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對這個外甥一無所知。
他嫌棄他身形矮胖,樣貌平庸,毫無天子威儀。
所以從來沒在心中動過扶保他為太子的心思。
但現在,他必須重新考慮自己的將來,卻發現怎麽也無法繞開這個自己從沒喜歡過的外甥。
這大概就是命運給他開的一個天大的玩笑吧。
他喜愛的都幹脆利落的失去,使他嫌棄的反倒成了他唯一的選擇。
“主人,咱們去哪裏,是去齊國公府,還是尚書省?”家仆驅車穿過承天門,一邊回頭問道。
長孫無忌想都沒想,脫口道:“魏王府。”
話一出口,連他都十分吃驚,自己為什麽會如此幹脆利落的,就倒向了家族的利益,而把個人喜好拋到了九宵雲外。
也許我從一開始就錯了,既然是為了家族利益,就該選擇利益最大的那個。
轉瞬間,他就調整好了心態,成了一個稱職又專心的舅舅。
仿佛他從來就一碗水端平,對每個外甥都一樣和藹可親。
馬車很快就來到魏王府門前。
府兵發現是國舅爺,趕緊通報了進去。
不一會,李泰便領著一眾官員,親自趕了出來,臉上帶著莫名的笑意。
“今日是吹的什麽風,把舅舅您刮到了這裏來。”李泰陰陽怪氣的對舅舅打了個拱,歪著頭,想聽聽舅舅此來,到底是何目的。
前番父皇負氣而走,府上成群的賓客們,轉眼間就消失了一半。
他們聽說自己失寵,都紛紛跑到了國舅爺的府上。
因為有人打聽得知,國舅長孫無忌,力保晉王李治。
魏王失寵的原因,多半也跟國舅有關。
李泰以為,這個一直懶得搭理他的舅舅,是登門來看自己笑話的。不然,他就是來奚落自己的,反正沒好事。
長孫無忌強忍著厭惡之心,板著臉直往裏進。
雖然沒有人請他進去,他卻自認為,即將給李泰的恩惠,足以換取他在他麵前的威嚴。
李泰不明就裏,憋著一肚子氣,跟了進去。
舅甥倆進了客廳,長孫無忌一言不發的坐了下來,李泰立在堂屋中間,屏退了左右。
他感覺得到,舅舅似乎有什麽重要的事,要前來告知他。
屋子裏隻剩下他們兩人。
長孫無忌抬眼看著這個身形肥胖的外甥,冷冷的說道:“把門關上。”
李泰雖不情願,但氣氛非比尋常,好奇心壓倒了一切。
門吱呀一聲被他關上。
就聽舅舅說道:“你想不想當皇帝?”
到今天已經有三個人問過他同樣的問題。
第一個是韋貴妃,他要韋氏一族將來的尊榮。
第二個是父皇,他要的自然是江山永固。
第三個,就是眼前的這個讓人陌生的舅舅。
李泰笑了,他要的又是什麽?
就好像他能把父皇的寶座給我一樣。
他不是一向偏愛九弟嗎?怎麽今天會問我這樣的問題。
難道說,他也像父皇一樣,是來試探我的?
你們這些人實在可惡,給人希望,讓人奮不顧身的努力。
等到別人真把它當回事,想要用盡全部達成目標時。你們又會兜頭潑上一瓢冷水,讓人從毛孔涼到心底。
戲耍別人很好玩嗎?本王恕不奉陪。
“舅舅一向偏坦廢太子與晉王,對本王不聞不問,怎麽今日卻貴䐚踩賤地,到本王的府坻來,還問出這樣大逆不道的問題。舅舅這是在慫恿外甥犯錯誤,好讓晉王來抓本王的現行嗎?您還是省省吧,本王已經失了陛下的聖心,太子之位,是晉王的了。”
“晉王已被陛下削爵為民,趕出長安了。”
長孫無忌突兀的說道。
李泰聽到這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在那裏,好半天沒有回過味來。
“你說什麽?晉王削爵?”他的腦子裏嗡嗡直響,像是有一百隻蒼蠅同時振動翅膀。
“你沒聽錯,他與才人武氏私通,被陛下抓個正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泰笑了,笑得前仰後合。
他他終於明白了,舅舅此來的目的。
敢情是舅舅的心血毀於一旦,到他這裏找補來了。
說來也在情理之中,誰叫自己是他唯一的外甥了呢?不對,是唯一還有資格當太子的外甥。
李泰笑著看向舅舅,忽然明白了,舅舅問出那個問題想要的是什麽了。
同時,他也不再懷疑那個問題。
“我當然想當皇帝,不想當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李泰坦白的說道。
長孫無忌忽然好像明白了魏王失寵的原因。
以他與陛下多年的相處,他知道陛下最忌憚什麽。
“你父皇來府的當天,你都說過些什麽?你明白他負氣而走的原因嗎?”長孫無忌又好氣又好笑。
以文才自負的魏王也不過就是這個層次,他對人心幾乎一無所知。
“也沒說什麽啊,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哪兒得罪了父皇。”李泰有些委屈的說道。
他知道舅舅這次是認真的,雖然舅舅並不是真心喜歡他。但要一個老男人的喜歡幹什麽?隻要他手裏的權利能為自己所用,他家族我背景給成為自己的背景,也就行了。
喜歡又能算得了什麽呢?九弟不就是因為喜歡而失去了成為太子的可能嗎?舅舅也是因為喜歡,而失去了耗費心血才扶植起來的接班人。
自己永遠不會真正喜歡什麽東西,包括那本飽含了心血的括地誌,也並非自己的喜歡。
如果非要說自己喜歡什麽,那無疑是權利。
擁有權利,才能擁有一切。
“你把那天的情形,再重新回憶一遍,不要漏掉任何一句話,一個場景。”長孫無忌盯著這個驕傲的外甥,心底很是不耐煩。
但他努力的壓製著自己的心緒,告誡自己,這不是外甥,這是長孫家的未來。
李泰仔細的回憶著那天父皇的話。
“朕也疼愛自己的幼子,你舅舅意欲立晉王治為太子,但我更看好你。你和晉王都是朕的心頭所愛,一時猶豫不決,難以取舍啊。”
那天,父皇問他,他就該明確的告訴父皇,自己要當這個皇帝,而且要萬世一係,永遠的當下去。
父皇會不會覺得自己太過優柔寡斷。自己真不該說那些昧心的話。
什麽李治,李恪,李慎,李佑,全都得死!
如果我當上皇帝,又怎麽可能會殺自己的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