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沅拿著銀票, 眼神橫掃過曾經的血親們,她最後不經意間劃過被驚呆的喻三夫人一眼,唇角緊緊抿起, 目光漠然。
隨即她等也不等, 大步離開。
徒留喻家人目瞪口呆,他們不可置信地看著喻沅離開的背影,堂中轟然炸開,如水入熱油鍋, 紛紛向喻老夫人告狀。
喻十二娘何等跋扈囂張, 痛斥喻家掌家, 將他們的臉皮放在腳底下踩!
被喻十二娘頂撞一遭,又被七嘴八舌發表意見的喻家人說得耳邊嗡嗡作響, 喻老夫人手裏佛珠捏得飛快。
剛才眾人氣勢洶洶, 居高臨下的訓斥十二娘, 已經將喻沅得罪了個徹底。
可等喻老夫人將這事在心裏轉了一圈,氣也消散。孟西平住進來也有幾日, 喻老夫人看著,心裏漸漸明白,偌大一個喻府, 寧王世子眼底隻喻沅一人,缺了喻沅這座橋梁, 和王府的親事以後還有什麽可盼望的,結親如結仇。
喻老夫人忍耐不住, 捏住一顆佛珠,頭痛地拍了拍桌子, 低聲怒喝:“事到如今, 你們如此氣憤有何用, 總得拿出個解決辦法,難不成眼睜睜看著十二娘和喻府分道揚鑣?”
有人幹巴巴笑著安慰:“十二娘到底是姓喻的,骨子裏流的都是咱們喻家的血,小娘子在氣頭上,說得一時氣話,老夫人切莫當真。”
沒有人應聲,其他人看得分明,十二娘將親娘喻三夫人的麵子都不給,宛若血海深仇,可不像是隻當氣話。
想到寧王府,這才覺得還想將喻沅哄回來,挽回一二。
“一切還是要從喻九娘說起,要不是她喪心病狂,我們喻家風風光光進帝京,也沒有這麽多麻煩。”
“三哥說得極是,本是大夫人管教無方,你和九娘子去和十二娘好好道個歉,這事也許就過去了。”
喻大夫人被這些倚老賣老頤指氣使的叔伯們氣得胸脯起伏,呼吸急促,沒有好臉色。
她指著說話的男人:“好話賴話都讓三叔公說盡了,您剛剛在十二娘麵前說這些,說不定她還能給你個好臉色,當真以為她會在世子爺麵前好好記上你們的恩情。”
“你們現在試圖將髒水潑到我們母女二人身上,欺負我們母女,不過是因為大爺無暇顧及我和九娘。他在帝京苦心支撐喻家,等諸位長輩去了帝京,該如何麵對他!”
一屋子的人忽然吵吵囔囔,互相指責起來。
隻是喻三夫人見狀不妙,讓小廝追出去。
小廝跑了沒兩步,發現了喻十二娘,正要上前和她說話,瞥到遠處身影。寧王世子就站在十二娘身側,正向這邊看過來。小廝如遭雷擊,停住腳步,立刻縮身跑了回去。
喻沅挺著僵硬的背,緩緩從正堂走了出來。
後麵的瑩玉昂首挺胸,抱著木盒子,宛如剛剛打了勝仗的女將軍,見到孟西平,她收了麵上喜色,落後幾步。
孟西平就在外頭不遠處含著笑等喻沅,手裏撚著一朵鮮豔欲滴的木芙蓉,顯得格外閑散風流。
喻沅無心想別的,橫眉豎眼:“我不是不讓世子爺來嗎?”
孟西平將手裏那團粉色的花簪在喻沅鬢邊,他眼睛自然地彎了彎:“本想來給你撐腰。”
結果發現並不需要他出場。
方才十二娘在裏頭舌戰喻家人,有幾分對上帝京貴女的樣子,孟西平怕進去打斷她發揮,留在堂外等她。
喻十二娘笑著說:“你看,就是這樣的結局。”
這就是生她養她,拿她去博潑天富貴的喻家。
她要披上孟西平賜予的寧王府外皮,才能有恃無恐。
喻沅眼神茫無焦點,似在看整座喻府,又似落在孟西平身上。
不管是喻府還是寧王府,她都曾經對這些地方抱有期待,一次次失望,前世今生交疊,如墜夢中。
孟西平心裏突然升起一股惶恐,他想也不想地按住喻沅的肩膀:“十二娘。”
喻沅猛然驚醒,揮開他的手,貝齒咬了一下唇,收起不值當的惆悵,從夢中落到腳踏實地的人間。
她不要忍氣吞聲,步步退讓,要擊缶而歌,快意當前。
喻沅突然笑了笑,眼神放鬆,就像已經將某些曾經期待過的東西徹底拋在身後。
孟西平仍在看著她,眼神奇異,充滿探究。
喻沅和他默默對視一眼,從厚厚一疊銀票裏抽出一張遞給孟西平:“祖母和大伯母現在一定在心裏咒罵我,不該給我送那麽多禮物。”
孟西平自動握住,他剛才還以為喻沅要將銀票還回去,結果她全數收下,喻家人賠了夫人又折兵,應該急得吐血。
喻沅想了想:“你的功勞很大,再多給你幾張。”
喻沅一臉痛心地給了孟西平十張銀票。
孟西平尤其稀奇,嘴上說:“原來在十二娘眼裏,我值一千兩銀子。”
他說著還是將銀票收入袖中,堂堂寧王世子,被一千兩銀子就打發了。
喻沅如今已經很平和,溫聲細語同孟西平商量:“都給你,你能換個人當世子妃嗎?”
孟西平抬眼看她,輕道一聲:“十二娘方才說要牢牢占著世子妃的位置,我替你記著。”
喻沅:……
原來他全聽見了,男人沒有錢實在,還是先拿銀票吧。
喻沅邁步就走,頭上那朵木芙蓉飄然落下,墜落在孟西平掌心,花瓣被喻沅身上的香氣浸潤透,他默默收了起來。
這回去的路卻不是往喻沅院子去的。
孟西平跟著她走了一會,明白過來:“你要去找喻九娘?”
喻沅步子不停,直奔喻九娘住處:“我的好姐姐剛才不在堂中,隻好我主動去找她敘敘舊。”
她同喻家舊事已平,和喻九娘卻還有舊賬要算。
喻九娘甚至將手伸到周媽媽和瑩玉等人身上,喻沅怎麽會輕易放過她。
喻九娘院子裏麵的丫鬟被喻大夫人全數替換下去,她們都是今早才調過來的,根本不敢攔下喻沅和孟西平。
喻九娘站在水桶前麵,止不住地想起大牢裏在她身上跑過去,齧噬她皮膚的老鼠:“來人,給我換水!”
給喻九娘換水的丫鬟看到喻沅和孟西平,慌張行禮,不小心碰倒水桶,漫了一地水。
喻九娘瘋狂撓著手臂,她一遍一遍洗著臉和手,手掌被水泡得發白腫脹,手臂上滿是指甲劃出來的紅痕,她卻毫無痛覺,仍不肯停。
被水桶翻倒的動靜驚醒,喻九娘來不及向丫鬟發作,先眼神惡毒,鎖定了喻沅這個罪魁禍首:“喻沅,你還敢來見我!”
然而她看到了後麵的孟西平,喻九娘頓時慌張起來,倉惶大喊:“來人呐來人呐,去找我娘,去找祖母來!”
喻沅笑眯眯地朝她走了兩步,仔細打量喻九娘,驚訝地說:“聽說九姐姐早上回來,我便想著來探望姐姐,看起來姐姐昨夜在江陵大牢裏睡得不是很好。”
喻九娘發了瘋,抓起手邊燭台扔向喻沅:“我就應該溺死你,早該讓你死!”
她胡亂丟著東西,被喻十二娘輕易一一避過。
眼看著離喻九娘越來越近,喻沅突然暴起踢向氣喘籲籲的喻九娘。
喻九娘防備不及,被一腳踢倒在地。
不過瞬息之間,喻沅雙手抓住喻九娘的頭發與後腦殼,將她的腦袋狠狠按在水中,吐出一口寒氣,將喻九娘渾身凍結:“九姐姐,我可是狠狠喝了一肚子池塘裏的髒水,這水是你洗手用過的,便宜你了。”
喻九娘在桶裏瘋狂掙紮,雙手胡亂抓著架子,試圖起來,被喻沅踩住腿,製住全身,反複按下去。
喻九娘的呼救聲掩藏在水的氣泡中,喻沅沒有鬆手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喻九娘突然失去抗衡的力氣,不再掙紮,軟趴趴倒在桶邊,手指在木頭上留下長長的劃痕。
她昏過去了。
孟西平出聲提醒:“十二娘。”
喻沅狠狠道:“她兩次害我,你要我放過她?”
孟西平一直看著外麵,輕輕說:“我想和你說,喻大夫人來了,需要替你攔住她嗎?”
喻沅鬆開喻九娘的頭發,聲音冷厲:“讓她進來。”
喻大夫人被看到的情景嚇得膽裂魂飛,她扶起昏死過去的喻九娘,去摸女兒的鼻息,霍然起身叱問:“十二娘,你想在府中行凶?”
喻沅反問她:“大夫人怎麽如此生氣,我不過是幹了你們母女對我幹過的事情。”
孟西平給喻十二娘遞了張幹淨的手帕,喻沅愣了一下,接過來一根一根擦幹淨濕噠噠的手指。
昔日恩仇舊怨,喻沅無處訴說,如今如數奉還。
喻大夫人在她平靜的擦手動作裏感到一種毛骨悚然的害怕:“你說過,同喻家銀貨兩訖,恩怨分明。”
喻沅將手帕丟給孟西平,笑了笑:“我沒將喻九娘扔進池子裏嚐嚐滋味,已經仁至義盡。喻九娘這輩子就留在江陵吧,這才是真正的兩不相幹。”
她柔聲說:“如果喻九娘不願意,大夫人盡可留在江陵陪她。”
喻沅走得囂張。
喻九娘悠悠轉醒,吐出兩口水,癱坐在地,全身濕淋淋,張口便道:“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喻大夫人坐在陰影裏,表情木然:“我會在江陵再給你尋一門親事,你以後在院子裏好好呆著,準備嫁人。”
喻九娘扶著木桶試圖站起來,走向喻大夫人:“娘,怎麽可以留在江陵,我要嫁給三皇子,嫁給三皇子!”
喻大夫人嫌惡地皺了皺眉,推開門出去:“你們好好服侍娘子,不要讓她出去見人。”
喻九娘拍著門,又哭又笑,她突然陰森森地盯著自己的手:“喻沅,今日之恨,我喻九娘來日必報!”
作者有話說:
喻沅:姐是富婆
孟西平:哇,老婆第一次給我零花錢!老婆對我真好!
有蟲明天抓,周日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