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妹妹不必送我, 快回去吧。”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等我去平江看你,以後有事也可叫人來江陵府尋我。”

就在喻五娘的送嫁隊伍出了喻府, 到江陵城門以後, 緊隨其後的徐苓才叫人和喻五娘道別,與吹吹打打滿眼紅色的送嫁隊伍背道而馳,催著車夫往江陵渡口而去。

喻五娘安穩坐在馬車裏麵,她小心揭開一角馬車車簾, 往後麵看了看, 早看不見後麵其他車馬的身影, 徐苓急著去見喻十二娘和孟世子。

想起和十二娘最後一麵,喻五娘放下車簾, 沉沉吐出一口氣, 喻沅竟如此決絕地拋棄了喻家。

馬車骨碌碌碾過去, 從江陵到平江去,最方便的當然是走水路。可偏偏江陵有一條習俗, 嫁娶之人不能經水路,怕引水鬼入門,導致家宅霍亂。因此送喻五娘的嫁娶隊伍要走陸路, 約摸後天下午,才能到平江去, 與新郎洞房成親。

她眼眸一轉,前頭新郎官的背影閃爍而過, 身形高挑,喻家丫鬟們為了多得些賞錢, 都在她耳邊誇她同新郎官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喻五娘聽了這些話, 一笑而過。

議親後, 她早早在屏風後麵偷偷打量過未來的丈夫,對他在平江的事跡了若指掌,有些風流多情,此時也隻掠過一眼便收回目光,似是對他並不十分關心。

倒是新郎官心裏忐忑,麵上掛著得意的春風,扭回頭看了好幾眼,對嬌羞又貌美的新娘子心存好感,急著趕回家成親。

喻五娘心緒不寧,三番兩次揭開車簾,往後看了幾眼。終於看到後頭一個小丫頭騎著馬追過來。

見到小丫頭,喻五娘眼神一亮,連忙放下車簾,放她進來。

小丫頭鑽進來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說完又退下,躲進後麵喻府丫鬟的馬車裏麵。旁人都以為那小丫頭是喻府派來的人,並未引起隊伍裏其他人好奇。

得知喻府熱鬧的喻五娘這才滿意地笑了笑,清淡的容顏竟顯出兩份魅惑,她用帕子捂著嘴輕笑,話音出口就散在車廂裏。

“好一個喻九娘。”

“不愧是世子爺。”

孟西平幹得好。

喻九娘果真忍耐不住,作了個大死。

她扶著車廂,在裏麵無聲大笑,自此,喻五娘才算是真正痛快了,也如喻大夫人和祖母的願,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她終身沒有回過喻府,如十二娘一般,和喻家漸漸斷了來往。

此時的喻府,已經是雞飛狗跳。

喻大夫人將喻五娘送出府,剛剛躺下休息,得知女兒出事,一時覺得天旋地轉,腦袋眩暈不止。

她立刻命人把喻九娘撈起來,又去請來胡大夫。

胡大夫就在現場觀禮,被喻府下人從外抓了進來,本來是氣憤無比,張口就要罵人。

當他看到躺在**的喻九娘,才明白過來,拿出隨身攜帶的藥箱,坐在旁邊診脈,對著女娘混亂的脈象,他愁眉苦臉,止不住地抓胡子發愁。

他又看了看喻九娘的傷處和眼睛,麵色冷硬地去找喻大夫人。

喻大夫人在外頭訓責下人,想起喻九娘的樣子就覺得心疼,當她趕過去時,九娘子已經不知道在池子裏麵泡了多久。

她壓抑不住怒火:“院子裏麵這麽多人,你們這麽多雙眼睛看不住一個女娘,怎麽會讓她落在水裏!”

新調來的丫鬟們被壓著跪下,惶恐不安:“九娘子說要睡會,婢子們一直守在門口,實在不知九娘子怎麽會從**跑到池子裏麵。”

喻大夫人覺得都怪這些人害了她的喻九娘,陰森森道:“將這些沒用的丫鬟都帶下去打板子。”

喻九娘從小聰明伶俐,不料在身邊丫鬟的教唆下,性子越來越歪,一批丫鬟比一批沒用。

喻大夫人有些心煩,她前兩天已經替九娘相看了江陵通判的小兒子,等著正式見一麵,雙方滿意就可以定下來。喻九娘這一生病,等修養好身體,又要耽擱不少時間。

她麵無表情地看著丫鬟們被拖走,轉臉和胡大夫對上。

胡大夫眉頭緊皺,明顯對她遷怒於下人的行為不認同,但他也識趣地沒勸人,隻是搖了搖頭:“大夫人,九娘子的腦袋問題嚴重,我隻能治好她表麵的傷,其餘的我隻能盡力而為,不敢保證九娘子恢複到以前的狀態。”

喻大夫人麵色頓時一白,想起來喻十二娘,她萬萬不能接受她的女兒變成從前那癡傻無能的十二娘。

本就冷凝的氣氛,一片肅殺。

喻大夫人牢牢盯住胡大夫,僵硬的臉別扭微笑:“十二娘的病能治好,九娘子的病也能治好,胡大夫可要盡心盡力才好。”

胡大夫行醫多年,最煩這些威脅:“九娘子比十二娘傷得很重,我治不了,大夫人盡可以去找杏林聖手。”

他提起藥箱就走。

喻大夫人推門進去,在屋裏角落坐了一刻鍾,默默盯著女兒,隨著太陽漸漸落下,屋角的身影被黑暗吞噬,最後大夫人失望地走了出去。

走出喻九娘的院子時,喻大夫人能聽到廂房裏傳來喻九娘的叫喊聲。

她能想象得到女兒在屋子裏披頭散發,又哭又笑,躲著丫鬟們的手,瘋瘋癲癲哭喊的樣子。

哭喊聲驚得零星鳥雀呼啦啦飛走。

與江陵通判的親事,做不成了。

*

徐苓不知道自己在喻府錯過了什麽,她隻是催著車夫,要將馬車趕得飛起來,好不容易到了江陵最大的渡口。

幸好是及時趕到了,喻沅還沒上船。

徐苓跳下馬車,一口氣鬆了又提起,看著渡口四周圍了一圈喻家的車馬,

旁邊站了幾個喻家人,和喻沅分列兩邊,涇渭分明。因為喻五娘出嫁的緣故,她們穿的十分喜慶,隻是此時麵容嚴肅,像在等待著些什麽。

她和為首的喻老夫人打了個招呼,走向喻沅。

江邊風大得很,徐苓嗆了兩口冷風,才慢慢走到喻沅身邊,越發覺得此時氣氛冷靜。

有些喻家人甚至眼神仇恨地看向喻十二娘,總之這情形不像送別。

要知道,她和爹爹從帝京到江陵來的時候,家裏人哭天搶地,在渡邊依依惜別了好一會,就連兄長都忍不住落淚,臨走時還想勸她留在帝京。

秋風裏,喻沅站在渡口旁邊,不動如山。

她穿著芙蓉紫色的襦襖,遠看是水邊唯一一抹暗色,小小一團人,眉間鬱色濃烈。

細看之下,才發覺十二娘梳著雙螺髻,點綴著一枝金鑲寶石碧璽桃花簪,花朵栩栩如生,簪子的主人麵容雖俏麗,然冷若桃花含霜,如花蕊上一簇深深的積雪。

瑩玉在旁邊抱著披風,貼心地給十二娘重新換了個銅質手爐。

徐苓發現不遠處便是官船,上麵的人在井然有序的走動,她暗自看四周,沒看見孟世子。

喻沅在渡口等了很久,實在沒什麽耐心,又問了一遍孟一:“孟西平怎麽還不來,還要我等多久?”

孟一羞愧地搖頭,含糊回答:“世子爺沒說,應該快來了。”

徐苓剛剛聽到這一句,走神了一會,不知道如何開口。

喻沅見到她來,主動提起:“苓姐姐來了,想必喻五娘已經出城了。”

在來的路上,徐苓也在猜測,是不是喻沅和喻五娘鬧矛盾了,才故意選了喻五娘成親的日子離開江陵。她發覺如今十二娘竟連姐妹都說不出口,更加認定心中的想法。

其實徐苓和喻五娘都想錯了,喻五娘成親的日子早早定下,喻沅倒不是故意選的這個日子,她早想離開,隻是孟西平想搭官船,每年從西南到帝京的官船時間不定,昨晚才到江陵。

孟西平得到消息,今天淩晨將喻沅叫起來收拾東西,結果臨出發前,他人反而不見了。

“是呀,我去了喻府,才知道你今天去帝京。”徐苓拿出一個泛著幽香的香囊,慶幸自己早上出門前將東西帶在身上,“我親手準備的,裏麵放了白芷和薄荷,有助於清心醒神。”

喻沅笑著接過,嬌俏的女娘又摸出一個煙粉色的蓮花絡子:“巧了,我也有個禮物要送給苓姐姐。”

她親手做的玉絡子,重來一世,做的還是不怎麽好,拆散重新編了許多次,隻有眼前這個看得出來是個荷花絡子的形狀。

徐苓麵上歡喜接過去。

喻沅淡淡掃過送行的喻家眾人,喻家人分為兩波,喻老夫人送她,喻大夫人留在府中送喻五娘。

喻九娘不在。

十二娘被風吹得鼻頭微紅,新換的手爐失了熱氣,瑩玉搓搓手,給喻沅加了層披風,動作裏都是對孟西平的不滿。

渡口安安靜靜,沒有車馬過來,徐苓猜測孟西平一時半會來不了,勸喻沅:“外麵風大,十二娘隨我去馬車裏麵坐坐。”

兩人攜手在徐苓的馬車裏坐下,車裏鋪著絨毯,比幹站著暖和許多。

徐苓讓人守在附近,才輕聲說:“我聽說最近有刺客專挑帝京貴族下手,連皇子都中了招,你和世子爺回去要小心。”

喻沅已經從慧宜公主的信裏得知這消息,事情愈演愈烈,竟傳到江陵,想來事情不小:“還沒查出來背後行凶者?”

兄長徐靜敏還沒找出眉目,徐苓對這事很關切:“還沒呢,帝京裏許多人都知道世子來江陵,我擔心他們也會衝著你們來。”

喻沅提起唇角笑了笑,要是刺客來了,她寧願缺胳膊斷腿的,也不想去帝京。

她心裏想著,竟將心裏想的內容說出口。

徐苓覺得自己聽錯了,麵上大震:“難道你竟不願?”

她見十二娘沒有回複,浮上來許多的猜想,但一想到她和孟西平的交易,倒也不好多勸喻沅,寧王世子妃的位置,多少人趨之若鶩。

喻沅隻見徐苓茫然張了張口又閉上,她淡淡說:“有空到帝京找我玩”

剩下的時間,徐苓便抓緊和喻沅說了些帝京趣事,裴三娘這個名字在她口中頻繁出現。

喻沅知道她是一片好心,想提前介紹帝京局勢。

她應付兩句,裝作對帝京人事完全不認識的樣子,認真傾聽,不想辜負徐苓的一番心意。

就在這時,瑩玉突然敲了敲車廂,伸進頭來:“世子爺到了。”

徐苓想起帝京諸事,心中隱隱擔憂,送喻沅下車。

孟西平縱馬趕來,輕靈落地。

他的目光在徐苓腰上歪歪扭扭的絡子上停留片刻,伸手去扶喻沅:“十二娘。”

喻沅沒看孟西平,選擇扶著瑩玉的手下車,冷冷地說:“世子爺的事情辦完了?”

孟西平自如地收回手臂,握了握拳,點頭:“辦完了,我們可以走了。”

孟西平還在和喻老夫人寒暄。

喻沅忽然被他的衣角吸引,目光凝滯,那上麵有幾塊深色神跡,不像潑上去的湯湯水水,就像是……幹涸的血。

她將疑惑埋在心裏,不搭理喻家人,跟著孟西平上官船,往帝京去。

前世她孤身一人,滿心好奇,如今她身邊簇擁無數護衛,仍覺暮色蒼茫,天長地闊,不知孤身向何處去。

作者有話說:

終於寫到離開江陵了,提前祝周六愉快,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