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亦晟有點變了。

這是大家公認的。

當然,他還是那個他,業務能力超能打,嘴巴刻薄,為人冷漠。

不過,在很多方麵不那麽出眾了。

比如外表,雖然還是可怕的大黑框,還是滿臉的痘痘,但是剪了頭發之後讓他看上去整潔了許多。

他還是很不會打扮,但是身上的顏色簡單了很多。

陸亦晟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其實有點陌生。

他不喜歡紮眼,但是也很怕麻煩,所以盡管大多數時候穿得暗沉沉的,身上依然匯聚了各種黑,各種灰,各種暗色係,組合在一起,又變得無比起眼。

不好看,但是起眼。

田恬告訴他,時尚是艱難的,她自己都不在行,但是笨人有笨辦法,身上不要超過三個顏色,就算不出挑,也不會出問題。

他顯然聽進去了。

每天都是三個色,黑白灰,黑藍灰,藍白黃,雖然偶爾也能製造出時尚炸彈,但一個月裏可以有二十天在安全堡壘裏。

田恬也會悄悄給他比叉,然後當天的裝扮就會被列入他的黑名單。

他也許自傲,但也聽得見別人善意的意見。

不然他明明很不屑來這裏實習,但父母難得懇切的提了,他還是來了,安安分分的,每天上班,從不遲到早退也從不請假。

隻不過那麽多年來,除了父母,會認真給他意見的,居然隻有她而已。

他似乎出類拔萃,卻又好像活得非常失敗。

他還是不會主動去和人招呼,但是偶爾在上班的路上會將視線投到同事身上,看到對方有點尷尬的朝他打招呼,他即便無法露出同款尷尬表情,也會冷漠的點點頭。

田恬覺得,這樣就很好,這樣就夠了。

他太優秀,有時候走得太近,反而跌下神壇。

她說人的本性是很難改的,他不可能一朝一夕變成社交大師,暴露了反而不妙。

陸亦晟心有戚戚然,他還沒有和她很熟,她已經開始越來越自然的對他的生活習慣指手畫腳!

她真的不嘮叨,但是是個舉例的天才,說話非常委婉,但他的智商果然太高,以至於一下就能明白。

比如她會含蓄地說他穿著隨意這一點很好,是天才率性的表現,但是既然進入被規矩框死的職場,那麽五彩斑斕的黑,五彩斑斕的白或者五彩斑斕的灰色,都比五彩斑斕的彩色要來得好。

看看,看看,多會說話。

就是隻會說而已!陸亦晟鬱悶,視線所及之處所有同事都穿得十分得體大方,偶爾有幾個穿著誇張的,都因為別人的視線而不自在。

隻有他,是真的沒有在乎過。

現在看來,可不就是一直誤入鵝群的雜毛鳥。

神特麽的雜毛鳥!

他該死的聽懂了她的意思,她在說他穿得無比醜!

好吧,他是穿得挺醜,但是他聰明啊!

陸亦晟有點泄氣,覺得田恬說得沒錯,果然人與人之間,還是不要太熟的好。

他要還是她心目中那個值得惋惜的絕頂天才,她必然不敢各種類比他!

她控製了他率性的穿衣法則不說,還要“幫”他改善社會關係,讓他學著麵無表情學著少言少語,怕說錯話那就不說。

陸亦晟覺得這倒不難,他也覺得和那些呆頭鵝們說話費力。

那麽簡單的原理,他隨意說幾句都覺得浪費時間,偏偏他們還都聽不懂。他揉碎了給他們一點點講,講到暴躁他們才勉強知道,但是最後還是做的差強人意,讓他忍不住就嘴毒。

哦,那是田恬封的,陸亦晟在那之前一直覺得他隻是不喜歡藏著掩著,愛實話實說罷了。

畢竟,要不是那些同事一臉懵逼的呆傻模樣,他幾乎以為那些人在耍著自己玩兒!

沒將他們罵得恨不得重回娘胎再也不要出生在這個不符合他們智商的世界上,已經很夠意思了。

田恬則老老實實地告訴他,她其實壓根兒就不會去問他問題,因為她偷聽過一次,那一次的內容她其實懂,但也沒能聽懂他的講解。

說白了,學神解題的思路從根子上就和一般人不一樣。

陸亦晟嗤之以鼻。

偏偏田恬就是很會舉例,總是能讓他無言以對。

她說:“你別不承認,比如英文差的人能和英文差的人交流,但是英文普通的人跟英國人反而更難交流,因為人家隻懂得純正的,在差生眼裏已經很不差的中式英文在他們聽來和天書沒區別。”

這是個大事實,很多人都知道。

陸亦晟也不例外。

他隻能認了:好吧,他就是太天才他就是那麽高不可攀。

於是,陸亦晟走上了田恬給他指明的道路,再不揉碎了掰開了反反複複的給那些來問問題的人講解,隻扔下他高大上的思路,然後讓爾等凡人自個兒膜拜。

沒想到這一招還真的好用。

他省了大把時間,其他人也因為被他這一手震懾,更加敬畏於他。

閑言碎語少了,那些同事看他的眼神也漸漸的,一點點的變了。

那時候他其實已經很少和同事們交流了,畢竟沒有人喜歡他,沒有人想接近他,所以他改變得天翻地覆,在他人眼裏卻也不甚明顯。

大家隻覺得陸亦晟最近不怎麽作妖了,連帶著看上去都高大上了。

陸亦晟那時候聽到的最多的關於他的話從“哦,你說那個花公雞啊”,“沒有人性的刻薄鬼”變成了“唉,我們部門的那個天才”,“你說他怎麽就這麽聰明,我查了資料才知道他說的那個理論,我的媽,太高大上,閃瞎我的鈦合金狗眼了都”。

明明隻是更冷漠了,對待他們更不用心了,偏偏評價反而好了。

陸亦晟不是不高興,隻是不理解不能明白。

田恬給了他一本心理學的原文書。

然後他知道了,原來很多人天生就屬犯賤的,他雖然聰明絕頂,但看來還是知道得太少。

陸亦晟發現田恬果然有很多地方比他出色,他雖然驕傲,但不狂妄,他尊重強者。

而田恬給予他的一切,讓他認同她不同於自己的“強”。

於是,他不再去評論他人,隻提工作,不去管別人的提議是否符合他的想法,他隻說他自己的方案。

除了遇到認同的提案,除了講解自己的策劃,他能不開口就不開口,然後從那個毒舌的耿直少年變成了如今惜字如金的冰山麵癱。

他已經習慣了少用表情,即便麵對她也無法變得豐富,但是田恬總是說他有一雙“流淌著星辰大海”的眼睛,很俗的用語,卻恰恰應了景。

再然後,他發現其實每個人身上果然都有自己沒有的東西,有些很重要,有些盡管不那麽重要,但也讓那個看上去非常平凡的人,變得不那麽枯燥。

他果然不是天下最厲害的人。

事實上,曾經不明白這一些的他,很不厲害。

陸亦晟這才發現,田恬那一雙總能看到別人優點的眼睛,是讓他心顫的美好。

他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個人。

她很亮眼的外貌,很美麗的內心,很獨特的視角,還有很溫暖的……笑容。

他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