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急夜冷, 圓月如盤,涼涼的銀輝月霜照在地上。
已經是宵禁時分,尋常百姓早已睡下休息, 青陵縣裏除了按照路線巡邏的兵衛和更夫, 隻百姓居住的院子裏傳來一兩聲高高低低的狗吠聲。
一陣沉悶的馬蹄聲從山上來,逐漸接近青陵城,月下隊伍飄**如雲,像一支沉默的幽靈。
等他們入城後, 等待許久的青陵城門才緩緩關閉。
他們身後, 青陵最負“盛名”的臥龍山再度起了火, 零星的火線勾勒出臥龍山的輪廓,後來火勢便越來越大, 整座山都被烈焰染過。站在青陵城牆上看過去, 藏在山林中的鳥雀紛紛振翅飛走, 那熊熊燃燒的烈火要焚盡山裏所有生靈。
被馬蹄聲驚醒的青陵城中人起身來看,才發覺山上的大火, 城中似餘大娘這般和山匪們有糾葛的人不少,有些拍手稱快的,也有些心中惶惶, 大著膽子去聽馬蹄聲的方向,發覺是往官驛去了。
往日冷清的青陵官驛裏麵十分熱鬧。
趙繼明剛剛將喻家娘子一行人都安頓下來, 又送走水幫的人,心中反複揣摩如何寫給知府大人的折子, 深深覺得這一方縣令不太好當。
他下了樓坐下休息,叫人溫了一壺酒來, 等著孟西平回來, 將喻家娘子交給他。
等酒的功夫, 趙繼明撲在桌上,一口氣寫完折子,將臥龍山張大雄和張大龍的覆滅詳詳細細說了一番,大大誇獎青陵縣衙一番,提了兩句水幫,將孟西平的功勞一筆帶過,他才吹幹折子,給自己倒了杯酒。
長舒一口氣,深覺這折子寫的有些水平,應該能讓孟世子滿意。
青陵縣衙的人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
趙繼明將折子放在一邊,冷淡地說:“知道了,今天隨我出城的事情,都好好閉上嘴,攔在肚子裏麵,不然閻王爺都救不了你們。”
他說完話,安靜了一會,樓上的動靜便格外明顯。
樓上女娘們說話的聲音細細弱弱的,如絲線般纏繞在趙繼明耳側。
他忍不住走神想了一會,喻沅倒是了解孟西平,在山林之中和孟世子的一番配合,不僅讓她成功脫身,也讓孟西平成功射殺了張大龍。
喻家娘子離開是因為不想當世子妃,可心底卻是十分信任孟西平的,那一瞬間,已經將自己的命交到了孟西平手上。
不過趙繼明也沒多想,人的心思總是多變的,尤其是危急時刻。
喻十二娘之前不知因何原因要逃跑,說不定今晚看到孟西平所作所為,又心生感動了,反悔了呢。
說不定喻家娘子能哄一哄孟西平。
趙繼明問手下人:“你去看看,孟世子回來了沒有?”
喻家娘子眼下可是個燙手山芋,輕不得重不得,他實在是不想擔此重任。
“世子剛剛已經進城了。”
官驛外。
孟西平飛身下馬,將韁繩給孟一,他捂住胸口,眉目緊蹙,神情閃過一絲痛苦。
他在官驛門口靜靜站了一陣,官驛二樓亮燈的房間隻有那一個,他默默盯著燈光,燈火映在眸中不斷跳躍。
身上的衣服早已幹透,穿著有些難受,水中有些雜草混了進來,一直沒工夫處理。
孟西平眯了眯眼,朝裏麵走去。
孟一默默跟在他身後,灰衣上鮮血尚且濕潤,尤為顯眼。
孟西平冷冷瞥身後人一眼,低聲說:“從現在起,你繼續跟在十二娘身邊,要是再將她跟丟,就提頭來見。”
“還有。”他頓住,“你以後不必向我匯報任何消息,隻聽喻沅一人的話便是。”
孟一點頭,牽著馬從側麵溜走了。
其他灰衣男子替他推開官驛的大門。
孟西平攜著深秋的夜風和涼意進了大堂,披風在他後麵飄然落下,襯托著他的神情冷銳。
正在喝酒的趙繼明被突然的風吹得打了個哆嗦,偏頭去看孟世子。
與夜風一道送進來的,還有別的氣味。
他嗅到孟西平身上好濃重的一股血腥味,披風上大片深色痕跡,至於孟西平身後灰衣男子們,則個個帶著煞氣,收不住的殺意凜然。
趙繼明打住目光,猛地一激靈,突然明白孟西平剛才去做什麽了,心裏想家裏幾位長輩都說寧王世子溫柔多情,隨了寧王的性子,沒想到他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山匪們都已經見過喻家娘子,孟西平絕不會放過他們。
趙繼明改了容色,鄭重道:“世子,喻家娘子已經安置好了,我已經請來大夫看過,她一切安好。”
孟西平點點頭,撈起桌上的酒壺,修長的手指握住酒杯,食指和小指指背上有數點來不及清洗的鮮紅的痕跡,亮得灼人。
他也不怎麽著急的樣子,自斟自飲,麵無表情地連飲三杯烈酒,渾身才有了一點暖和氣。
直接邁步上樓梯。
趙繼明有些不敢惹他,想了想,還是扶著樓梯,在他身後提醒:“世子,你的房間在左手邊,天字一號房。”
他看孟西平緩步上樓,又追了一句:“喻家娘子住在對麵的天字三號房。”
孟西平腳步未停,直奔天字一號房而去。
趙繼明坐下喝佚?酒,幸好孟西平還知道洗個澡再去見小女娘,不然他這樣子直接去見喻家娘子,怕是要把她嚇得做噩夢。
他喃喃自語道:“我還是明天再來罷。”
將壺中酒喝完,趙繼明搖一搖頭,此地不宜久留,決定回縣衙睡覺去也。
天子一號房內,孟西平剛剛從水桶裏出來,桶中水都變了淡淡的顏色,水滴順著肩胛骨流向緊實有力的背部,肌肉舒展,實在是一副很漂亮的身軀。
水繼續向下滴落,落入起伏的肉裏。
身上水氣未幹,孟西平隨便披了件外袍,去天字三號房找喻沅。
喻沅還沒睡,她的屋子裏麵很熱鬧。
瑩玉數著銀票,被趙繼明帶過來的瑩衣正在給喻沅熏頭發,瑩心在旁邊打絡子,主仆幾人說著話,氣氛很恬靜溫暖。
見孟西平進來,所有的聲音頓時停頓住,幾個丫鬟齊刷刷看向他。喻沅就是不敢看他,目光落在地上,臉上淡淡的笑容倏然消失,冷靜地叫瑩玉她們都出去。
她輕輕翻了個身,背對著孟西平,反複斟酌自己醞釀了許久的話。
喻沅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看牆壁上的陳年痕跡,官驛陳年失修,破損的地方很多,她沿著邊緣慢慢描摹出一幅畫,好半晌才開口喊他:“孟西平。”
喻十二娘的聲音輕而堅定,語調和緩,聽著如深秋汩汩雪山上流動的泉水,清澈又寒冷。
孟西平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坐在床邊,直覺喻沅接下來說的話並不是他願意聽到的,但他安安穩穩坐著,默默看她的背影。
果然,喻沅停頓了一會,接著說:“孟西平,帝京裏有許多女娘,比喻十二娘優秀的更是如過江之鯽,世子真要如此強求嗎?”
她話說完,有些緊張地等待回複。
後麵許久沒有任何聲音傳來,隻聽得到她自己輕輕的呼吸聲。
空氣裏突然傳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無處不在,直往她的鼻子裏麵鑽。
喻沅皺眉又等了一會,心中猶豫不決,沒忍住。
她翻了個身回頭去看,發現孟西平靜靜坐在床邊,黑漆漆的眼珠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
喻沅抿了抿嘴,目光倔強地看向他,等待著孟西平的回答。
孟西平緩緩開口:“你早前在喻府問過我一樣的問題。”
他突然欺身過來,擋住喻沅的視線,將手裏那枚象征定親之物的鴛鴦荷花玉佩放在她手邊,連繩子都是一模一樣的。
“我心未改,還是一樣的回答。”
距離突然被拉得很近,孟西平的呼吸撲在喻沅臉側,她猝不及防,耳朵瞬間變得通紅。
喻沅瞥了一眼那她佩戴十幾年的玉佩,重新調整好思緒,穩住心神看他:“孟西平,我在臥龍山上待了一個時辰,萬一我被人欺負了呢。”
孟西平凝在她耳珠上的目光轉到她眼睛裏,突然一笑,理開壓在她臉上的發絲:“沒有如果,一切都不會變,你永遠是孟西平的妻子,你還是早日改變腦中想法罷。”
他低下頭,一隻隻掰開她試圖掐自己手掌的手指,手指劃入她指間,緊緊握住。
孟西平一靠近,那股出自他身上的血腥味就越明顯,幾乎縈繞在喻沅周身。
喻沅嗅到他衣襟之間濃重的味道,和白色衣衫上沁出來的血色,猛地抓住他胸前衣服,咬牙切齒地問:“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以孟西平的身手,完全可以避開那一刀,他偏偏故意迎了上去,在她眼前生生受了那一刀,故意叫她看見他為了她受傷。
簡直可惡!
孟西平既沒否認,也沒承認。
情急之下,哪有那麽多的心機。
他溫柔笑著,拍了拍她的頭,眼睛裏麵有引喻沅不斷往下跳的深淵:“太晚了,睡吧,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說。”
他就像睡前過來在喻沅身邊做個他的標記似的。
滿屋子都是孟西平的味道。
喻沅生氣地瞪了半天空氣,吹滅燈,蒙著被子睡覺了。
作者有話說:
孟西平:百試百靈。
抱歉來遲了,爭取明天早點來,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