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睜開眼,就看見太子妃已經累得睡趴在了他的床邊,眼角下還有烏黑,發絲散亂,竟是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樣貌,太子心裏湧過了一陣暖意。

手不自覺的便去碰她緊緊皺著的眉心,還沒碰到,人卻是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太子隻得悻悻的把手收了回去。太子妃看見太子醒了之後臉上一閃而過驚喜,然後卻是一下子哭了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似乎是擔心壞了,哪還有什麽高貴的樣子。

太子看著她這樣子,思緒飄到了很遠很遠的以前,似乎也有一個小女孩在他麵前哭成這個樣子,他無意識的展開了一個笑容,安撫的說道:“我沒事,別哭了,你看,我真的沒事。”說著還把手揚了起來,要摸太子妃的頭發。

太子妃看到他這樣子有些愣,隨即好像是想到了什麽,有些尷尬的躲開了太子的手,然後把臉上的淚水擦幹淨,直起了身子,淡淡的對太子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太子看著她的背影,想讓她不要走,但嗓子卻跟冒了眼一樣,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太子妃不知道對外頭說了什麽,隨身伺候他的小太監便走了進來,手裏還端著清水。太子勉強喝了,再抬頭,早就沒了太子妃的影子。

“殿下您可算是醒了,您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皇上和皇後娘娘還有長公主殿下都著急的不行,太子妃娘娘更是在您床前守了一天一夜,這下可好了,佛祖保佑,可算是沒事兒了。”

太子聽到太子妃在他床前守了一天一夜,又想起來她剛剛的樣子,似乎是很疲憊,心裏有些難受。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來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不是對她太過苛責?

她明明是把自己放在心裏,最緊張自己的那個人。

這麽多年以來,究竟發生了什麽,把他們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是她的錯,還是……我的錯?

時如逝水,宮裏的日子過得很快,一晃眼太子已經在**躺了半個多月。這期間太子妃除了第一次在他床邊醒來之外,卻是沒有再出現過。平日裏但凡能在他麵前得臉的事兒太子妃已經全部都讓給了徐側妃,說來也是,東宮加起來也沒有幾個侍妾。

但凡心思不正的都被打發了,剩下的幾個不是母後賞的就是太子妃自己的陪嫁,各個都是悶葫蘆,算來算去,這個時候還敢往太子跟前湊的,也就隻有徐側妃了。

“孤這些天都是你在麵前伺候,今兒就歇歇吧。”太子看見徐側妃又進來了,不禁有些厭煩,但還是溫潤的說道,語氣裏並沒有帶出設麽情緒。

“能夠伺候太子是妾身的榮幸,妾身高興還來不及呢,不累的。”

太子眉頭一皺:“孤的話不想說第二次。”

聽著太子驀然冷下來的語調,徐側妃終於明白過來的,連忙跪下,磕了頭便退出去了。太子平日裏最好說話,但生起氣來也不是她們這些小人物能夠承受的。徐側妃深知這一點,也頗為識趣。

小太監進去伺候,徐側妃出去之後正巧碰上林毓和太子妃,見她臉色不好兩人便多問了一句,徐側妃誠惶誠恐,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小心翼翼的說了:“妾身瞧著這些日子太子殿下心情都不是很好,偶爾也會發脾氣,都是妾身做的不好,還請娘娘責罰。”

太子妃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罷了,起來吧。你也不容易,以後若是殿下再生氣,你便多擔待些。”

“是,”徐側妃站了起來,想了想才說道:“不若娘娘去看看殿下,或許殿下心情便好了呢?”

太子妃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徐側妃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緊閉上嘴。還是林毓在一旁拉住了太子妃的手,笑道:“今兒不是柔然表姐進宮的日子麽,嫂嫂剛剛念叨了這麽久,現在怎麽反而磨蹭起來了。”

“說的正是呢,”太子妃臉上多了些笑意,顯然姐妹感情很好,不過還是沒有忘了提醒徐側妃一句:“過會等殿下氣兒消了,你便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吧,想來那時候殿下也不會與你生氣的。”

徐側妃知道太子妃是在給自己找機會,心裏一喜,剛想應下,就看見太子緩步從屋子裏走了出來,麵色淡淡的:“有什麽事兒不能親自和孤說,還要人傳話。這麽多天孤病著,也不見你一個影子,莫不是太子妃對孤有什麽意見不成?”

太子妃低著頭,林毓給太子行了一個禮,剛想說話便被太子一個眼神把話堵在了嗓子眼兒裏。徐側妃也訕訕的恭身在一旁站著,不敢說話。

“臣妾不敢。”

太子看著太子妃低眉順眼站著,卻始終不肯抬起頭看他一眼的樣子,這麽多天積聚的怒氣終於有些忍不住想要爆發:“這麽多天,你跟孤說這個?你不敢,你還有什麽不敢的?”

“是殿下讓臣妾離殿下遠一點的,”太子妃突然抬起了頭,眼睛看著太子的臉,眼神卻沒什麽焦距,聲音也淡淡的:“也是殿下說,再也不想看見臣妾這樣的蛇蠍心腸。臣妾為了不讓殿下堵心,自然不敢離殿下太近。”

太子愣了,原本囂張的氣焰因為這幾句話頓時熄滅了許多,他有些輟喏道:“我那不是…氣話麽。”

太子妃又低下頭,對太子剛剛的話充耳不聞:“臣妾今兒是要出去見臣妹,若是殿下也相見,便收拾妥帖去母後那裏吧。臣妾便先走一步了,想來殿下也不想和臣妾一起出現在臣妹麵前的。”

說完對太子行了一個禮,轉身離開。林毓瞧著太子還有些呆呆的模樣,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急急忙忙的跟上太子妃的腳步。

誰能告訴她,為什麽向來溫潤,對著二皇子都能輕聲細語的太子哥哥竟然能對嫂嫂說那麽惡毒的話?不過,林毓有些苦中作樂的想,哥哥既然能在嫂嫂麵前展現他那麽惡劣的一麵,想來嫂嫂在他麵前還是不一般的吧。

太子看著她們遠去的背影,第一次感覺到了愧疚,他歎了一口氣。

如今柔然進宮來,他的腦海裏竟然已經想不起來當初那個巧笑顏兮的小丫頭是個什麽樣子了。現在,隻剩下當初在他的床邊哭的像個孩子一樣的太子妃。女子滿是淚痕的臉一直在他的腦海裏回**,已經許久許久了。

“母後,”人未來,聲先到。

林毓這些日子在大匽的皇宮裏呆的十分自在,這裏除了貴妃,幾乎沒有人會針對她。而有父皇母後還有哥哥嫂嫂護著,貴妃竟然也不用她勞累分毫,還有那個說話幾乎不經腦子的二皇妹,簡直是讓林毓當笑話一樣在耍。

故而,在這樣的環境下林毓好歹也放開了些性子,沒有當初在大夏皇宮一樣的孤立無援,戰戰兢兢,這裏都是她的親人,她可以放心把後背交付出去的親人。

“這便是柔然表姐了?”林毓一進去就看見一個打扮素淨的女子坐在母後身邊,嘴邊是淡淡的淺笑,眉目間和太子妃嫂嫂有六七分的相似,但周身卻比嫂嫂柔和許多,氣質竟是和哥哥有些相似。

“靈兒表妹安好,”女子衝著她點點頭,又站起來,笑容大了些,酒窩深深的:“姐姐,好久不見。”

“還不是怪你,一嫁就嫁到那麽遠的地方,這麽多天也不知道回來看看。”

說著太子妃的眼圈都紅了,柔然眼裏也亮晶晶的,似乎是有淚水,對於太子妃的質問卻還是溫聲道:“是我錯了,姐姐從小到大愛哭鼻子這個毛病怎麽還沒有改。這回,柔然會在京城多住一陣子的,姐姐就莫要怪我了。”

性子簡直和她的名字一樣,安靜又柔和,怪不得哥哥會喜歡。林毓笑了笑,見她們姐妹的感情不似作假,這才放下心來。她們和太子哥哥是這般關係,兩個人見麵卻依舊還能這樣毫無心結,談笑風生,可見兩個人都不是那種心胸狹隘的人。

安國公府自然都是好教養。

正說著話,大病初愈的太子便到了,身上是在普通不過的裝扮,可細節之處卻能看出來主人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才出來的。

看見他這個樣子,太子妃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捏在手裏的帕子緊了緊卻又鬆開,很快便恢複常態,卻是眼不見為淨,行過禮之後便再也不往他那看一眼,隻和柔然還有林毓說話。

在太子對柔然關心備至的時候,太子妃便隻能喝林毓說話了。那一刻,林毓幾乎是在母後探尋的目光和嫂嫂勉強的笑意中間夾著,好生難受。

好容易等到母後說乏了,太子妃說要帶著妹妹回宮,太子也在一旁跟著,便要一起回去。太子妃頓了頓,隨即拉起林毓的手,和自己妹妹囑咐了兩句,便和太子告辭,自然而然的把這個護送柔然會東宮的任務交給了太子。

想來太子也該是很高興的吧。

她卻沒有看到太子臉上錯愕的表情和柔然擔心的目光。

太子妃沒有想太多,也完全不知道該不該往下想,索性拉著林毓離開了,兩個人帶著宮女百無聊賴的在hua園裏逛了許久。

逛到林毓腳都累的走不動的時候,太子妃悠悠的聲音才傳了過來:“我總是在想,若是柔然的夫君對她不好,我便把她接到宮裏來,太子定然十分樂意把柔然當做他的側妃。

有我護著,柔然定然不會受委屈。然後我替她們管著整個東宮,等到殿下登基、一切都安頓好之後,便把皇後的位子讓給柔然,自己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過剩下的一輩子。想必到了那個時候,他們一定會願意成全我這個心願的。”

林毓有些目瞪口呆,她真的不知道太子妃竟然是這麽想的。看到她驚訝的樣子,太子妃又笑道:“那日你跟我說的話,我想了許久,想來想去,總覺得這就是自己最好的結局了。他心裏並沒有我,我也不願意在這深宮裏蹉跎一輩子。

可母後對我有恩,我總要看他家國穩定了才能走。我能想到這些,也多虧了你的開導。即便作為一個女子,也不能總把眼睛局限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上。

這麽多年了,直到今天,直到我看到他對柔然的樣子,才真的明白,他那麽對我,不是因為我做錯了事,或是我性格不好。而是我不是他心裏的那個人,我不叫安柔然。”

說著說著太子妃便抑製不住的哭了起來,似乎越說越委屈:“我嫁給他這麽多年,他恐怕連我最喜歡吃什麽都不知道,可柔然喜歡吃小香菇這事兒,他到現在還記得。

那一次,我生病三天三夜都沒有出屋子,他見到我第一句卻是責問我這幾日為何不去給母後請安。就在剛剛,柔然隻不過揉了揉額頭,他便問她是不是頭疾又犯了。

原本我還能騙騙自己,騙自己他隻是性子冷漠,並不是不在乎我。騙自己日久天長,我無微不至的照顧他,總能把他的心思捂熱。可柔然回來,我卻是再也騙不下去了。”

林毓有些心疼的拍了拍泣不成聲的太子妃,在人前,太子妃向來是高傲又清冷,八麵又玲瓏,似乎這個世上就沒有她處理不了的事情。就是前些日子連林毓都有些頭疼的那個小宮女,嫂嫂也是一晚上就讓她認了罪,承認了害哥哥的事情,還順藤摸瓜砍掉了貴妃的一個臂膀。

如今卻這麽脆弱的,在禦hua園的角落裏,為了感情,在她麵前哭的這麽傷心。

“嫂嫂這幾日和你相處起來很是舒服,就在有朝一日,我不再是你的嫂子了,總還能做個姐妹吧。如果有一天,你要帶著元鈺過世外桃源神仙一樣的日子,可一定要帶著我。這麽多年來,我還沒有出去過呢。”

林毓頓了頓,看著麵前眼中還流著淚,嘴角卻掛著笑的女子,終是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