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收起書冊,急匆匆的出了承天門,騎上自己的驢子,沿著朱雀大街,一路出了皇城。
在朱雀門左拐,走不過二裏地,就到了平康坊的地界。
這裏商業繁盛,因為天香樓和幾座京城有名的青樓的緣故,坊牆已經被拆除,與東市連成了一片密集的商業區。
高士廉直接騎到了天香樓的東門,看門的小廝認得是許國公,不敢怠慢,扶著他下了驢子,親自交給迎賓的侍女,攙扶著進了角門內的人口梯。
高士廉一進去,就對迎賓侍女道:“你們家主可在樓上?”
“稟國公爺,家主在天道樓,婢子這就帶您上去。”
“嗯。”老家夥伸手捏了迎賓侍女的嫩臉一把,眉看眼笑。
他生憑沒有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年輕女子。看過七十了,家裏還納著兩房小妾。
這平康坊的幾座青樓妓館,老家夥更是常客。
摟著侍女的小腰上了樓頂,梯門一開,正迎上綠珠明媚的笑臉。
“這是哪陣風把您老給刮到這裏來了,您老可是有些日子,沒來咱們天香樓了,家主可一直記掛著您呢。”綠珠款扭腰肢,上前來殷勤的扶住了高士廉。
二女一左一右,攙扶著他向天道樓走去。
“家主上次還問,年前您新納的那房小妾究竟如何,合不合您的心意?”綠珠邊走邊說道。
高士廉撫著綠珠白皙修長的手指,臉上笑成了一朵**。
“好,好,水靈著呢,隻是比你可差遠了。你若不是我侄子的女人,我就娶你作正房。”
“國公爺可別尋婢子開心了,這話要是讓家主人聽見,非要罵您個為老不尊不可。說不定家主一封奏折,陛下就要把您國公爺的頭銜扒了去。”綠珠依在高士廉的肩膀上,笑得花枝亂顫。
她知道這位老國公的脾氣,嘴上汙言穢語,行動上卻有分寸。
綠珠是孟凡的女人,高士廉就不敢摟綠珠的細腰,而隻是摸摸小手罷了。
高士廉佯怒道:“他敢,這小子雖然跟老朽一樣,如今也是個國公,可他敢不認老朽這個表叔嗎?”
“不敢,當然不敢,表叔駕到,小侄有失遠迎,望請恕罪。”孟凡在樓裏聽到老家夥和綠珠他們的嬉笑聲,親自迎了出來。
“你看,我說他不敢他就是不敢,好侄兒,你倒是過來扶老朽一把呀。”高士廉笑罵道。
孟凡下了台階,遣走了侍女,和綠珠一起,攙著高士廉肥胖的身子上了台階,進了天道樓人字閣。
手一拈上表叔的胳膊,孟凡就發現,老家夥的袖子裏似乎藏著本書。老家夥好像還很珍惜似的,小心的籠著,生怕掉出來。
在茶室內安置了表叔,綠珠笑意盈盈的退了出去。
高士廉方才收攏了臉上諂媚的笑,正色道:“賢侄啊,你叔叔這次可是遇到難題了。不然也沒心思親自跑到你這天香樓來喝茶。”
“表叔是個大忙人,小侄豈能不知?隻可惜我這裏不是青樓,不討表叔喜歡,要不表叔還不把我這門坎踩斷。”孟凡打趣他道。
高士廉罵道:“臭小子,盡拿你表叔尋開心,我今天找你來,是有一件大事通知你。”
“哦?請表叔示下,侄兒洗耳恭聽。”
“你二叔這回可闖禍了。”高士廉端起茶杯,故作深沉的說道。
孟凡雙眼一眯,笑道:“誰?我二叔?您是指甘露殿裏的那位?”
“不是他還有誰?恐怕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呢。雖然他與陛下一牆之隔,但人心隔肚皮,他哪裏曉得,陛下心裏對他,如今那可是深惡痛絕。”高士廉咚得一聲,把茶杯重重的拍在了桌上。又用從袖子,抽出了那冊氏族誌,遞給孟凡。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還請表叔明言。”
高士廉道:“陛下新近讓老朽及岑文本等人編了一本氏族誌,這你可有所耳聞?”
“如此大事,自然知道。”孟凡接過氏族誌。
“那你可知道,如今的天下第一士族,是哪一支?”
“博陵崔氏啊!”書還沒打開,孟凡便淡然說道。
“嘿,你還真知道。”高士廉吃了一驚,不過旋即又明白了。
如果依魏晉譜學傳統,博陵崔氏本來就當為第一。
崔氏在前朝為官者甚眾,故舊姻親更是遍布天下。如今更是財運亨通,搭上了孟家這尊大財神,名下產業無數,個個都是日進鬥金,得這個天下第一,實質名歸。
“這有何奇怪嗎?博陵崔氏本來就是實力最強的山東士族。”孟凡翻開氏族誌,大略掃了一眼。裏麵的記述倒也詳盡。
“沒什麽奇怪。不過,陛下不高興,後果很嚴重。”高士廉直起身,板起臉,瞪著孟凡。
孟凡驀然一驚,才明白過來。
敢情是這老家夥編的《氏族誌》不被李世民認可,找自己幫忙來了。
“重編就是了,您老大可不必插手,把這幅表情帶到韋挺和岑文本他們麵前,板著臉讓他們重來就是了。”孟凡笑道。
高士廉揚著脖子,笑罵道:“你小子說的輕巧,他們要是問,該怎麽改,你怎麽說。”
“既然陛下不認同魏晉傳統,那就是不想以“尚姓”為準則,要動門閥士族的蛋糕了,這一點您老難道看不出來。”
“老朽看得出來,又能如何,你倒是說說,不以尚姓為準則,那要以何為準?總不能天馬行空,胡說八道吧。”高士廉雙手一攤。
孟凡把冊子丟在茶幾上,疑惑道:“聖上可有什麽明確指示?”
“實事求是,就這四個字。”高士廉道。
孟凡腦中靈光一閃,笑道:“小侄明白了,不能以尚姓為準,那就以尚官為準啊。陛下的意思,就是讓你們按照現在在朝內任官的多寡,來評定士族的等級。如此以來,皇室必定是第一等,其次便是長孫家,韋家這樣的外戚,然後是各位國公,既所謂關中新貴,最次才是山東列族。這本氏族誌,小侄這不就替您編好了嗎?”
“唉呀呀!我怎麽沒想到。”高士廉一拍大腿,利落的站了起來。
“如此以來,既扶持了皇室與外戚,又調和了門閥間的鴻溝,照顧了士族門閥的麵子。”
不過轉眼,他又皺起了眉頭,抬眼看向孟凡道:“不過,要是有人抓著魏晉譜學的老根不放,上書陛下詰問緣由,到時該如何收場?”
孟凡淡然一笑,明白這才是老家夥的真正來意。
他不相信,憑高士廉官場幾十年摸爬滾打,會看不出陛下的真正意圖。
隻是,如果真按陛下的旨意辦了,沒能協調好下麵士族的關係。最後鬧到陛下麵前,陛下誓必還是要拿他開刀。
這山東士族們被排到了後麵,如果鬧起來,朝廷還真有些發怵。
三省六部中,至少有一半是他們的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到時不好收場,高士廉肯定要當這個替罪羊。
要如何化解山東士族的執念?那還得從山東最大的士族崔氏身上找找突破口。
如果有人能勸服崔氏,讓他們不要沒事找事,質疑陛下的“尚官”原則。後麵幾姓自然不敢多話。
領頭羊都沒發話,他們哪敢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
崔民幹剛好是襄國公孟凡的親戚,又跟他家有極為重要的生意往為,這說客當然是襄國公去做最為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