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鋒從房間裏拿出來的, 是一個手機。
款式很舊的老手機，磨損得厲害。看得出來已經用了很久，手機邊角都被磨得圓潤。
榮鋒重新坐回他邊上, 秦霜星下意識地往他身邊靠。仿佛隻是分開一兩分鍾都忍不住開始想他，忍不住想和他溫暖強壯的身軀貼貼。
榮鋒勾過他的肩膀，極為自然地往懷裏帶了下, 讓他靠在自己鎖骨上。
這個姿勢很舒服。可以清楚聽到對方的心跳，以及呼吸說話時, 胸腔低鳴震動的聲響。
很親近。
秦霜星舒服得很。忍不住軟了嗓子，問他：“你要給我看什麽？”
“等一下，手機太老了，開機有點慢。”榮鋒耐心地等待手機屏幕亮起。
他的唇角微微往下壓著，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緒。
秦霜星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看著他點開某個相冊。
手機上彈出密碼輸入框。
秦霜星很自覺地扭過頭去，榮鋒卻道：“沒事。密碼是你生日。”
秦霜星一愣，錯愕回頭。
卻見榮鋒微微垂眸, 視線緊盯屏幕。不自覺地舔了下嘴唇, 似乎情緒有些緊繃。
……他好像也有點緊張。
秦霜星莫名想起，他們第一次語音的那天……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天晚上，榮鋒告訴了他自己害怕蟲子的理由。
因為飛蛾入耳。
因為曾經有飛蛾鑽進他的耳朵裏, 進去了就出不來。他從此陷入噩夢, 哪怕醫生已經用鑷子把那隻飛蛾夾出來, 哪怕此後每晚戴著耳塞入眠，都無法緩解。
榮鋒此時嗓音裏那微不可察的緊繃，正與那一晚語音時的相似。
仿佛是親手、一點點地, 撕開一個破潰已久的舊傷疤。
……榮鋒的舊手機, 相冊密碼為什麽會是他的生日？
秦霜星還沒來得及細想, 密碼就已經輸入完畢。
塵封的相冊被解鎖。
榮鋒飛快翻動頁麵, 直接來到相冊最下方。點開了最後一張照片。
是一張自拍。
是榮鋒一個人站在鏡子前，對著鏡子舉起手機的一張自拍。
照片中的榮鋒穿著件白色襯衫。精壯的胸膛撐起襯衣，腰線卻流暢緊繃，如同一頭悄然靠近的危險獵豹。
似乎是夜晚，燈光昏暗。西裝革履，看上去強勢又曖昧。
酒紅色領帶鬆鬆垮垮。他隨意撚著領帶，似在繞指把玩。
仿佛下一秒就要將頸間領帶抽出，緊緊捆縛在某人身體上。
西、裝、暴、徒。
性感得要命！
秦霜星沒想到他要給自己看的“秘密”居然是這個，不由小臉一紅。
隻聽榮鋒道：“這是我五年前拍的。”
“哦……”秦霜星覺得自己不該亂看，但視線還是忍不住往照片上的人身上瞟。
畢竟，五年前的榮鋒，身材已經練得很好，神態五官卻仍顯稚嫩。
從照片裏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他對自己這幅身材十分滿意。但西裝暴徒的形象畢竟和他平日裏的性格不太相符。
雖然性感得要命，畢竟是強裝出來的。
秦霜星不由自主地去看他的耳朵尖。
果然！
某些人，表麵上是S屬性大爆發，西裝暴徒對鏡自拍散發荷爾蒙……
實際上連耳朵尖尖都紅了！
那種有一點點害羞、卻還是努力把身材展露出來，拍照記錄的模樣，青澀又可愛。
色氣極了。
……這就是你要給我看的“秘密”嗎？！
秦霜星越看越不好意思，小臉通黃，忍不住調整了一下姿勢，把臉頰在他胸肌上蹭了下。
直觀地感受著那種溫熱的美好。
“還行吧？那時候練的。”榮鋒低低笑了下。
低沉震動從胸腔傳來。秦霜星感覺耳朵深處酥酥麻麻的，仿佛鼓膜都被輕輕按壓。
這感覺格外的舒服。
秦霜星靠在他鎖骨上，羞澀道：“挺帥的。”
榮鋒笑了笑，把照片往前翻了一頁。
這張照片的拍攝時間，也是五年前。比剛才那張早了一個月。
這一張不是西裝暴徒了。
是清純的男大學生。
籃球隊隊服鬆鬆垮垮，背心式的設計，大片胸膛和挺立的鎖骨一覽無餘。
榮鋒將籃球挾在肋下，一手仍舉著手機。
仿佛是剛剛運動回來，滿身是汗還未洗澡。
頭發濕漉漉的，眼睛卻亮得驚人。
嘴角帶著笑意。那笑意裏仍然藏著點害羞，像是想要對著鏡頭外的某人訴說什麽，又像思忖許久，終究開不了口。
“那天，我在校隊打比賽……”
榮鋒的聲音仿佛還帶著那年夏天的溫度。陽光熾熱的籃球場，觀眾席上熱烈轟鳴的掌聲。
“比賽快結束的時候，我搶了個籃板。以一分之差反敗為勝。裁判吹哨時掌聲持續了足足五分鍾，我整個人都懵了……對了，那時候談興航也在。”
秦霜星沒想到在這時候聽到談醫生的名字，有些意外：“你們真的是大學校友啊。”
“嗯。”榮鋒笑了下，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其實談興航還是你的校友。他也是宜江一中的。”
“哇哦。”秦霜星這下是真的驚訝了。
榮鋒沒多說什麽，隻是繼續翻動相冊。一張張地給他看自己的照片。
照片裏的場景無一例外，都是夜晚的衛生間。
榮鋒似乎每個月都會固定時間，在固定的角度拍一個自拍。
也正因此，秦霜星清楚地看到了他整個人的變化。
從如今的完美倒三角身材，一點點退化。胸肌沒那麽結實飽滿，腹肌沒那麽塊壘分明。
肱二頭肌的臂圍明顯下降，腰身也沒那麽勁瘦，人魚線逐漸消失……
仿佛見證了榮鋒逐漸吃胖的過程。
秦霜星看著看著忍不住笑起來，豁然開朗道：“哦，原來這是你的健身日記啊！”
榮鋒唇角浮起淡淡笑意：“嗯。”
——照片的時間是倒序的。
最開始那張西裝暴徒是五年前，抱籃球的青澀男大學生是五年零一個月前。
然後是五年零兩個月、五年零三個月……五年零六個月……六年。
時光倒退。眼睜睜看著如今近乎的榮鋒，身材一點點變化。
秦霜星心裏有種惋惜的感覺。
但是一想到這是倒敘，心情頓時又好了許多。
——因為這意味著，現實中，榮鋒其實是在一點點變好。
一點點朝著英俊帥氣的自己前進。
就很勵誌！
秦霜星隻覺得自己又發現了榮鋒身上的一個隱藏閃光點，忍不住往他懷裏又蜷了蜷。心裏驕傲而滿足。
“……”榮鋒卻微微一僵，有些意外地朝他投來一瞥。
“怎麽啦？”秦霜星在他懷裏仰起頭，亮晶晶的小狗眼一眨一眨，詢問地看著他。
“……沒什麽。”
榮鋒好似自嘲，又好似早有預料到這個。他笑著搖了下頭，繼續往下翻動相冊。
——越來越胖了。
時間倒退回六年前。
六年零一個月前的榮鋒，腰圍明顯比現在粗了一圈。胸圍倒是差不多，隻不過填充起胸圍的不是肌肉。
而是脂肪。
這張照片和前一張照片的差別很大。秦霜星有些驚訝，反複確認中間的時間間隔真的隻有一個月。不由震驚：“你一個月瘦了這麽多？！”
“嗯。”榮鋒露出思考的表情，“大概，十幾斤？”
秦霜星聽得心裏一驚：一個月瘦下十幾斤？這麽拚？
身體不會受影響嗎？
然而沒等他提問，榮鋒手指輕輕一劃。屏幕上顯示出下一張。
六年零兩個月前。
那時候的榮鋒，目測體重超過兩百五十斤。雖然他人長得高，但這個體重也著實是……有些肥胖了。
這張照片和上一張相比，變化又是巨大。
腰圍胸圍，包括手臂大腿……全都粗壯了一大圈。
而且全都是鬆鬆垮垮的脂肪。因為自身重力而微微往下垂。
看上去很不健康。皮膚也暗黃粗糙。
“……”秦霜星呆了呆。
“那時候應該是減脂期後半段……掉秤掉得厲害，每個月都十幾斤二十幾斤地掉……”
榮鋒漫不經心地說著。
語氣平靜到仿佛在說其他人身上發生的事。
秦霜星忽然伸手，主動拿過了他的手機。
一張張地左滑，翻看。
榮鋒無聲地看著他。
並未製止。
六年零三個月。
六年零四個月。
六年零五個月……
秦霜星盯著手機屏幕。眼睜睜看著照片裏，過去的榮鋒。體重節節攀升，背部也明顯地佝僂了下去。
像是被一身的肥肉壓彎了脊背，又像是沒有勇氣，抬頭去看鏡子裏的自己……
秦霜星忽然想起什麽，他飛快地把照片重新往前翻了幾頁。
——果然。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榮鋒的自拍裏，再也不會出現自己的臉。
他用手機對準鏡子，調整角度。刻意用手機遮住了自己的臉。
因此隻能看到那佝僂肥胖的身軀。
讓人無從得知他那時的表情。
拍下這張照片時候的心情。
秦霜星微微發著呆。
滑動屏幕的動作也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最終，手指停頓在時間最早的一張照片。
——七年前。
照片上的日期，是某一年的9月。
距離現在，剛好整整七年。
“是不是很惡心？我那時候胖成那樣……”
榮鋒嘴角仍然微微勾起。
唇邊笑意自嘲到幾乎像是自毀。
“……原來是你啊！”
秦霜星忽然打斷他，一臉恍然。
“原來你就是當年那個學長！”
“……”榮鋒愣了下，瞳孔微微收縮，聲音有些發顫，“你記得我？！”
“記得……好像是運動會？”秦霜星露出思考表情，微微皺著眉頭，“我記得是天很熱的時候……整個學校三個年級的學生全都站在操場上……”
“……是運動會。”榮鋒定定地看著他。
聲音隱隱哽咽。
秦霜星努力回憶著，搜索著記憶裏的那個人，並沒有注意到榮鋒聲線裏的異樣。
他一邊回想著一邊說：“我記得你被大黃蜂追……大家都在起哄，都在看你笑話。你跑著跑著摔在地上，大黃蜂圍著你轉，你逃也逃不掉，又沒有人幫你，隻好用手捂住臉。結果周圍人非但不救你，還大聲嘲笑你……他們太過分了……”
“然後，你就來救我了。”榮鋒輕輕打斷他。
“嗯……”秦霜星歎了口氣，忽然抬起眼，朝他笑了笑，“你知道追你的大黃蜂不是普通蜜蜂嘛？其實俗稱的大黃蜂，是指胡蜂。有毒的，被叮到的話非但會紅腫刺痛，有人還會過敏，甚至休克死亡……”
秦霜星想起來了。
七年前的夏天，那個灼灼夏日裏的運動會。
那隻誤入操場的凶猛大黃蜂。
還有那個被大黃蜂追得摔倒在地上，沒有人去幫他，卻反而遭到眾人嘲笑的無助學長。
他全都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