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文,你這小子又混說些什麽?”還未等靈毓開口,林學尚便打斷了苑文的話,不忘瞪他一眼。
轉頭又對著靈毓道:“苑文這小子平日裏就愛渾說,不必理會他。”
看了看桌上的點心,聲音帶了些怒氣,也不知道是在說誰:“大家閨秀雖不至於一門不出二門不邁,但也該謙遜知禮低調行事。如此意圖明顯、迫不及待又成何體統?好歹是將相王侯家出來的,也不嫌自己丟臉。”
說著,表情閃過一絲不屑,語氣沒什麽起伏的說“也罷,左不過是她的孩子,隻別來礙我的眼也就是了。靈毓,你去替我告訴林慕秀,若想附庸風雅撫琴作畫,就滾回自己的院子裏去。苑公子一時半會兒的還不出去呢,別淨在外麵給我丟人現眼。”
靈毓也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交握的雙手一頓,低聲言道:“是。”接著行了一個禮,便要出去。
這時苑文卻叫住了她,驢唇不對馬嘴的解釋了一句:“這番話自然不是說給你聽的,也並沒有指桑罵槐的意思。你莫要掛懷,也別為別人操心太多了,以後再有這樣的危險,還是先顧著自己為好。”
“是,多謝公子教誨,若沒別的事,靈毓這便去給小姐回話了。”那苑公子看靈毓遠走的身影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林學尚強硬的按住了。於是背對著他們的靈毓並沒有看見苑文那張欲言又止的臉和林學尚變幻莫測的表情。
春初的時候,萬物生長,吐舊納新,湖邊的柳樹已然長出些許嫩綠的新芽,在一片枯敗的景色中猶顯得生機勃勃。女子閑適的坐在柳樹下,纖柔細嫩的手指輕輕撫弄著琴弦,微風吹亂了她的發絲卻絲毫不破壞整體的美感,就連靈毓這樣和她有怨的女子看了,也都覺得麵前真是好一副清新迷人的景色畫兒。
不過,她還是裝作一臉為難的走了過去。林慕秀看見她的臉色便知裏麵狀況如何,卻也不惱,隻不動聲色的堅持彈完了自己的這一首曲子。見靈毓行禮,不慌不忙的摘下自己的指夾,麵色溫婉的問道:“父親收了我準備的點心可曾責怪我行事莽撞不曾?”
“不曾。”
“那便好,你見著那苑公子可給人家道過謝了?可又有替我道謝嗎?若不是他,你今日怕是都不能這般好好的站在我麵前。”
“靈毓打小便跟姑娘在一起,這些事兒難道還辦不得麽?”
林慕秀聽見靈毓這話,笑了一句:“偏你理由多,我也不過這麽問一句。時辰也不早了,我們便回去吧。練了這半天的曲子,可是有些餓了。”說罷麵不改色的和這一眾丫鬟說說笑笑的回去了,臉上全然不見任何尷尬不安的表情。
要說林慕秀這樣的沉穩和心胸中的城府丘壑,便是靈毓再活個幾十次怕也是及不上的,這便是娘胎裏帶來的,天生會做人罷。
靈毓正想著,身後便響起一人的聲音。林慕秀一眾也都聽見了,於是紛紛停下來。轉過身,才知是苑文將軍叫住了他們。
看著正大步向這個方向走來的苑文,靈毓有些不解,卻又隱隱覺得,他不是來找林慕秀的。
“林小姐。”苑文拱手行了一禮,林慕秀也道一聲“將軍”回了禮。
氣氛客氣且疏離。
苑文不知是性格使然,還是不願多言,隻說了一句:“冒昧打擾了,不知可否借你家靈毓一用,有些話,剛剛卻是沒說完。”
林慕秀聽見這種單刀直入的話,臉上多少也有些不太好看。於是隻淡淡答了一句“這是自然。”而後吩咐了靈毓兩句,便有禮貌的告退了,並不在他麵前自討沒趣。
靈毓聽見這番話,卻是有些不安,她怎麽忘了還有這一出呢?
當時將軍找她不過是說了些療養的法子,又善意的囑托了些許注意事項。回去之後,林慕秀卻是冷落了她好長時間。想來,對於麵前這個少年才俊,林家大小姐也是有些想法的吧。
“靈毓,你可有聽我說話?”苑文伸出手在靈毓的眼前晃了晃,麵前的小女子卻不知在想什麽,嚇的啊了一聲。而後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顯然是沒有認真聽。
苑文搖搖頭,自言自語道:“還是這般迷糊。”
靈毓聽到這句十分親昵的話,心裏顫了顫,卻不知該如何接口。
苑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掩去眼中的複雜含義,溫柔笑道:“我不過是來盡一盡恩人的本分,你這命是我救下的,若是不好好調養再出了什麽問題,我豈不是白忙活了?所以我剛剛說的那些話,你都要好好的記著。”
“恩,”靈毓掩嘴笑了一下,道“如此,靈毓倒是要謝謝恩公了。”
“不謝不謝,我隻是看你這樣子生的頗有靈氣,很像我一個十分親近的叔母。叔母雖然故去,但能看到一個和她這般相像的人,也是我的福氣。”頓了頓,似乎有些踟躕,抿了抿嘴唇才又說道:“我看林叔父似乎待你十分的和顏悅色,比你家大小姐好得多。若是你能....替你家小姐多和叔父親近親近,或許能稍稍緩和一下他們的關係...呢?”
這話似乎十分的合情合理,又十分的不合情理。靈毓麵上平靜,心中卻是大震。苑文口中的叔母,八成就是她的母親吧。盡孝,想來苑文也並不是讓她代替誰而去的。
那創世主在書中對於林學尚、長公主和朱顏鳳的感情描寫非常少,其中又多是為了鋪墊林慕秀的聰明睿智而寫。對於當年的恩怨糾葛幾乎是一筆帶過,更別提遇見什麽人發生什麽事兒了。
直覺告訴靈毓苑文定然是知道什麽的,可這一時之間她又不知該怎麽說。她若貿然吐露出自己已經知道了她就是林老爺的孩子,萬一引來什麽不必要的麻煩豈不是得不償失了?
腦袋裏紛亂如麻,前世之景與今時之日混雜,靈毓的臉色不由得蒼白起來,說話也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將軍真是謬讚了,靈毓就是從小在林府長大的一個小丫鬟而已,什麽也沒見過,眼界兒小的很,怎麽敢和將軍的叔母相提並論。說是讓我代小姐盡孝就更說不通了,小姐與老爺血脈相連,而我不過就是一陌生人而已,如何替得?況且上下尊卑有別,將軍這麽說,真是折煞奴婢了。”
苑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修長的手抬起來,似是要撫摸靈毓的頭發。可伸到頭頂卻並未落下,隻訕訕的收了回去。
靈毓剛剛心裏亂,說出口的話也不知對不對,正巧苑文又高深莫測的沉默著,也就不再多言。
湖麵上泛起一陣漣漪,微風透過柳枝吹拂在兩個人的臉頰上。過了許久,還是苑文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
“小靈毓,你要好好的活著。你這樣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裏,就是對這世間太多心懷愧疚之人的恩賜了。有些事,你不明白的,以後自然都會知曉。我也希望,有一天可以親口對你說出那些你本該知道的事情。”
靈毓望著他的杏眼裏閃過不解,半蹲行禮交握在側邊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輕聲應了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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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府的時間不知不覺就溜走大半,靈毓至今都想不通,為何那麽多人明明知道真相卻全部一致的選擇隱瞞她。林老爺和苑文也就算了,這麽辛苦隱姓埋名在她身邊伺候的鍾媽媽,當初眼睜睜的看著她和林慕秀進了宮,為什麽也什麽都不肯說呢?
鶯啼剛進屋子就看見靈毓正在那出神的想著什麽,她躡手躡腳的走到跟前突然呀的大叫一聲,嚇得靈毓一下子從**蹦了起來,拍了拍胸脯,白了她一眼。
“你這小蹄子,作死呢!”靈毓不滿的拿手在耳邊扇了扇風。後者卻是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好一會才道:“誰讓你想東西想這麽出神的?我都走到你跟前還不知道,卻怨我嚇你了?怎的,從將軍叫你說話的那天開始就魂不守舍的,可是能給我講講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個什麽滋味啊?啊?哎喲,別打別打。”
靈毓也是被她逗的笑了,卻並沒有放開手,嘴裏還說著:“小蹄子長本事了啊,竟然編排起我來了,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兩人正笑鬧間,綠茵急匆匆的跑了過來,見她們這樣子趕忙阻止道:“哎呀姐姐們快別打了,小姐都催了好幾回了,眼見著就要著急了。”
靈毓頓時整理好了神色,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睛裏卻是閃過了一絲輕蔑。
果然會是這樣。
林慕秀現在還真是年少輕狂,雖有天生的城府丘壑,可也無法完全控製好自己的感情。這幾日明顯和上輩子一樣,明裏對她溫言細語,暗地裏卻是敲敲打打,淨是雞蛋裏挑骨頭。
靈毓想的通透,麵上卻是裝傻,有些迷茫的看著鶯啼道:“鶯啼姐姐,難不成你過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兒的不成?”
鶯啼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哎喲,瞧我這記性,光顧著玩了,忘了正事兒了!小姐說她上次在玉器店打的那支琉璃明月簪似乎是好了,讓咱們去瞧瞧。順便再看看有什麽新的首飾沒有,這大選在即,可不是得好好打扮打扮麽。剛剛小姐說了句不急,我也就當了真,沒想到倒是要耽誤了正事兒了。”
靈毓但笑不語,也沒多說什麽。
在宮裏這麽多年,又看過了書,重新經曆一遭,還真是察覺出了太多不一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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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成街是長安最有名的一條集市,往來繁華,商客絡繹不絕。其中高低齊全,不管是天皇貴胄亦或是平頭百姓,均可在這裏找到屬於自己的東西。
靈毓他們來的,是元成街上專為官家貴人打造首飾頭麵的玉器店。這裏的東西和市井之地的不一樣,雖說價格昂貴一些,但勝在既精致又不重樣兒,很受那些官家千金太太們的喜愛。在這京城裏為官的,但凡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十家有九家都是這裏的常客。
於是在她們走進玉器店的時候,巧也不巧的碰上了一位大小姐。靈毓看著眼前這個擺明了要找茬的故人,心中是五味雜陳,個中滋味,難以言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