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了命運多舛的青梅現在又住到了張小萍的宿舍裏。住進去那天,她捂著被子又哭了整整一天,她連死的心都有了,但最終還是挺了過來。這份工作她確實很珍惜,管吃管住,收入也不錯,她真的不想離開。那桌子凳子,那盤子杯子,那碟子筷子,好像都跟她有感情了,她見到它們是那麽親切,她有時洗著碗,都要不由自主的把盤子親一口。現在離開了它們,她覺得整個身子都被掏空了一樣,而內心深處是經久不息的一股股絞痛。
那天,張小萍聽青梅一說就幾乎跳了起來,她要去川香園找老板評理,世上還有這樣顛倒黑白的事嗎?明擺著是對方失禮,現在竟成了青梅沒理了!你失禮了也罷,竟還指使老板把青梅開了炒了魷魚,有這麽霸道的人嗎?
青梅抱住張小萍死活不鬆手,她說:“算了,小萍,老板也是讓人捏著袢兒的,何況她還多給我開了一個月工資呢!你現在就是把理掰過來也於事無補,老板能讓我回去上班嗎?不可能了。”
張小萍說:“那我就去找小胡子,管他是什麽賈科長真科長的,有啥了不起,我找他們單位領導去,我們打工妹也是憑勞動吃飯的,平白無故就讓他們這麽欺負?”
青梅說:“小胡子就是領導,找也白找。”
張小萍說:“總還有管他的領導吧?管什麽執照的一個破官,他能大到哪裏去?”
青梅說:“算了,那些官都是通的。折騰來折騰去,就這麽點事兒,我們折騰一肚子氣,人家站一邊看笑話。”
有一瞬間,青梅真想告訴她的白馬王子陳鵬飛,讓陳鵬飛去把那個小胡子打一頓出出氣,但她始終沒有這麽做。俗話說,衝動是魔鬼,那樣會害了陳鵬飛的,也會殃及自己。
張小萍聽青梅那麽說,也覺得是這麽個理,官官相護,你搞不贏人家的!剛才還興衝衝氣鼓鼓的肚子,就像突然被拔了氣門芯一樣,一寸一寸癟了下去。她在房子裏走來走去,非常煩躁,好想找個什麽人爆發一下心中的怒氣,可又無處爆發。憋得實在心慌,張小萍就對青梅說:“我上班去了,你一個人在房子裏呆著,別亂跑,瞅機會我再給你找一份事做。”
張小萍一走,青梅就又捂著被子哭。舍不得那份工作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為自己的不順而傷心。她們四姐妹為什麽別人都那麽順,就她自己磕磕拌拌?她突然想起“紅顏薄命”這個詞,這個詞讓她心裏有點發怵,也讓她心存敬畏。都說她漂亮美麗,那她就是紅顏了,是“紅顏”就要落個“薄命”的下場嗎?她有點不信,也實在不服。可殘酷的現實擺在那兒,不信也得信,不服也得服。你不是漂亮美麗嗎?漂亮美麗就會招禍,那些覬覦你美麗的人就千方百計想得到你的美麗,他們一旦得不到,就會想辦法“摧殘”你的美麗……就這樣,你要為美麗買單,你或許會成為美麗的“犧牲品”。
但是,青梅又想,生活的法則並不都是這樣的,現實中覬覦美麗的畢竟是少數,欣賞美麗的才是多數,因為青梅看見來來往往那麽多美麗的女人都活得好好的啊!她們或有家庭或有孩子或有自己喜歡的工作,她們或有親人或有同事或有朋友,她們或許也有挫折,但她們都那麽鮮活的活著、幸福的活著……青梅就暗暗為自己鼓勁:她也要努力成為大多數美麗裏的一員,她也要鮮活的活著,不懈的追求自己的幸福……
這麽想著張小萍就下班了。
青梅沒想到,跟在張小萍後麵的,還有李嬌和劉紅。
張小萍肯定把什麽都告訴李嬌和劉紅了。
青梅從被窩裏蹦下床,一把抱住李嬌和劉紅,眼淚撲簌簌又下來了。
張小萍說:“又哭了!不許哭!”
青梅說:“小萍,你以為我還在為那件事傷心?已經過去了。我是見到李嬌和劉紅高興得哭了。來了這麽長時間了,都各忙各的,生存把我們逼得不停的往前跑,跑快了怕趕上了窮,跑慢了又怕窮趕上了……雖然都在一個城市裏,但見一麵還真不容易,突然一下都見上了,能不高興嗎?”
李嬌扶青梅坐到**,左右上下端詳了青梅一番,就淺笑了一下說:“看,青梅姐眼睛都哭紅了,哭成淚美人了。”
李嬌又說:“對不起呀青梅姐,上回你打電話又不說清楚,讓你在旅店睡了一夜。我還以為你想我們了,臨時來住一宿聊聊天呢,哪知道你被炒了魷魚!我那是什麽地方?所以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青梅聞到一股濃重的脂粉味,她甚至感到李嬌哈出的氣息裏都裹著香水。她忍不住盯了一眼李嬌,發現她梨型臉飽滿了,尖下巴也圓多了,那可能是脂粉鋪多了的緣故,看上去古靈精怪的。
劉紅拉了青梅的手接了話說:“是啊,我當時也沒問清楚,差點兒讓青梅姐露宿街頭,今天我和李嬌給青梅姐賠罪來了。”說著就用小手扇自己的臉。
青梅一把將她手拉住說:“都是姐妹,賠什麽罪呀,我把你們帶出來,沒把你們照顧好,讓你們在那種地方受罪,看人眉高眼低的,我心裏也是不好受啊!”
李嬌搡著青梅的肩膀說:“青梅姐,你說什麽呀,我們還應該感謝你呢,你不帶我們出來,我們能見到這麽大的世界?能看到西京城車水馬龍繁華的景象嗎?李嬌無奈的笑了一下又說,雖然看人眉高眼低,但收入還是不錯的,有時遇到個大方點的老外,一夜掙五六百美元。雖然美元進入了‘七時代’,但兌換成人民幣也有好幾千呢!當然囉,多數老外並不給美元,也給人民幣,給人民幣賺頭就小一些了。”
說著李嬌就掏出一款手機送青梅。青梅說:“我怎麽能要你的手機呢?”
李嬌又掏出一款彩屏很大的手機說:“看,我現在用這個,那是我淘汰的舊手機。雖說是舊手機,但我也才用了半年,摩托羅拉的,款式不錯,也挺皮實。”
李嬌把青梅的手拉過來,放到自己脖子裏的項圈上說:“青梅姐,你摸,這是卡地亞頂級項圈,上麵鑲有圓形、菱形鑽石,還有多楞形藍寶石,光圓形鑽石就有242顆,每顆重達60多克拉,你說貴不貴?值不值錢?這是一個珠寶商送我的,他摟著我問了我的年齡,又問了我的家庭情況,然後說,許多人瞧不起你們這一行,但你們也不容易呀,要麵對各種各樣的男人,那要有多大的勇氣啊?這是一個充滿凶險的職業,女孩不到萬不得已的那一步是不會幹這一行的……當時我聽了挺感動的,那麽多男人,就碰上這麽一個理解我們的。當時我頭埋在他懷裏,哭了有半個小時。”
張小萍對李嬌說:“快別顯擺你那項圈了,你那是瞎貓碰了個死耗子,現在哪有那麽多心好的大老板?我們還是快給青梅姐想想辦法吧,她下一步該怎麽辦呀?
劉紅靜坐一邊不吭聲。她手托著瓜子臉顯得若有所思似的。她在看李嬌表演,那是一個小女孩有錢後藏不住的自然流露。
李嬌眨了眨眼睛說:“青梅姐,萬一沒地方去,就鼓起勇氣跟我幹去吧!她把門拉開,指著一輛摩托車說,看,我把摩托車也買了,好幾千呢,下一步就該買小轎車了。”
青梅說:“我才不去呢,打斷腿我都不會去。”
張小萍罵李嬌:“虧你說得出口,青梅姐是那樣的人嗎?”
李嬌臉上的淺笑瞬間消失了,她低了聲有點沉痛地說:“張小萍,意思是我李嬌生來就是那種人了?你們以為我就那麽賤嗎?告訴你們,我當時是沒有辦法了,來到西京城兜裏沒銀子怎麽辦?要餓死!人要活命,生存才是硬道理,我管不了那麽多,先活下去再說。”
青梅說:“活下去的路子不僅僅那一條,隻要想辦法總會有別的路子,反正我不去……”
姐妹四個說了一會兒,李嬌的不快很快就過去了。她掙到錢了,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她幾乎沒有生存壓力了。她咧開嘴,又淺笑了一下,就掏出一張紙條給青梅,說:“青梅姐,我剛才在街邊給你抽了個簽,那個白胡子老頭自稱是‘一航道人,’說是來自藥王山,又說是來自阿姑泉,我給自己抽了三次都是下下簽,隻給你抽了一次就是上上簽,說明你有福!俗話說,有福之人不在忙,無福之人忙斷腸!青梅姐你別急,你將來一定能掙大錢,會比我們都掙得多的。”
青梅就拿過紙條,見上麵寫道:
殿宇神閣高樓起,
未來仙榜必有你;
祖先積善有根基,
忠孝虔誠感天地。
青梅說:“你們也知道,我家祖上傳下來的就三間土坯房,還有根基?根基在哪?肯定是騙人的!李嬌,那個‘一航道人’騙了你多少錢?”
李嬌說:“不多,就50元。”
青梅掏出50元給李嬌,李嬌怎麽也不收。青梅就說:“抽這麽一根簽就要50元,這不是宰人是幹什麽?以後別再上當了,那點把戲騙小孩子可以,你都是上過高一的人了。試想,一根毫無生氣的竹簽,就能知道人的前世和未來,那他何致於坐在街邊像行乞一樣掙錢?他坐在家裏就把錢掙了,去他家算命的人早就門庭若市了。”
張小萍說:“說穿了,那也是一種職業,一種生存手段,老頭要活下去,他總得要有錢吃飯吧,錢從哪裏來?耍簽唄!”
幾人說著,天就黑了。
青梅提議大家一塊兒吃個飯,團聚團聚。張小萍說就去川香園,去把那個文娘損一頓。青梅不同意,李嬌卻讚成張小萍的主意,她說興許還能碰上小胡子,若是碰上了,三個對付一個,還是綽綽有餘的。不愛吭聲的劉紅則主張就在街邊店吃一碗麵,燴麵、炒麵、鹵麵、刀削麵、擔擔麵、蘭州拉麵都可以,她說她在浴足堂隻洗素腳,回去遲了老板會扣她錢的。
青梅問什麽是洗素腳?李嬌搶先告訴青梅:“青梅姐,這你都不懂?洗素腳就是隻洗腳,不按摩,不提供‘特殊服務’,也就是不陪男人睡覺。”
青梅臉一紅,算是明白了。
隨後,青梅就同意了劉紅的主張,大家一起吃一碗麵,也算聚了一回。劉紅就掏出一瓶旁氏和一瓶潘婷擦臉油給青梅說:“青梅姐,我不能像李嬌那樣送你一款手機,我掙錢少,就送你兩瓶化妝品,也是一點心意吧!人在困難的時候是需要人暖心的,我暖不了你的心,就讓它們滋潤一下你的臉吧,有旁氏和潘婷滋潤,你的臉就更漂亮美麗了……”
說是吃麵,其實到了飯館又點了一些菜,什麽西芹百合、爆炒豬肝、魚香肉絲、麻辣豆腐之類,一色兒的川菜,又辣又香,四個女孩胃口大開,青梅更是大快朵頤,她心中的傷心又減去了幾分。當然,最後的飯錢都是李嬌搶著付了的,她說她比大家有錢,請大家搓一頓早就是她的心願,大家也沒再掙,就隨了她的願。
吃完飯,大家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可是,有好一陣子,青梅都沒有找到事做。
張小萍李嬌劉紅三人也幫青梅找,竟也沒找到合適的。到處都有店麵,似乎到處都人滿為患,根本沒有虛位以待的。
李嬌時刻關注著青梅的工作,她非常著急,就一心想讓青梅跟她去五星級賓館,賺大老板或老外的錢,同時也好有個伴,閑時兩人說說話,都不寂寞,遇到個啥事還能相互關照一下。可她通過電話跟青梅商量時,青梅一口就拒絕了。青梅是個鐵嘴鋼牙,自始至終牙齒都沒鬆一點縫。青梅想,她再苦再難也不能踏出那一步,那是她的底線,踏出去就是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