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繼明說服了孟西平, 讓他暫時以暗中尋找為主,不要將動靜鬧得太大,唯恐適得其反, 反而將喻十二娘推入險境。

但對著目前唯一知情的大夫, 他狠狠擺了擺青陵知縣的威風,對著大夫好好連嚇帶騙一番。

大夫貪圖喻沅給的豐厚錢財,才肯替她保守秘密。不料青陵知縣緊隨其後,因那年輕女娘而來, 還從趙大人口裏得知堂中坐著的人身份更是了不得。

他對著身居高位的帝京權貴, 不敢再有所隱瞞, 半夜就將知道的全部事情如實交待清楚了。

喻沅是如何要他幫忙去買了幾套衣服,又如何讓他去換了些銀錢, 駕走了醫館運送藥材的馬車, 在醫館裏麵金蟬脫殼。

大夫恨不得將喻沅先邁哪隻腳進的醫館都說給孟西平聽, 聽得旁邊的瑩衣想咬人。

殊不知被趙繼明嚇得屁滾尿流的大夫也很羨慕瑩衣。

孟西平投鼠忌器,叫趙繼明的人看管著瑩衣。

瑩衣她們都是十二娘的心頭寶, 別說缺胳膊少腿,就是身上多一道傷痕,等喻沅回來看見, 都得和他拚命。

如今他在喻沅身前的位置,可是要給瑩玉那幾個丫鬟讓位。

大夫將醫館的那輛馬車外表仔細形容出來。

孟西平立刻叫手下人去尋馬車, 吩咐他們萬一找到十二娘,不要急著將人帶回來, 先將消息傳過來,跟著喻沅確保她的安全。

孟西平想起什麽, 又問大夫:“她給了你多少錢?”

大夫比了兩根手指:“八……八百兩。”

聽到喻沅給了八百兩封口費, 還威脅大夫孟西平和張大龍是一夥專拐良家女子的匪寇, 才導致大夫看到他們謊話連篇。

如此,趙繼明對那位喻十二娘有了新的認識,笑著感歎:“喻十二娘真有錢。”

隨隨便便出手就是八百兩銀子,趕得上他這個知縣多年俸祿。

不過喻家娘子這性格頗不尋常,說不定正好能治一治孟西平的毛病。

孟西平聽見趙繼明笑,麵色一黑,冷冷看他,將威風凜凜的趙知縣看得不說話了,才轉向大夫:“都拿來。”

大夫愣了一下:“這……”

孟西平淡淡地看堂下跪著的人一眼:“你還想留著?”

大夫心如刀割,忍痛將還沒捂熱的八百兩銀票給了孟西平。

孟西平又叫趙繼明給了大夫一百兩:“這些錢夠買你的馬車了吧。”

大夫美滋滋地將銀票揣入懷中,生怕孟西平反悔:“夠了夠了,謝謝兩位大人。”

對著孟西平的臉色,趙繼明實在沒敢問,世子爺究竟幹了些什麽,將喻家娘子逼到如此地步,好好的小娘子都威脅起大夫來了。

孟西平在醫館待了大半夜,後半夜趙繼明實在熬不住,先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秋霧未散,整座青陵縣城被茫無邊界的白霧所包圍,絲霧縹緲,涼意沁骨。

然而城門內外已經聚集了不少等著城門開,趕著進出城辦事的人,看著很是熱鬧。

時辰剛到,值守城門的士兵打著哈欠打開城門大鎖,瞬間被湧入湧出的青陵百姓所淹沒。無人注意,藏在人群裏麵的灰衣男子們也紛紛出了城,有目的得向四麵八方而去。

城門口的茶棚裏麵。

趙繼明看著人順利出城,低頭呼嚕了一碗青菜麵:“世子爺,這下該放心了吧,十二娘一個弱質女流,走不了多遠。附近幾個縣府我都打過招呼了,隻說是我的一位遠方親戚和親眷走散了,請他們幫忙留意。”

他瞄著坐在對麵的人:“這麽多人手派出去,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十二娘。”

孟西平整宿沒睡,隻早上靠在桌上淺淺打了個盹,臉上絲毫不見倦色,眸光明亮,渾身那種冷硬的氣質不減反增。

對趙繼明過於樂觀的態度,他不置可否:“若是在江陵我還能放心,在青陵……”

剩下的話,他沒明說。

趙繼明覺得孟西平言語之間有些瞧不上他治下青陵的意思,頓時炸了毛,用力拍下筷子:“你信不過我這個青陵知縣?”

孟西平按著眉心,平靜中藏著一抹憂色:“我是擔心糾纏過十二娘的那幫匪徒。”

“擔心那些人幹什麽。”趙繼明突然眼睛一亮,“你順便幫忙拿個主意,張大龍他們橫行青陵已久,實在是讓人頭疼,我手底下隻有青陵縣衙這幾個散兵遊勇,還真擔心拿不住他們。”

孟西平在趙繼明的注視下,端起粥不緊不慢喝完:“早年張大龍他們就占了塊山頭,也不能成氣候,現在風調雨順,想做山匪的人越來越少,他們勢力卻越來越大,有恃無恐,你不覺得奇怪嗎?”

趙繼明想了想:“我查過張大龍他們的底子,想來是和前任知縣勾結,在他的庇佑下得以壯大。”

孟西平搖頭:“不,是因為他們抱上了水幫的大腿。”

水幫幾乎把持著從南到北所有的水行線路,和下麵幾個小幫派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官商匪互相勾結,這裏麵水很深。

連皇帝處理起來都頗為棘手,年年整治,第二年春風吹又生。

趙繼明一聽這事竟和水幫有聯係,便覺得麻煩:“那我豈不是隻能放任他們在青陵作惡。”

孟西平唇角略彎了彎:“就要看你這位青陵知縣如何運作,水幫要是在青陵有了更好的幫手,張大龍他們便會馬上變成水幫的棄子。”

趙繼明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突然起了疑心,目光微閃:“世子這些年一直在帝京,怎麽會如此了解水幫?”

孟西平輕道一聲:“我已經叫人去和水幫聯係,萬一他們撞上喻沅,立刻告知我。”

他說話時麵容極淡,趙繼明卻從他的話裏聽出了無匹的鋒利。

趙繼明想,但願上天保佑,讓孟西平早日追回喻家娘子,讓他將這尊難搞的世子爺請出青陵。

被人擔心的喻沅剛剛醒來,抬頭一眼見到的是光禿禿的屋頂,泥做的四壁。

兵荒馬亂的一夜,喻沅睡得並不怎麽踏實,夢裏都是孟西平追來的畫麵,渾身腰酸背疼。

她剛一動,**墊著的稻草便吱吱作響,屋內其他人也醒了過來。

昨夜瑩心找了許久,才找到這戶農家住下。

三間能住人的房間,主人家住了一間,他們的兒女們住了一間。

喻沅睡在**,瑩玉和其他人都隻能打地鋪。

喻沅深深吸了一口涼氣,對瑩玉說:“吃完飯,你出去看看情況,我們盡快離開這裏。”

瑩玉看著喻沅更加蒼白的臉色,心疼道:“娘子,我們今天就歇一歇吧,反正世子爺短時間內也找不到這裏來。”

喻沅心裏惴惴不安,有種莫名其妙的慌亂纏繞在心間,她眼角直跳,態度很堅決:“不,我們要馬上離開。”

她們出去時,主人家剛剛做好飯。

餘大娘的丈夫扛著鋤頭,準備上山,嚴肅地看了她們一眼,露出和昨晚開門看見她們時一模一樣的表情。他沒刻意壓低聲音,像是故意說給喻沅她們聽的:“等吃完飯,就趕她們走。”

餘大娘給丈夫包了兩個熱乎乎的高粱餅:“知道了,你快去幹活吧。”

喻沅聽力很好,明白男主人似乎不怎麽歡迎她們,雖不明白原因,她也打算立刻就走,不給主人家添麻煩。

餘大娘送走丈夫,轉過身堆出來一臉笑,也不委婉:“娘子要是不嫌簡陋,先吃一頓飯,快些離開這裏。”

瑩玉覺得主人家不可理喻,正要和餘大娘理論。

喻沅先答應下來:“好,我們立刻就走。”

吃完高粱餅,瑩玉從荷包裏麵摸出幾兩碎銀子,要給餘大娘。

大於娘連連擺手拒絕:“這怎麽好意思。”

喻沅溫和地說:“多虧大娘收留,不然我們就要流露荒野了,這點碎銀子請大娘收下。”

瑩玉手中的銀兩已經足夠餘大娘一家半年生活,她糾結了好一會,想起屋裏幾個瘦弱的兒女,還是收下了。

餘大娘拿了喻沅銀子,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主動說:“並非我們小氣,不許小娘子住下,隻是我們這地方向來窮,稅賦揭去一層皮,那些山匪好漢又經常來收取保護費,看你們幾位小娘子,手無縛雞之力,萬一撞見那些人,恐怕會被擄到山上去,所以我才催你們離開。”

提起那些人,餘大娘有些驚恐:“你們還是快些走,往西南去,能避開他們。”

喻沅卻是心頭一跳,前有狼後有虎,被突如其來的惶遽攫取心神,她起身告別:“多謝大娘提醒,我們立刻出發。”

瑩玉已經飛快收拾好行李,喻沅正要和她們離開。

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驚醒了整座村莊。

有人進村了!

夾雜在村民的抗議聲中,幾道粗狂的男聲尤為明顯。

餘大娘和喻沅臉色同時一變。

“壞了,那些人來了!”

她立刻推著喻沅進去,讓她躲進米缸裏,又叫瑩玉她們分散著藏起來。

“千萬躲好別出聲。”

突然,一陣腳步聲臨近,餘大娘家的門被哐的一下推開!

本就搖搖欲墜的門板徹底摔倒在地,激起一陣灰塵,餘大娘敢怒不敢言。

這沉悶的一聲仿佛也擊打在喻沅心上,她躲在米缸裏麵,從木板的縫隙裏麵看到許多人走了進來。

其中一人抓起桌上溫熱的高粱餅,邊吃邊說:“喲,餘大娘,正吃早飯呐,這個月的錢該給了吧。”

餘大娘惴惴不安地看著眼前眾好漢:“前兩天不是才給了,我們實在沒錢了。”

那人笑著說:“難不成你昨天吃了飯,今天就不吃了,我們難得來一趟,總要給兄弟們一些辛苦費。”

餘大娘求情:“大爺們再寬限幾天,將我將藥材賣了,手裏就有錢了。”

突然有大漢眼尖地發現餘大娘隱隱約約護著懷中東西,他伸手一抓,竟然摸出來一把碎銀子:“謔,餘大娘發財了。”

餘大娘來不及感覺到羞辱,已經麵如死灰。

那人掂著碎銀子,眉目凶狠:“這錢是誰給你的?”

餘大娘支支吾吾,沒說話。

喻沅正在繼續看外麵情況,看餘大娘的目光下意識看了過來,她心道不好,米缸的蓋子被突然揭開!

躲在裏麵的喻沅和人對上了眼,臉色一瞬間白了下去,沒有絲毫血色,她用力咬緊牙關,才能不泄露臨到喉頭的驚叫。

張大龍露出一個頗有邪氣的笑容,拖長了聲音:“我就說怎麽看見一輛陌生馬車停在這裏,原來是你呀。”

他一把將喻沅抓了出來,扛在肩上:“兄弟們,這屋子還有幾個小丫鬟,都給我找出來。”

喻沅腰間的泥人偶在米缸上磕碰一下,掉在地上,被在屋子裏麵搜尋的土匪們踩碎了。

一地碎片,無人在意。

作者有話說:

來遲了,有蟲明天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