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晴光輕籠住印度洋的風暴,
浸碧地晃漾明濤向遊人逗一層媚笑。
孟買灣外從水上升起一線朝陽,
是啊,掠過媚笑臉龐閃露出古國的光耀。
那麽無力地波浪吞吐著海畔尖石,
戰爭,苦鬥,血跡,石岸上疲倦了的世紀;
就是一撮柔沙也疲倦得風吹不起,
自由的榮光,留與天空中飛鷗的歎息。
菩提樹仍然茂生著它的柔枝;
菩提樹下穩臥著赤銅色**的肢體;
菩提樹前不少伸手乞討的孩子;
還有,那些哲人屍骨深埋在菩提樹底?
“四條大水各方流匯衝入聖河的恒河。
為普度眾生在宏大的教化下沒有偏頗。
豐盛,憂傷,貪,瞋,都是自己的毀滅。
借重悲與慧雙重的力能,人間導修正果。”
他們——往古的哲人在聖樹下解脫,
曆史翻騰把血痕灑遍了聖樹的枝葉。
如今有疲勞饑餓的男,婦,兒童,
在樹前忍受著他人的毀滅!
古城中有詭麗,層疊的“堵波”,
相映著勝利者的崇樓,傑閣。
歐風寺壁空塗上新光油漆,
是虛偽與奇怪的“東西調和”。
黃的,紫的,淡綠色的披巾——大道上飄拂;
大道旁呻吟著裸奴病體。
忽吹來一陣尖銳的警笛……
纏巾大漢控馬在熱道上馳逐。
希求地數說著引誘的言詞,
布袋裏,饑餓毒蛇吐出舌上雙岐。
弄一套流浪人的魔術——
遊客啊,你應該知道,在這裏是古天竺的聖地?
聖地,向來是血泊的匯流處:
白匈奴的掠奪,撒克司的侵入,
最後是日出入國的商息,大艦與軍笛。
聖地的土塊上深浸著洗不淨的血汙。
雖然是從苦行中戰退了種種魔軍;
雖然有大勇猛的心願把苦根截斷;
雖然要從正覺裏解脫了“四諦”業因;
可奈那曆史的輪回,幻夢碾碎成塵。
聖地,——在這裏有香花珠寶的歡喜與安樂,
聖地,——這裏曾有古昔的祈禱,辯理,與信服的奧秘,
哲人們看透了餓鬼,畜生與永苦的地獄,
他們把人間當做一個煩惱汙穢的結體。
磨火鐵輪冷冷地壓碎了往古的想像,
名論,修行,希望,都消滅在恥辱的身旁。
高原人的戰鼓反激出世紀回響,
恒河中也載過多少死屍漂**。
真啊,無量劫淘不盡他們的“教門”空想:
朝旭初升,石岸上還跪伏,祈禳,
古寺裏明燃著不息的油燈,
那燈火象征著冥冥夜一線微光。
西來巨艑奪去了這些褐色人民的收獲,
辛勤,叱辱,苦痛,——機械與鐵手的拿攫。
抽割盡城市與鄉野的血肉,
還你們一個偉大古老的空殼!
磨快了你們的刀鋒,輕擱在你們的脖項,
別再提過去,言詮的榮華,——一切“法藏”。
顛倒眾生有鐵與血的權威,——
風雨早打滅了聖地的靈光。
憐憫與同情許結成果實在千百年後?
不貪,不瞋,還不是現代人所有的感受。
誰能把形體的苦難全打點做精神解脫,
不見,——那些皮鞭下的餓奴,瞪目,低首。
看機輪飛馳過肥沃的原野,
電光在古日的山穀中閃爍。
煙囪矗立替代了華麗的浮屠,
起重機的喧音與鍾聲答和。
現代的花要結成現實的巨果,
它的養料,還是清靜默思,悠閑與淡泊?
熱風催長著豔色多刺的玫瑰,
哪裏能找到“常樂我淨”的蓮花朵朵?
祝福吧——向那兒再找回龍象般的偉力;
獅子的吼聲,光明普照,——惡業的驅除?
否,——高空中盤旋著待吃人肉的饑鳥,
眼瞧著祭台上有屍體暴露。
可是,那麽無力地波浪吞吐著海畔尖石,
自由的榮光,——疲倦了的世紀?
空引起一個遠方遊客吊古的熱情,
向東方……回首淒涼,“他也有自己的國土”。
一九三四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