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毓輕輕點了點頭,一雙如波的眼眸靜靜的看著麵前的湖麵。林學尚有些局促的撫了撫她的頭頂,語氣深沉的說了一句:“是父親對不起你。前些年鑽了牛角尖,以為桐蕪去了這世間便再也沒了牽掛,卻忘了身上留著她的血脈,她一直都視若珍寶的你。”說完便從衣袖裏掏出來一遝子銀票,遞給了林毓。

因著周遭都是黑漆漆的,林毓遠遠的並不能看清他手裏的是什麽東西,待接過來湊近看時才嚇了一跳,林學尚給她的是足足有十幾萬兩的銀票。林毓捏著銀票的手指都有些發顫,她有些激動的看著麵前已經有些蒼老的男人。

“毓兒不必如此,”林學尚又撫了撫她的頭發“這錢來路正當,你且用著就好。為父臥薪嚐膽這麽多年終於等到丞相不再風光得意的這一天,怕你到宮中我無法顧及。這些銀票雖都是身外之物,但有時這錢能使鬼推磨,沒準能有什麽大用處呢。”

“你好好收著,嬪位及其之上可以帶一個嬤嬤兩個丫鬟入宮。鍾嬤嬤自小和你母親一起長大,最是疼你不過,況且人又謹慎入微,必是要帶著她的。鴻雁那丫頭跟了我快二十年,忠心自不必說,也是可以信任之人。我身邊還有一個白鷺,是苑文那家夥送來的。自小父母雙亡和苑文一起長大,也會些武功更是對醫術略通一二,便也給了你帶去,如此可好?”

林毓聽著聽著眼眶卻漸漸有些濕潤了,她第一次主動的擁住自己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父親,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一顆顆的淚珠輕輕的落在了林學尚的衣衫上。林毓活了兩世,第一次知道原來被自己的父親關心,竟是這般溫暖的滋味。

她做了兩世孤女,一個人單打獨鬥了那麽長時間,獨自忍受了那麽多頭破血流的黑暗日子,終於也熬到有自己親生父親心疼關愛的時候了。

這般費盡心思,殫精竭慮。這般思慮周全,處處周到。還不是為了她這個女兒能夠在宮中生活的好一些?原來整日對著林慕秀冷眼相待的人,也有這般慈父心懷。

林學尚麵對女兒突如其來的親昵顯得頗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該怎麽擦掉孩子臉上流下的淚水,不知該用什麽語言去安慰她內心難過的傷悲。隻能笨拙而又溫柔的一下一下撫摸這個孩子的頭發,希望這樣微不足道的力量可以讓她好過一點。

猶然記得當初桐蕪十月懷胎之時,他們是怎樣的幸福快樂。三月桃花,一匹駿馬,明日天涯。豈料身邊卻藏了一條毒蛇,在他懷揣大誌進京趕考之時卻打碎了他這輩子最大的夢想。毀了他的一生,害得他家破人亡。

偏偏又是一副權傾天下的模樣,高中探花郎又能怎樣,還不是隻能對著一座早就荒涼了的孤墳長籲短歎,還不是隻能拿著百十來個同族人的名單無可奈何,還不是在最脆弱的時刻被人捏住七寸算計了個幹幹淨淨。

往事不堪回首,可相府卻一定不能長久。

“父親。”懷中驀地空了,林學尚低頭看去,隻見又退到了幾步之外,拿著手帕擦了擦眼淚,頗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是毓兒失態了,天色轉涼,父親把大氅都給了我,在這麽呆下去得了風寒就不好了,不然我們還是回去吧。”

林學尚點點頭,道:“也好,明日毓兒陪為父去一趟元成街罷。你進宮沒有點衣裳首飾可說不過去,你母親的那些隻在必要時候震懾震懾她人便可,平日裏還是好好珍藏著。”

林毓搖了搖頭,道:“父親的俸祿也不多,剛剛給我的那些銀子可就不少了,別女兒進了宮,父親的生活卻變的異常艱難。若是這般,毓兒的心裏也會過不去的。”

“非也非也,錢財之上毓兒大可不必擔心。許是為父這些年的昏庸無能都被你看在了眼裏,你不信我也是正常的。但是,朝中勢力均被丞相把持,我不願與他們同流合汙,故而一直在這個五品同知的位子上呆了這麽些年。”

“可是丞相在寬也管不到京城裏大大小小的鋪子錢莊,為父早些年用積攢的那點子俸祿開了些鋪子,以備不時之需。現如今也算是家財萬貫了,替毓兒準備些許嫁妝還是沒有問題的。”

林毓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那一雙杏眼圓睜的樣子甚是可愛,像極了當初那個來自江南水鄉,溫婉俊秀的女子。林學尚一時之間唏噓不已,輕輕攬住孩子的肩膀。他突然有些後悔,後悔這麽多年的刻意忽視和自以為是。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和桐蕪的孩子竟然已經這麽大了。

這一夜,有人伴著溫暖和香甜安心的睡了過去,有人卻轉轉反側,嫉妒和難過在心中發酵,任憑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不得安枕。

次日,林毓早早的醒了,梳妝打扮也不假他人之手,弄的鍾媽媽在一旁看得頗為驚奇。鴻雁似乎是知道什麽,眼中有一絲溫暖閃過。

今兒林毓身穿了平日裏不常穿的淡粉色旗袍,袍子上繡了大片大片的梧桐,粉白相間的顏色,顯得本就有些青澀的林毓更加孩子氣。衣袖邊的繡線也是粉色的,淡淡的花紋增添了些許精致的美感。難得頭上挽了一個尋常人家的少女簪,兩屢秀發從耳邊垂下來,顯得頗為溫馨可愛。

“小姐今兒打扮的這麽非同尋常,這是要去做什麽?”鍾媽媽的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小丫鬟跑來說老爺過來了,現在正在正堂等著呢,不知小姐是否起身了。鴻雁抿嘴一笑,鍾媽媽也笑了起來,連連道:“原來如此。”

林毓也笑了起來,道:“本以為這般坐立難安的隻我一人,沒想到父親也是的。”說著轉向鍾媽媽:“媽媽,毓兒還是第一次和父親出門,不知該作何準備,媽媽可否陪著一起,幫襯毓兒一二?”

鍾媽媽拍了拍她的手,笑著點了點頭。林毓又轉頭,“鴻雁也一起。”

“是。”鴻雁眉眼彎彎的笑著應了。

“小姐還是披上這白狐大氅,不然老爺又要數落鍾媽媽照顧不周到了。”林毓笑笑,想起來昨兒晚上父親親手給自己披上的那件棕黑色大氅,嘴角露出一個微笑的弧度,乖巧的點點頭。

這邊的日子像是蜜裏調油,父女二人都知道分別在即,所以格外珍惜。另一邊,因為自己的多事兒而連累女兒的朱顏鳳卻並不好過,林慕秀因著昨日看到的那一幕,精神也是不大好的。同是一個府邸,這兩邊的溫度卻是天差地別。也是,上一世快活夠了的人,總也該嚐嚐別人曾吃過的苦。

元成街還是一如既往的繁華,並不會因為誰而改變。街道兩邊站立的是各色商販,來來往往的行人多如牛毛,這樣的地方並不適合馬車的通行。於是林毓便帶了一個麵紗跟在林學尚身後,身邊還跟著個小廝並鍾媽媽並鴻雁一起。

林學尚走著走著突然退後半步和林毓並肩,兩人像是普通人家的父女一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路途兩邊的各色物件,雖還有些不自然和尷尬,總歸是讓這冷淡了十幾年的關係變的和緩了許多。

林慕秀遠遠的跟在他們身後,眼神變的越來越冰冷。鶯啼跟在她身邊,眉頭緊緊的皺著,小姐的眼神讓她沒有來的感覺到害怕,心中雖然十分的著急卻也是無可奈何。

“回去。”

在鶯啼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林毓已經先行轉身頭也不回的往相反的方向走了。鶯啼也憤恨的向著林毓他們的方向狠狠的啐了一口,連忙跟著林慕秀回府去了。

朱顏鳳正緊繃著一張臉麵無表情的喝著口中的茶,在這林府經營十好幾年,全府上上下下哪裏沒有她的眼線。林學尚晚上去找林毓,早晨又帶著她出門的事兒早就有下人來稟告給她了。

“嘭”的一聲朱顏鳳把茶杯狠狠的摔在了桌子上,她死死的盯著門口的方向,氣的眼眶通紅渾身發抖。猛地一下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掃到了地上,嚇的身旁的小丫鬟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青衫也在一旁見了,立馬給身邊的小丫鬟使眼色,好在朱顏鳳房裏的人都還算是機靈,沒一會這地上便被收拾了個幹幹淨淨。

這時候林慕秀帶著鶯啼從外麵過來,臉色也不是很好。見著屋子裏氣氛有些怪異,不解的問道:“母親,你這是怎麽了?為何這屋子裏如此安靜呢?青衫?”

青衫朝著林慕秀搖了搖頭,又朝著桐蕪院的方向努了努嘴,林慕秀眼神一暗,霎時間就明白了。她勉強笑了一下,說:“鶯啼你回去看看我給母親燉的那盅烏雞盞可好了?青衫姐姐勞煩你和鶯啼一起去看看吧,我怕她不懂什麽是最好的時候。其他人也都下去各忙各的吧,我來時看著院子裏竟還有落葉,可都是吃白飯的麽,還不快去打掃幹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