,加上自城郭外趕來的求醫民眾,平城內各處都是縮在牆角呻吟不止的平頭百姓。
街上商鋪關了十之八九,布旗寥落地飄著。
呂默然帶著十餘名皇宮醫官在城內視察一陣,大聲道:“黃泉花並不可怕,隻是陰濕之氣太過,用陽火石加上山茱萸煮水煎服,再施以針灸,瘟疫可解。”
剛吩咐下去,卻見蕭晗匆匆忙忙跑來,滿臉焦急之色道:“呂大哥不好了,那個丞相張程霖下令羽林軍將所有感染瘟疫的百姓都趕出城去,馬上就要來了!”
話音甫落,已有大批羽林軍趕到,皆帶著麵巾和手套,統領達奚斤喊道:“爾等賤民,身染瘟疫,不可再留在城中,速速起身自去,否則格殺勿論!”
疫病已使百姓全身無力,又被這麽一恐嚇更是嚇的癱軟,哪裏還起得了身?羽林軍又不敢真的殺人,隻好上前去拖,四下登時一片哀嚎。
呂默然皺眉上前問道:“統領大人,半個時辰之前陛下才命我來此視察疫情,怎麽現在忽然又下旨要趕百姓出城?”
達奚斤搖頭道:“本統領奉的並非聖旨,而是丞相大人的命令。”
呂默然大怒,“呂某早說過此症可解,丞相大人什麽時候代表聖上了,如此胡作非為,不怕有傷國體麽?”
達奚斤亦不示弱,“丞相大人說讓屬下先行動,他自會去請旨,如今京城大亂,隻要丞相說一句要趕,難道呂太醫認為陛下還會拒絕?都愣著幹什麽,繼續行動!”
羽林軍被他一吼,接著上前趕人,不敢用手碰,就棒打腳踢,希望百姓被打怕,自動爬起來離去。
眼見四下亂成一團,呂默然等人勢單力薄也無可奈何,卻不想這些羽林軍連七八歲的小孩子也一樣踢倒在地虐打不止,直到那小孩兒已開始吐血猶不停息。
蕭晗黛眉緊蹙,飛身上前將那名羽林郎一腳踢開數丈,呂默然跟著將那小女孩兒抱起來。
小女孩兒滿臉血汙哭喊道:“哥哥哥哥,救命啊!”
呂默然低聲哄道:“莫怕,哥哥這就給你取藥來吃,不會有事的!”語畢轉身朝搭起的簡易藥廬中走去。
達奚斤喝道:“呂太醫,奚某接到的命令是一個不留,這個小丫頭你不能帶走!”
呂默然冷聲回道:“你趕人,我治病,互不幹擾,等你把所有人都趕走了,再回頭趕她也不遲。”見他仍擋在麵前,不由眸色一寒,“呂某好歹也是太醫令,這點麵子統領大人也不肯給麽?”
正自僵持不下,忽又來了一批羽林軍,騎在馬背上統領眾人的正是皇帝拓跋嗣,隻聽他朗聲喝道:“都給朕停手!”
哭喊呻吟之聲漸漸停下來,拓跋嗣目光如炬掃視四方,“傳朕口諭,所有百姓羈留城中,待疫病根治之後再離去,羽林軍凡妨礙醫務者以抗旨不尊論處!”說著又將目光轉向達奚斤,“統領大人是不是站的有些不是地方?”
達奚斤登時臉紅脖子粗,讓開來去。
蕭晗麵露微笑喝彩,“皇上果然英武非凡!”
呂默然斜睨她一眼,也不說話,正要抱著那小女孩兒去藥廬施救,忽又來了一個身穿紫蟒長袍,奔走如旋風的中年男子,赫然竟是丞相張程霖,“哪個是太醫令呂默然,本相小兒染了瘟疫,快些給他瞧瞧!”
那躺在他懷裏的幼子也不過六七歲的模樣,想來是老來得子,愛惜異常,呂默然看了一眼道:“丞相大人稍安勿躁,令郎隻是初染疫病,並不如何嚴重,待我看過這女孩兒就替令郎診治!”
張程霖聽罷勃然大怒,“一個賤民的性命也敢與我兒相提並論,你再說一次,是先治我孩兒還是先治這賤民?”
呂默然冷然回答,“人縱有門第品階高低之分,卻無貴賤之別,身為醫者更要視情形而定,這女孩兒除病痛之外還受了嚴重內傷,比令郎的病情嚴重許多,呂某自然要先救她!”
“你找死!”張程霖大怒,竟欲拔劍砍向他脖頸。
一旁的拓跋嗣卻已率先將劍拔出,一把架開他剛抽出的劍,冷冷道:“國丈大人,既然呂太醫已經說的很清楚,麻煩你和令郎先等一等,若實在不想等,那邊還有幾位太醫,可任選一位,你看可好?”
與其說是建議,不如說是威脅。
張程霖怒不可遏,偏偏又不敢妄動。
隨行護駕的紫衣女子段琳突然拔劍刺向呂默然身側的蕭晗,猝不及防間蕭晗飄然飛躲,不想丞相身側竟又有人飛出一條長鞭如大江翻浪將她的足踝纏上,用力一拉,她便疾步上前。
身前不盈半寸,段琳的長劍堪堪遞來。
電光火石之間,蕭晗忽而伸手攀住身側的呂默然,纖腰輕折,素麵朝天,整個人橫臥於呂默然臂彎之中,段琳的劍脊幾乎是貼著她的臉頰堪堪劃過。
呂默然俊眉一挑,伸出兩指夾住劍刃,一用力,硬生生將那秋水般的劍刃折成兩截,他的腳下還踩著一條銀鞭。
此二人當著聖駕也敢動手刺殺九千歲,實在太過囂張跋扈。
拓跋嗣眸色一寒,手腕反轉,將那執長鞭的相府護衛一劍斷頸,登時血濺當場,那護衛連呻吟之聲也不及發出就斷了氣。
“丞相真要逼朕動手麽?”拓跋嗣神色冷漠如冰雪,眾人登時噤若寒蟬,連目無國君的張程霖也不敢再造次,吩咐手下不可妄動。
相安無事大半日,一行人忙到傍晚才有人來換班,陸續回宮。
入夜,天色陰沉,墨雲堆積的天幕下,柳色明麗的翠光映耀著黯失華色的鳳閣樓台,偶爾會在閃電明朗的光影下展現它的華麗與莊嚴,瞬息即逝。
電光下,拓跋嗣的神情冷靜得好似一池寒水。
夜風陣陣,柳浪千傾,遠處空翠的柳影下,忽有一個白衣人影沐著長風蕭然而至。
他行動甚為神速,從太液池到碧瑤台距離至少二十丈開外,其間又路徑曲折,可於他而言不過是轉瞬的功夫,已踏水渡橋而至。
碧瑤台上,蕭晗見了這一幕,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了,舉手揉了揉,再睜眼一看,人已又走出了二十餘丈,去往章華殿的方向。
“他……他……是人是鬼?”
“羽林軍,護駕!”呂默然厲喝一聲,已飛身而起。
頃刻間章華殿外的羽林軍紛紛拔刀擋在殿外,“何人闖宮?”
白衣人止住腳步,站在殿外一負手不疾不徐道:“叔孫建!”
“我知道這個人,壽光侯叔孫建!”蕭晗禁不住道:“爹爹曾多次提過他,說這世上他唯一欽佩之人就是這位壽光侯。”
呂默然麵色冷峻,“壽光侯多年前被罷官,此後一直不曾出仕,也不知拓跋嗣是何時將其網羅至麾下,難怪張程霖圖謀多年一直不敢動手,想來是忌憚他了。”
片刻聽得章華殿內皇帝高聲道:“請壽光侯入殿內一見!”
即使是麵聖,那一身雪白衣裳的男子臉上依舊是一副清傲孤勇的神色,站在大殿中央與皇帝堪堪對望。
拓跋嗣起身迎出來問道:“而今平城發生的事,不知壽光侯有何看法?”
“黃泉花除了長在陵墓中,隻能在極寒之地開花,而今大魏出現此花,是有人圖謀了許久,故意將毒花在我大魏都城培育成功。”叔孫建淡然回答,“眼下瘟疫肆虐,若不及時止住,蔓延到宮裏來,隻怕會威脅到皇上的安危!”
拓跋嗣軀體微震,半晌又問道:“此花可有解藥?”
“皇上不是已經聽過了關於燕支夫人的傳說麽?倘若無解,那帶劇毒的口脂塗在她唇上,她怎可能還有命在?其實當年那毒婦製作毒胭脂的時候,就已經找到了克毒的解藥,聽說陰山以南有一個神秘部落的少年男女天生便是辟毒體質,隻肖飲下他們的鮮血,便可解百毒。”說著叔孫建冷笑一聲,“隻可惜毒花在匈奴故地肆虐,根本無法根除,連同那神秘部族的少年男女們也如獵物一樣,被人捕殺殆盡。而今,就算知道如何解毒,也找不到那個部落的後裔了,知與不知又有何區別?”
拓跋嗣聽罷麵色越來越黯,似一籌莫展。
叔孫建禁不住問道:“之前柔然人在我大魏行陰毒之計,毒害先帝,如今又要毀我都城,此危急存亡之秋,不知皇上可有對策?”
拓跋嗣沉吟半晌,“唯今之計,隻有先下令百姓以粗糧菜蔬為食,不要吃肉,以控製疫情。再去找那毒花生長的根源所在,用火焚燒,以絕後患!”
火焚之法雖未必奏效,可目前也隻能且走且看。
叔孫建負手道:“皇上是否懷疑黃泉花生長之地是在那金井下麵?若真如此,臣願意前往,以分君之憂!”
摔到祭台上的綠衣宮娥既然是躲藏在金井之下,又從她手上搜出了黃泉花,想來必須要下井一探了。
拓跋嗣猶疑片刻,苦笑道:“而今朕所能依賴之人也隻有壽光侯了,隻不過此行凶險,朕希望能多派些人去助卿一臂之力。”
“皇上新征召的太醫令呂默然瞧著是個人才,不如讓他陪臣一同前往。”微頓片刻,叔孫建又道:“聽說那綠衣宮娥除了在章華殿給皇上下蠱毒以外,還去過露微宮,不管是何原因,杜娘娘那裏也要多留心一些,她和皇長子無論如何不能出什麽差池。”
拓跋嗣輕頷首,“壽光侯所言極是,露微宮那邊朕定會多加留意。”
壽光侯走後,殿中又閃出一人,正是司玉。
“皇上當真信得過呂默然?”司玉神色憂鬱,似有些放心不下。
“征召他入宮,不是你的建議麽?”拓跋嗣瞥了她一眼,神色之中似有深意。
司玉一時紅了臉,之前她奉命跟蹤呂默然,不想竟跟丟了,再重逢也是幾日前的事。不知為何他會遭人追殺,為助其脫困,司玉挺身而出,後來雖從幾十名殺手劍下逃脫,自己卻受了傷,呂默然護送她回來,這才入的宮。
見她神情有一絲飄忽,拓跋嗣淡淡道:“你們一起經曆過生死,他是什麽樣的人,你該比朕更了解才是。”
“可他畢竟視皇上為仇敵,怕是不好籠絡為親信。”司玉黛眉輕蹙,“況且屬下一直有一個疑惑,之前皇上極力挽留,他無論如何都不肯,後來卻突然間答應下來,這中間難道發生了什麽嗎?”
發生了什麽,呂默然不說,誰又能知曉?
這個滿腔仇恨的恩師之子當真信得過嗎?拓跋嗣低眉不語,因為他亦不知。
夜半,雲中宮。
一整日奔波勞碌,沐浴更衣之後剛入睡不久,忽被人拍醒。
“皇上,快起來,去看看九千歲!”呂默然居然夜潛入他寢宮,神色焦急,低聲催促。
拓跋嗣滿心疑惑,當即起身隨他去了碧瑤台。
茜香羅帳中蕭晗雙目緊閉,似已睡熟。
可拓跋嗣也是自幼習武之人,五感比尋常人要敏銳許多,隻略走近一些,已察覺到**的人似乎沒有呼吸,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卻又嚇得慌忙鬆開——脈象全無,身體微涼。
那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已死了至少一個時辰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