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沅一走,飯桌上的氛圍更是詭譎怪誕起來。

既然是以慶祝喻沅生辰的名義將人都叫來這裏,她這一走,這飯也就沒什麽繼續吃下去的必要了。

喻三爺心氣不順,見喻沅打了個照顧就走,目瞪口呆:“這孩子是越發猖狂沒禮數了。”

上次回來時,喻三爺嫌她沉默寡言的,衝著她直歎氣,可喻沅這一好,才察覺出不同來,簡直這個女兒簡直是氣死人不償命。

喻老太太按住佛珠,皺眉看著十二娘離開的背影,看向喻三爺,教訓他:“世子爺沒來,許是他有什麽事路上耽擱了,婚約沒取消,你慌什麽,看看你剛才那副樣子,該讓十二娘心寒了。”

喻三爺往桌上按住筷子,歎了一口氣:“我剛才是有些衝動,那依您看,十二娘和世子爺處得如何。不瞞您說,這婚事一日不成,兒子的心就七上八下的,忐忑得很。”

喻老太太手指微動,重新拂動珠子:“自孟世子來江陵後,幾乎每日都會來府中接十二娘出去,禮物更是從不斷絕,對她禮數有加。世子沒來,十二娘都沒急,你太急躁了。”

孟西平基本每天都會在喻府現身,不止喻九娘關注,喻老太太更是重視。她這麽大年紀了,見過不少春心萌動的年輕人在一起,孟西平和喻沅這麽黏糊的少見。

寧王世子很看重十二娘,從前不曾放棄喻沅,以後更不會。這點自信,喻老太太還是有的。

喻三爺隻知道孟西平來江陵,還不知他數次見喻沅:“可世子爺不是還沒見我們喻家人嗎,雖說遞了帖子,可除了這些,也沒什麽動靜,不像重視我們喻家的樣子。”

喻老太太重重道:“難道要他眼巴巴的貼上來。正因如此,才不顯得輕浮。”

喻三爺稍稍安定下來:“兒子實在是著急,今晚就要回渠縣,不然被徐知府知道擅離職守,少不得一頓懲戒。”

匆匆忙忙回來一趟,沒見到孟西平,喻三爺不甘心。

一直在旁邊安靜說話的喻三夫人拍拍喻三爺的手臂,柔聲說:“等會你和我去看看十二娘,我準備給她的禮物還沒送出去,讓丫頭去拿了,正好借機問問她的意思。”

喻老太太道:“我看這樣,十二娘的嫁妝我已經給她準備好了,今晚老三自己回去,三媳婦留下來。”

喻三爺突然想起來另一件大事,問喻老太太:“那母親信裏說的另一件事,決定好了嗎?”

喻家的根基一直在江陵,將喻家搬到帝京去,不是件小事,裏麵牽扯的利益前程太多了,喻老太太一個人怕是做不了主。

喻老太太當家以後,想做的事,還沒有做不成的,態度很堅決:“我給你大哥二哥都寫了信,等他們回信確定好時間。”

其他的事情,當著喻家眾人的麵就不好說了。

趁著長輩們說話,十二娘一離開,喻九娘立刻給小蓮使了個眼色,小蓮心領神會地後退一步,在喻沅屁股後頭溜出去了。

大夫人注意到她和小蓮這一番互動,輕聲勸:“你祖母最近格外關注十二娘,你可別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心思。”

喻九娘知道在府裏一切反正都有母親給自己兜底,習慣性撒嬌:“母親,我能惹什麽事,你看剛剛三叔父看我的眼神,他們一家子人心天高,萬一十二娘當不上世子妃,這樂子就大了。”

和喻九娘不同,大夫人早有了自己的心思。大老爺到了帝京,才知道寧王府能量之大,他一直想和王府親近親近,以後在朝中更進一步,眼看著孟西平和喻沅這樁親事已經十拿九穩,大夫人對喻沅態度緩和不少,前段時間瞞著喻九娘送了些示好的禮物過去:“她以後就是寧王世子妃,這些話,不要在外人麵前提起。”

喻五娘坐在旁邊,自從喻十二娘出去以後,她也默默放下了筷子。

將喻家人的各種反應收入眼底。

從上到下,喻家人情冷漠,逐利而行,恨不得趴在喻沅身上,踩著她的身子攀到寧王府,自詡世家大族,內中蛆蟲橫行。

大夫人看到喻老太太和喻三爺似乎是有話要說,想起府裏最近的傳聞,拉著喻九娘離開:“既然您和三爺有事商量,那兒媳婦就先下去了。”

喻老太太點了點頭,放他們離開。

一眨眼,人都走得一幹二淨,隻剩下喻三爺夫婦和喻老太太。

喻九娘暗中回望了一眼,祖母和三叔父表情嚴肅,她哼了聲,走出院外。

繞到小花園時,小蓮已經在那裏等著了。

喻沅抄近路回自己院子,冷麵寒霜,衣衫飛舞,襯得她身形單薄無比,整個人委頓下來。

她覺得自己好像失心瘋了,竟然還對孟西平有所期待,即使那期待很微末,曾經被他的桃花眼裏的溫柔所迷惑了一刻。

重來一次,孟西平還真是不會讓人失望。

喻沅心不在焉地走,差點撞上路邊的石塊,幸好被身後的丫頭拉住。

幸好,自在如意茶樓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已經決定不要山藥棗泥糕,孟西平給的東西,她什麽都不需要。

那盞曾經撩撥過她心神,轉動不停的蝴蝶燈,頃刻在她心裏被火燭燒了個精光。

那隻駐在她心頭,翩翩舞動的蝴蝶早就飛走了,凍死在帝京大雪裏。

算來,已經十年。

喻沅無比慶幸,她是帶著記憶回來的。

不會被孟西平所蠱惑。

前邊忽的從小路裏躥出來一個小丫頭,仰著張笑臉朝瑩心揮手:“瑩心姐姐。”

瑩心不認識她,有些陌生,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你叫我?”

小丫頭甜甜地說:“是呀,瑩心姐姐,我一直跟在三夫人身邊,見過姐姐幾次。”

瑩心隱約記起來,上次喻三爺和三夫人回來,的確是在他們身邊見過這個小丫頭。

她哦了一聲,指路:“你要找三夫人?她現在應該還在廳裏。”

小丫頭走過來,急匆匆地說:“我是專門來找你的。夫人給十二娘準備了好些禮物,不知道送到哪裏去,瑩心姐姐陪我去取一下吧。”

瑩心回頭看喻沅:“我等會去三夫人院子裏找你。”

小丫頭有些為難,拉著瑩心的手不肯放她走。

她快要哭出來,囁嚅著說:“三夫人急著要,還準備了些藥材,要求我一定請瑩心姐姐去看看。”

瑩心進退兩難,看樣子三夫人對丫頭們有些嚴苛,她狠不下心拒絕,於是轉過去向喻沅說了說情況。

喻沅恍恍惚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起初對瑩心的話沒有反應,瑩心又憂慮地貼在喻沅耳邊重新說了一遍。

一個字一個字似乎在耳邊拆解重組,喻沅用了好一會想明白瑩玉的話。

她想起喻三爺沒見到孟西平的臉色,竟還有力氣笑,朝瑩心揮手:“你先去把,看看爹娘給我準備了些什麽好東西。”

瑩心拍拍瑩玉的肩膀,悄聲說:“那我先去看看,你陪著十二娘回去,好好休息會。”

這裏很偏僻,後院裏沒什麽人經過。

喻沅盯著腳下,她每走一步,腳步堅定,心也越硬。

她曾經心軟後退的每一步,都是今日飯桌上,向她刺過來的摧心箭。

瑩玉陪著喻沅,臨到喉頭的話吞吐幾次,欲言又止。

喻沅突然問她:“想說什麽?”

瑩玉諾諾:“娘子今天為什麽攔著我,不讓我去找世子?”

她貼身跟著喻沅,了解孟世子言行,對孟西平印象頗好。

喻沅讓瑩玉扶著她坐在亭子裏麵,她指著遠處的湖水,慢悠悠解釋:“求來的東西就像握不住的流水,它不隨人願,永遠自由,即使強留在手裏,也會被太陽曬幹。”

瑩玉覺得這話裏含著無數悲傷,小心地說:“可您不試一下,怎麽會知道留不住呢。”

喻沅沉默了下,她眼底忽的被雲霧遮住:“你今天也看到了,爹娘回來是為了孟西平,祖母突然扭轉性子,就連大夫人突然向我示好,也是因為孟西平。”

瑩玉不明白:“這樣不好嗎,所有人都怕世子爺,可您是要做世子妃的人,以後沒人再敢欺負您。”

喻沅還沒有和旁人說起過,她為什麽不想去帝京:“你要我狐假虎威?可若是人人都知道,狐狸背後隻是紙糊的老虎呢。”

當不能再自欺欺人,所有人能看穿的偽裝,能敬那手無縛雞之力的狐狸一時,還是能敬一世?

所有人都要她看著孟西平,要她去求他等他。

喻沅求了不知道多少次,等了多少次,覺得自己身上的紙殼子被一層層剝下來,露出裏麵軟弱的心,被刺得鮮血淋漓。

和前世一模一樣的開局,難道還要等到以前那樣,落個玉碎人亡的下場。

兩人說完,瑩心還未歸,秋風又起,有些冷了,喻沅搓了搓手,準備回去。

剛剛拐到一個岔路口,前麵被山石樹林掩住,正好形成一個盲區。

瑩心扶著喻沅,兩人悶頭走過去這條走慣了的路。

前麵突然冒出來個人,她莽莽撞撞地,直直衝向喻沅。

喻沅來不及防備,腳邊一滑,眼看著就要歪向旁邊的水塘。

瑩心臉色突變,連忙伸手去拉十二娘。

突然不知道從來來的石子擊中她後膝,瑩心驀的跪下,失了力氣,往前一撲,竟將十二娘完全撞入水中!

瑩心也被砸進水裏,在水裏撲騰不停,猛吸一口氣,撲入水裏去找沉下去的喻沅。

四麵八方的湖水灌過來,冷冰冰的水塞滿喻沅的口鼻。

喻沅眨了眨眼,看清上麵飄揚的水草和枯枝。

她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個夢,被荷葉蓮花穿過身體,四肢沉甸甸地,拖著她往下降。

又是噗通一聲,岸邊有人跳了下來,他朝喻沅遊過去,緊緊抱著她,把她往岸邊拖。

喻沅模模糊糊聽見來人驚慌的聲音:“沅沅!”

作者有話說:

抱歉抱歉,來遲了,國慶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