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沅是被外頭的鼎沸人聲吵醒的, 夢裏有一千隻烏鴉在她耳邊叫喪,終於將她叫起來。
她蒙著起來,想問問周媽媽, 是不是全江陵府的烏鴉都在外頭那棵枯樹上蹲著, 催淚斷腸。
喻沅毫無防備地推開門,先被擋住門口的孟西平嚇了一跳,一聲尖叫憋在胸中,無處發泄。
等她看清楚來人正要說話, 已經被孟西平伸手按進屋內, 他自己也跟在她身後進來。
看到他進去, 外麵的聲音似乎更大了一些,被門板擋在外麵, 聽不清烏鴉們都在說些什麽。。
喻沅眼睛瞪得圓圓的, 呆呆看他, 仿佛被他的手封印住了,一動不動, 像極了某種毛茸茸小動物被嚇到呆住。
難得一見睡蒙了的喻沅。
孟西平念念不舍地收了按在她額頭上的手,握住掌心。
喻沅這才反應過來似的,咚咚後退兩步, 神情防備:“你進來幹什麽?”
昨天要不是孟西平來找她說了好一會的話,害她輾轉反側睡不著, 她現在頭腦怎麽會暈乎乎的。
“琢磨著你該醒了,提前和你說說。”孟西平袖底護著杯濃茶, 遞給她,斂去笑意, “一大早, 喻九娘被喻大夫人接回來了。”
喻沅長長哦了一聲:“怪不得這麽熱鬧, 你惹的麻煩,卻讓我收拾,世子爺昨天的威風哪去了。”
孟西平:“我覺得你想和她們說清楚,喻三夫人也在外頭。”
今天一早,喻大夫人氣衝衝出了府,去江陵府衙尋徐知府。
她成功將喻九娘接回府上,聲稱喻九娘是受兩個不懂事的丫鬟蒙騙,小蓮和珍兒合謀謀害喻十二娘的事情,喻九娘並不知情。
小蓮和珍兒謀殺主人,杖刑一百,流放三千裏,她們受不住刑罰,淩晨時分,趁守衛鬆懈打盹,在獄中雙雙自殺。
孟西平接到徐知府消息,趕在喻大夫人回來前,守住了喻沅的院子。
這結果果真沒有出乎十二娘的意料。
喻家人清清白白,維持著暫且且表麵的平和。
喻沅麵無表情地聽完,探頭往外麵看了一眼。她這一輩子沒見過這麽多喻家人,個個氣勢洶洶的前來討伐,祖母和大伯母被孟一和孟西平的侍衛攔下,連看守喻家宗祠的叔祖都來了。
她不由得心生感慨:“來找我算賬的比那日來看世子爺的人還要多。”
在他們心底,喻家的麵子還是比見寧王世子重要得多。
這會喻家人都在氣頭上,輕易打發不走。
瑩玉謹慎詢問:“娘子。”
喻沅輕鬆笑著:“讓祖母先領著人回去,等上一個時辰,容我洗漱後再去見諸位長輩。”
他們不走,就在院子外頭等上兩個時辰,反正她正好想試試孟一的水平如何。
等喻沅洗漱完再出來,便看到廂房裏坐著一個**上半身的美男子,灰衣男子正在給孟西平上藥。
孟西平在看信,見喻沅出來,慢條斯理地收了信。
喻沅壓根沒注意他手裏的那封信,眼神忍不住往孟西平傷口上飄,發覺他的肩膀上又新添了幾道傷。
她心裏記掛著事情,眼前又是孟西平的傷口,隻吃了五六分飽,指著孟西平蠻橫地說:“你不許跟著我去。”
又指著灰衣男子:“你,好好看著他,給他上藥。”
灰衣男子諾諾。
約定好的一個時辰快要到了。
喻沅帶著瑩玉雄赳赳氣昂昂,興衝衝奔赴戰場去了。
走出房門時,她心想幸好腿上傷已經不影響行走,不然一瘸一拐地去見祖母,氣勢肯定大打折扣。
喻沅不緊不慢地走過去,仍是出了一身薄汗,等她邁進正堂,裏麵的嗡嗡聲倏地消失了。
以喻老夫人為首的喻家人麵容嚴肅,盯著喻沅。
獨獨喻沅站著,她掃了一圈,在溫婉的喻三夫人身上點過去,唇間含笑:“好生熱鬧,我沒來遲吧。”
喻老夫人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
喻三夫人仿佛接收到了什麽指令,最先柔柔弱弱地說:“十二娘,這事你怎麽不和我們商量商量,自作主張價將喻九娘送到江陵府衙。”
喻沅定定看著她:“你和爹爹將我留在喻家,定下與寧王府的婚事的時候,可曾和我商量過?”
喻三夫人拿著帕子擦起淚:“我和你爹爹都是為了你好,渠縣窮山僻壤的,擔心照顧不到你,才將你留在喻家。你可是在家裏受了委屈,怎麽不和爹娘說,反倒怪到你九姐姐身上去。”
喻沅實在厭煩她哭哭啼啼的樣子:“世子爺查到喻九娘和她的身邊人,要將她送到府衙懲治。我自然是為了喻家,讓徐知府斷個清白,好讓世子爺知道,我們喻家家風嚴謹,為人清正。”
喻大夫人怒火噴薄而出,急得差點過來打人:“你這小賤蹄子,心腸狠毒,害你姐姐在牢裏過夜。”
喻大夫人憂心如焚,擔心這事傳到帝京去,被手帕交知道,毀了喻九娘的前程。
早知喻大夫人不會善罷甘休,竟然惡人先告狀,喻十二娘冷冷道:“大伯母這話,我就聽不明白了。九姐姐意圖謀害親妹妹,我心腸軟弱不計較,才給了她第二次害我的機會。大伯母罵我之前,還是好好想想這事該如何收場,你身為幫凶,也想學你的女兒去江陵府衙走一遭不成。”
喻大夫人厲聲喝問:“你莫唬我,江陵府衙親自送喻九娘出來的,一切都是珍兒和小蓮所為,和九娘毫無幹係,十二娘休得汙蔑我們母女。”
此時喻沅被喻家人團團圍住,正是群狼環伺,然她神色堅定,分外清醒,吐出的字一個比一個重。
“我是不是汙蔑,大夫人心知肚明,有沒有證據,大夫人也心知肚明,畢竟是您親自給了九姐姐第二次肆無忌憚的機會。可惜她不夠心狠,沒有繼承您的手段。”喻沅盯著喻大夫人,說到這裏終於輕輕一笑,“聽聞我那可憐的十四妹妹,吹了風就沒了,您可是比九姐姐隻會推人下水高明許多。”
喻大夫人聽她提起舊事,臉色變形:“你這……”
喻老夫人咳了咳,支持公道:“十二娘,你做的太過分了,將我們喻家的名聲置於何處。”
喻沅揚起聲音,近乎尖銳:“我竟不知喻家的名聲如此重要,是我十二娘的,是喻九娘的,還是祖母您的,亦或是……”
她咬著舌尖的字,每個字帶著冰淩子刺向麵前人:“在座所有喻家人的,才值得諸位勞師動眾。”
他們都想錯了,喻沅今天來不是來領訓的,是來問罪的!
喻九娘第一次對我下手的時候,正逢大伯父和二伯父升遷要緊之時,家裏不能出這種醜事,是祖母您示意壓下來這件事。喻大夫人領會其意,將喻九娘身邊所有知情人殺了幹淨,一場大火,屍骨不留。
事後,大伯父舉薦我爹去做了渠縣縣令,我爹覺得少了一個寧王世子妃,幸好還能換得一個縣令之位,欣然上任,於是長輩們心照不宣地揭過了此事。
兄弟鬩牆,姐妹不睦,喻家多少醃臢故事,都由您和幾位叔伯親手成就。
到如今,喻家這棵參天大樹已經爛到根底,子孫不肖,弟子不賢,都是拜你們所賜。
喻沅毫不留情,口齒伶俐,字字惡毒,落在正堂裏清晰無比,說得幾位族叔拍桌欲起。
自喻老夫人掌家,自認喻家和和睦睦,突然被喻沅指著鼻子罵,氣得臉色鐵青:“我們喻家好好供你吃喝,你就該知恩圖報,以喻家利益至上。”
喻沅目光掃過喻老夫人、喻大夫人、喻三夫人,還有麵容模糊的喻家叔伯,甚至站在後頭的幾位郎君娘子。
他們曾經蜂擁直至,又輕易拋棄。
她徹底失望,接過瑩玉手裏的盒子:“祖母說的對,這一萬兩銀子買我封口,才知我竟然值這麽多錢,是該以身報喻家恩情。”
喻沅身後隻跟著瑩玉,一主一仆,勢單力薄。
她另一隻手扯出那塊鴛鴦荷花的玉佩來,昂起頭,露出明豔無雙的臉:“我不是一塊人形玉佩,不是隨用隨扔的小玩意,是活生生的人。你們滿口仁義道德,隻有眼前利益,不惜賣兒賣女。養育之恩,我兩次落水還了。你們心心念念的寧王府世子妃位置,我也占著,喻家依舊是寧王世子妃的母家。”
喻沅從盒子裏麵拿出一萬兩銀票,逐句逐字:“從此銀貨兩訖,恩怨分明。”
作者有話說:
二更√
終於寫到這裏了,感覺被榨幹,大家周五愉快鴨。
最近疫情很嚴重,諸位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