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星星疲憊地泛著無精打采的眼睛,但霹靂阿妞家的院子裏頭燈火不能說是通明,一盞十光的燈泡把小院也照得“格外明亮”,燈泡上裹一層白色的報紙,這是霹靂阿妞神誌清醒時候的佳作,為了剩電費,又能好好的照明。
霹靂阿妞隻從回到家以後,一般情況下半句話也沒多說,有時候竟然與弟弟下起了象棋,家裏的一概事情是不聞不問。
張媽心急,眼看著一對兒女霎時間變作一對“梅花”,一個跑了媳婦跑了孫子,一個跑了張欣欣,跑了縣宣傳部的副部長,這是怎樣的世道啊!難道這樣的社會隻是特意給自己準備的“最後的晚餐”,不甘心,聽見劉嫂的介紹以後,心裏是一陣陣的雞皮疙瘩。
張媽哭開了:“你個老不死的,你早早的離去,一個散家叫我怎麽弄呀!那個不要臉的東西,什麽也不管,隻管自己雲裏霧裏去享受。這個家就這樣下去嗎?”
四平八穩地端坐在條凳子上的二叔開始發話:“啊!我也就直話直說,啊!,我是說不了什麽好的話,啊!隻能背背咱們家曆史,你們聽完心中就有點底了。”
二叔掏出黑色的布煙袋,把煙槍上的銅煙頭伸進去狠狠地挖了一鍋煙,手使勁地捏住煙絲,就像捏寶貝疙瘩一樣,口中還念念有詞,大拇指再出力地按兩下,提到眼前。眼睛往大的又睜了一圈,看確實按結實了,從火柴盒裏拽出一根火柴,瞄了三下,哧溜一劃,一個火苗噗噗燃起,火苗轉了三個小圈才到煙絲的上麵。二叔嘴厥成錐形,手牢牢地連握帶托住煙槍,深深地拉了口旱煙,美美地吐出一道白煙,繼續說:“啊!你們也大了,有些事也該知道知道,啊!嫂子今天早早就把我叫來,叮囑我不到萬不得已有些話是不可說呀!啊!看來得給你們好好念念倒豆經了,啊!”二叔又拉了口旱煙,吐出七八個煙圈說:“你爹是那裏的?”眼盯住霹靂阿妞問。
“這還用問,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的嗎。”霹靂阿妞含含糊糊不加思索地回答。
二叔輕輕地搖了三次搖頭,三次擺了擺手,說“錯,大錯特錯呀!啊!你們不知道吧?你爹不是小李村人,是給舅舅頂的門。本是馬家堡人,姓馬,八歲的時候,你們的馬家爺爺吃洋煙熏料子,啊!家裏的東西賣得一幹二淨,連房上的瓦都溜下來賣掉,啊!家裏實實在在是再養活不起你爹,八塊大洋賣給你這兒的爺爺即他的舅舅家,給舅舅當了兒子。”
“你們這兒的爺爺兄弟四個,情況你們大概也知道。你爹即是老大的兒子,又給老二頂門,啊!任務多重!一頭頂兩門。啊!我是老四家的。你爹學習好,上了太原的一所什麽學校,中途因交不起學費而退學,獨自一人走到清徐得了傷寒,跌倒在垃圾堆旁。一個好心人把他救起。他把身上僅有的一件皮襖典當了,換了點錢抓了幾副藥才落下個性命。啊!從此他就發誓,到他手裏就是賣房賣地,砸鍋賣鐵也要讓自己的兒女們上學,走出咱們的小村村。啊!臨咽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咬破手指,寫下血書,並且說:‘孩他媽,我是走了,孩子們供書念字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別忘!別忘!’啊!“說到這裏,二叔讓張媽把血書拿出來。
張媽手抖抖地從枕頭下麵拿出一個小包袱,慢慢地打開,一層又一層,共五層。一見血書,張媽的淚花像秋後的黃豆角,見了點動靜就嘩啦啦的開炮。
霹靂阿妞姐弟倆也是頭回見,以前隻是聽說過,看見那白色的土布上寫的拳頭大小的紅字,字歪歪妞妞,還有點點的血跡跑到字外,前後往事湧上心頭,兩人哭得抬不起頭來。
霹靂阿妞一把把血書抱在懷裏,緊緊地扣在胸前,“爹爹呀!我對不起你。怎麽會把個家弄成這個模樣呢?”
決鬥阿靈哭的是死去活來,沒有了人樣,從被大黃狗咬傷以後,自己的生活就像霧裏看花,什麽都是迷迷糊糊,雖然腿是一隻拐了,還爭取到一個拐聖靈的外號,內心卻是半點都沒有服氣的餘地,想是想好好地活一場世界,痛痛快快地走個來回,可一到現實的世界,嘴就像鐵打了一個爬釘似的,難以合理使用,就知道鼻涕往身體上摸。今天看到爹爹的遺書,好像突然開朗,重新來到這個世界,以前的事情……,隻說現在吧!
現在,姐弟兩個的情緒憤然清楚,憤然明白,好像是突然的刺激引發了一場革命,巨大的革命。在這個場合,本來長空阿花應該是有一個席位的,可惜在張媽的心裏:自己的閨女是上不了串串的葡萄,難以擺上桌麵,“忍痛割愛”之下,拋過長空阿花來討論眼前的重大事情,就像開一個緊急的會議。
二叔見此狀,用銅煙頭敲了兩下洋灰箱子,說:“都別哭,啊!是商量事呢,還是……。”
大家止住了哭聲,但鼻子還是出溜、出溜的發出拉鼻涕的聲音。
二叔又點上一鍋煙,繼續說:“你爹在馬家有兄弟倆人,他是老二。啊!老大被勾子軍抓去,死在戰場,連骨頭也沒弄回。啊!馬家在賣你爹的契約上就寫得明白,等你爹有了兒子的時候,第一個必須姓馬,餘下來的可以姓張,啊!可你媽呢?”
張媽見提起自己,心一酸,又哭開了。
二叔略停了一會兒,猛拉了幾口煙接著說:“你媽是童養媳婦,四歲那年你外婆六斤桃黍把你媽賣到老張家,啊!小啊,但你娘娘(奶奶,方言)天天逼她拉風箱,那罪、那苦你們是沒享受過。你爹比你媽大十五歲,到你媽十五歲的時,他們倆圓房,可你媽頭幾年沒有生孩子,啊!過年的時候,大年初一可以吃一頓白麵餃子,初二就是桃黍麵角子(角子比白麵的餃子大,大約有它的三個大)。你娘娘她們吃的還是白麵餃子,就因為你媽沒給老張家生出一兒半女,這是對她的嚴厲處罰呀!啊!老張家得有兒子,得有好幾個兒子,一個給你爹頂門立戶,一個給你二爺爺,一個給你們老馬家,*重任大呀!她最少得生三個兒子,可是等你媽開懷的時候卻一生一個丫頭。你娘娘天天罵你媽肚不好,盡生片子一堆。”
二叔越說越來勁,啊字也顯得少了,他說到動情處不時地看看張媽和侄兒、侄女。他把三個兒子幾字說得特別嚴重,就是要讓她們知道老張家不能沒有後,得有傳宗接代的人。
他繼續說:“你媽連續生了六胎都是女孩,可是解放前確醫少藥,啊!看見孩子們直急直跑上啦,來一陣當枯(方言,傳染病,天花),前五個都夭折了,第六個落下一個活命,取名叫阿妞。”說到這兒,二叔眼裏也是淚光閃閃,他拭了下眼淚又說:“你娘娘坐不住了,嚷嚷著要給你爹抱一個兒子,啊!”
決鬥聖靈插嘴問:“我是*的?”
“別急,聽二叔慢慢說,你爹堅決不同意,說他給舅舅家頂門是外來門,再*兒子又是外來門,自己會生,就是生十胎也要生出個兒子來。第七胎上就生出個你,你娘娘高興的不的了,見人就說,‘上天保佑,總算開了眼了,我們老張家有後了!’她找了十二家相好得厚的,十全人家給你做了十二太寶,把你的小名叫豬不喳(喂豬用的器具),連續三年在咱村娘娘廟上,啊!逢正月十五,上的蓮花大貢(在我們那兒是最高節的貢養,蓮花要大而開花,棗要細細挑選,一個賽一個,不能有蛆,才可上嵌)也就在那一天,老太太吆三喝四,把你爹催得團團轉,搭柏葉排樓,夜晚壘塔塔火,看見你爹幹的太慢,啊!老太太自己也來兩下,真是老當益壯,都為你呀!啊!(注:十二太保、豬不喳,都是當地風俗,迷信的人認為兒女大不了或者生不下兒子就是不發事----方言倒黴運的意思。為了讓兒女們健康長壽,小名取個難聽、難看的名字,比如豬不喳,茅廁子等,這也感覺不保險就來個十二,十三太保,但當保人家的選擇有講究,必須是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兒女雙全的人家才可入選。這以後他們之間就成了朋親,等孩子長大結婚的時候還的厚禮相送。搭柏葉排樓----一種以柏葉搭的類似四角樓的簡易東西,壘塔塔火-用煤糕壘的大火,是長子才享有的待遇,都有保一生平安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