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喻宅因為知府大人這等貴客來到,熱鬧無比。

在家中準備待嫁,年歲最長的喻五娘領著喻家眾姐妹,陪著江陵知府的女兒逛喻家園子。

新任知府姓徐,從帝京外調至江陵,其餘兒女都已經成家,留在帝京,隻有一位女兒跟著到了江陵。

知府女兒名叫徐苓,她從小在帝京長大,第一次見江陵浩渺水景。她站在喻府的最高樓台之上,饒有興趣地看外麵的碧水清波,看外麵熙熙攘攘的人群,河上擺滿了貨物的小船,河岸兩邊沿街叫賣的女郎。

喻五娘輕聲漫語,向徐苓介紹家裏的幾位姐妹。

徐苓比喻五娘小兩歲,樣子端莊大方,不愧是帝京養出來的大家閨秀。

她一個個見過去喻家姐妹,臉上掛著恬淡的笑:“江陵景致與帝京大不相同,養出來的女兒們也是水做的,我看喻府的妹妹們個個都是皓如凝脂的妙人兒。”

喻五娘道:“苓妹妹才是我見過最俊秀標致的人,可惜我馬上就要嫁到平江去,不能多和妹妹親近。”

站在後麵的喻九娘突然插了一嘴:“十二娘怎麽沒來?”

喻五娘瞪她一眼,沒向徐苓解釋,淡淡說:“她身子向來不好,老太太說讓她好好休息。”

喻九娘不死心,繼續說:“三叔是渠縣縣令,以後要在知府大人手下做事,十二娘遲早要和苓姐姐見麵,把她藏著掖著幹什麽,五姐姐莫非擔心家醜被苓姐姐知道。”

徐苓盯著河中賣藕的小船,捶洗衣服的女人,目光柔和,沒理喻家姐妹之間話裏藏著的機鋒,似乎沒注意到她們口中的十二娘。

喻五娘麵容嚴肅起來:“九娘。”

喻九娘搶在喻五娘麵前說:“以後苓姐姐會常往府裏來,妹妹也就實話實說了。家裏兄弟姐妹都是極好的人,隻是十二娘三年前落水,在石頭上撞壞了腦袋,時好時壞,據說還會突然發瘋咬人,所以長輩不常放她出來見人,以後姐姐見了她,可不要驚訝。”

徐苓聽喻九娘數次提起十二娘,想起她也是聽說過喻家十二娘的,眸光閃動,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徐苓問:“喻十二娘,可就是和寧王世子訂了親的那位?”

喻九娘鋪墊了許久,終於聽徐苓主動提起,試探道:“不錯,就是她。姐姐在帝京長大,可曾見過世子爺,聽說過這樁婚事?”

徐苓笑了笑,要見孟西平一麵不容易,但他可是帝京各種宴會兒女們掛在嘴邊的常客。

“我隨母親參加慧宜公主宴會時,偶然見過世子一麵。”

從她的神態裏,能覷見半分寧王世子孟西平的出眾風姿。

“至於他和十二娘的婚事,帝京人人皆知。”

這位喻十二娘,還未入京,已經被寧王妃掛在嘴上多年,以十二娘的名義拒絕了許多想給孟西平說親的人。

徐苓在帝京的許多好友,可以說是對喻十二娘聞名已久。

再多關於寧王世子的事情,徐苓便笑了笑,不肯繼續向喻家人透露。

喻九娘今天來,就是因為她知道徐苓從帝京過來。

這些話,她衝著喻十二娘而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當年叔母意外救下寧王妃,寧王為報恩,才以一對玉佩做信物,和叔父叔母訂下娃娃親。如今十二娘身體不好,要嫁給世子恐怕不適合,寧王府可有改變這樁親事的想法?”

妹妹出事,姐姐竟然想的是要取而代之。

徐苓的笑容淡了些,可隨即,她眼底流光閃過。

她不鹹不淡地說:“可我離京時,聽說那位世子爺似乎是要往江陵來,來接喻十二娘進帝京,與他成親。”

徐苓說完,不動聲色地瞥了喻九娘一眼。

聽到寧王世子不會放棄和喻沅的親事,主動要來江陵接十二娘的消息,喻九娘未加掩飾,頓時露出失望神色。

想起如今無論如何也比不過自己,隻是因為恩情占了寧王世子妃位的喻沅。

喻九娘心底的不甘心密密麻麻冒出來,跟針紮似的。她轉念一想,寧王世子第一次到江陵來,從沒見過喻沅,事情或許還有轉圜機會。

喻九娘道:“世子或許是才知道十二娘摔破腦袋性情大變的事,可是要親自來江陵確認?”

不用旁的姐妹接話,喻九娘不依不饒,唉聲歎氣:“十二娘從前心思玲瓏剔透,家裏長輩最喜歡她,可惜她慧極必傷,接不住寧王府這潑天的福氣。”

喻五娘聽九娘越說越離譜,邊聽邊皺眉,數次想打斷她。

若是寧王想退婚,當初叔父寫信送到帝京時,他們的回信絕不會如此溫和。寧王隨便找個借口,將當初的恩情還到叔父叔母上,哪用等到如今。

顧慮著喻九娘是大太太的寶貝女兒,她忍了下來。

今天她敢當著徐苓的麵數落喻九娘,等徐知府的女眷一走,喻九娘肯定會到大太太那裏告狀去,自己又落不到什麽好處。

可要是放任喻九娘說下去,怕是徐苓以後不會輕易再上喻家的門,官宦人家之間,消息傳的一向快。今天喻九娘說十二娘的一番話傳出去,以後喻家女兒還怎麽出門見人。

喻五娘想到這裏,頓覺頭痛,如何招待徐苓,變成了一樁棘手事。

她不由得埋怨起將徐苓和喻九娘一起推給自己的大太太起來,大太太將偌大一個喻府打理地井井有條,在教兒女上少了些手段,過於溺愛。

喻九娘隻顧自己痛快,想攪混喻沅同寧王世子妃的婚事。

也不想想,寧王可是皇帝的拜把子兄弟,若是喻沅和寧王府的這樁婚事能成,對整個喻家來說,該是多麽大的助力。

她在徐苓麵前嚼弄舌根,壞了喻十二娘的名聲有什麽用。徐苓從帝京來,怎會被她的三言兩語輕易調動,還想讓徐苓在寧王世子麵前說喻沅的壞話不成。

再說徐苓怎麽肯冒著得罪寧王府的風險。

喻五娘心裏有預感,徐苓口風這麽緊,故意露出一兩句話鉤著九娘,不過是想透過喻家姐妹的嘴,知道喻沅這位未來世子妃的情況。

看來那龐大的寧王府也不是好相與的。

萬一真如九娘期待,十二娘進不去寧王府還好說,萬一寧世子死心眼,要將喻沅帶回帝京,今日九娘這番話傳到寧王世子嘴裏,還不知道要使出何種雷霆手段對付喻家。

喻五娘心亂如麻,她在一旁神色難堪,看看神情淡然的徐苓,再看看暗自生氣的喻九娘。

帝京的娘子們個個心思深沉,此時此刻,喻五娘是真的擔憂起十二娘的前途來。

小時候家裏幾個姐妹貪玩出了事,惹得老太太大為光火,最小的喻沅會在老太太麵前裝乖,扮鬼臉替她們求情,免去責罰。如今小小一個人兒,整天隻能躲在院子裏麵,還逃不掉這些紛爭。

想到那些事,喻五娘先心軟起來,替喻沅說話:“九娘說得話誇張了些。十二娘性子軟和,冰魂素魄,懷著一顆赤子之心。隻是如今她反應慢了些,不愛見陌生人。如果以後你們有緣遇見,請苓妹妹多擔待擔待。”

“好啊,不過眼前有樁事,還要請姐姐幫忙。”徐苓似笑非笑,轉過身子先拉著她的手,主動替想不出辦法的喻五娘換了話題,“爹爹這次上任匆忙,我們準備住的院子還沒來得及重新理設計一番。娘那邊瑣事繁多,我想替她分憂解愁。請姐姐帶我遊一遊喻府,也順便給我出出主意。”

喻九娘尷尬地自言自語,可惜沒人搭她的話,她不自找沒趣,後麵就老老實實跟在後麵。

徐苓垂眸,淡淡掃過把心思都放在臉上的喻九娘。

她今天待未來世子妃尖酸刻薄,定會有人偷偷傳到寧王府,傳到孟西平耳邊。

孟西平何等人物,他能得陛下高看一眼,可不是因為他那副風流蘊藉的好皮囊。

徐苓之父來江陵前,曾經主管帝京刑獄,和孟西平打過幾次交道,喝醉酒後曾經提到他,話裏竟然含著隱隱約約的畏懼。

不過這些話就不必和蠢人們說清楚,讓孟西平自己來解決。

喻九娘就當作一塊提前放出去的探路磚,徐苓且要仔細看看他對這位喻十二娘態度究竟如何。

後麵喻九娘看著五娘和徐苓聊天,她突然醒悟過來。見徐苓她還有別的目的,徐家在帝京根基龐大,娘要她借機結識徐苓,好為在帝京的父親謀得一份助力。

她衝動之下在徐苓麵前說了許多話,想亡羊補牢挽回一二,聽清楚徐苓和喻五娘的聊天內容,她躍躍欲試,推薦了幾家店鋪。

徐苓一直和五娘說話,偶爾應和一下喻九娘,聽到她主動幫助,態度並不熱絡。

喻九娘心知自己已經搞砸了她娘的安排,看著徐苓,心裏發狠,暗自打發丫鬟去找喻沅:“你去十二娘院子,想辦法把她帶過來。”

丫頭十分為難:“這……”

周媽媽為人潑辣,和瑩玉她們一唱一和,府裏少有人能在她們嘴下討得好處。

喻九娘生了氣,讓丫頭快去找人:“我讓你去你就去,萬一能把十二娘叫出來,激發她的狂性,我看五姐姐怎麽收場。”

徐苓和喻五娘聊得興致勃勃,記下好幾個江陵府能工巧匠的名字,她又和五娘討論起小院如何布景的事,兩人相談甚歡,關係親近了不少。

徐苓走時,和喻五娘依依不舍道別:“我初到江陵,兩眼一摸瞎,多謝姐姐指點,等院子休整好了,我下帖子請姐姐來玩。”

好不容易等到徐苓人走,喻九娘立刻不滿地看向喻五娘:“五姐姐今天怎麽幫十二娘說話,不向著我。”

喻五娘料到她要發難,讓丫頭們站得遠些:“九妹妹,你好好想想今天自己說的話,十二娘傻了,可徐苓不是傻子。”

喻九娘小聲嚷嚷:“又不是十二娘救的寧王妃,我這樣說有何不對。”

“小時候你向著她,現在她人愚笨不堪,你也想著她,她現在可認得出你這個姐姐? ”

喻五娘一雙好看的柳葉眉皺起:“今日這話我會令人告訴大太太,你在徐苓麵前輕狂放肆,該讓人好好拘著你,再給你選一門親事。”

喻九娘最煩喻五娘擺姐姐的譜:“你少多管閑事,我們姐妹們一般長大,我不相信你就這麽光明磊落。”

喻五娘淡淡道:“我當然有小心思,十二娘嫁的好,我身為喻家女,也能沾上一點光,她成為世子妃,對我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故事。”

喻九娘哼了一聲:“五姐姐高看她了,十二娘現在不過是個傻子,能頂什麽用,”

喻五娘湊到她耳邊,陰沉沉地戳破她的心思:“十二娘不成了,難不成你就可以?你當我不知道你對十二娘做的事,她怎麽大白天平白無故落了水,偏巧落水的地方還有個未曾清理幹淨的石頭。”

不曾料到舊事重提,更是被喻五娘知道心中所想,喻九娘眼神躲閃,慌亂問:“你怎麽知道?”

喻五娘冷冷地說:“在我出嫁之前,你少惹事,別去招惹十二娘,我就把這事情爛在肚子裏。”

“否則,等寧王世子一來,我便立即將當初害十二娘的凶手告訴他,當做送給他和十二娘成親的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