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去除秦王之患。他要怎麽替他去秦王這個患?
那個男人如此棘手。
何況他主意已定。
蕭縱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披著外袍下榻,眼下要緊的還是趕緊把韓溯追回來。
再者,前方戰地攻守兩方皆蓄勢而待,形勢正當劍拔弩張,一場惡戰隨時爆發。他的太傅智計絕佳不假,卻不曾聽說武力這塊上有怎麽樣,沒有防身之技,要是遇上流竄的反軍何等危險,根本無力自保。
程善已經在外殿候命,蕭縱令其立刻點派禁軍精兵出城追截韓太傅,無論如何把人帶回來。從皇城到博州戰地有三條道可走,昨日除夕,京師通宵沒有宵禁,蕭縱不知道太傅是何時離的京,但此時已經晌午,不管是連夜出城,還是今天早上才走,都已經過去不少時辰,之前被一篇檄文鬧得天下口舌雜亂,蕭縱不想在這個時候再生出什麽事端來惹人非議火上澆油,下公文給沿途州府封關卡攔人這個法子便不能用,隻能費些周折派人追。他命令禁軍兵分三路順著通往博州的官道追堵,顧忌著韓溯的安危,又令人秘密行事。
如此一番折騰之後,午膳的時辰已經過了,一眾皇侄還巴巴等著與皇叔共用新年第一頓午膳,蕭縱坐到桌邊,在蕭橫看來他叔這頓飯幾縷魂魄出竅,吃得那是神遊太虛又滿麵糾結。
蕭縱不下公文堵截韓溯,也是相信以禁軍的能力不會給他出包,畢竟守備皇宮一幹武藝高強的小夥子沒道理拿不下隻會提筆不會提劍的韓溯。
可事情卻不如他想的那般簡單順利,蕭縱在皇宮等了許多日也沒有等到派出去的禁衛把太傅追回來複命。
其實,韓溯根本不是像蕭縱料得那樣在除夕晚上或者大年初一的一大早離京,程善派出的精銳禁軍縱馬從皇城城門飛奔出去的時候,他還在聖安街秦鶴樓二樓的一處雅間裏臨窗一張位置上坐著。看著快馬奔出皇城,韓溯再坐了片刻,才起身下樓,從小廝手中接過馬鞭,揚蹄出京。
禁軍大小夥接令隻道韓太傅跑出去多時,為複皇命,沿途馬不停蹄一路往前趕,卻不知韓溯跟在了他們某一隊人馬身後。三路禁軍不同道,彼此聯絡還需耗些時間,這隊人沒追上以為那隊人追上了,於是,大家都沒追到。
韓溯虛晃一招,把幾路追阻他的禁衛弄得陣腳有些亂。
蕭縱多日沒得到消息,便知太傅使了詐,更明白,太傅此次不是說笑,也並非心血**一時衝動,該是籌劃了多時。眼下攔擋不住執意往博州,一定是定了主意作下打算了。
他從不擔心韓溯會魯莽行事,在局勢上給他添麻煩,造成什麽不能收拾的困境,他的太傅周密有謀,韜略在胸,要麽不動,而出手必得,還從來沒有在家國大事上出過差池。
他料韓溯定是就著時局審時度勢。審時度勢,尋機而為。
隻是,秦王這件事上,他想,由自己來。
半途截人大約已經不可能,蕭縱遂快馬往博州去了道皇令,他不太清楚太傅詳細怎麽盤算,要如何去替他對付秦王,但隻憑韓溯一人絕對不能成事,必定還得借助任不悔。
他要任不悔遵從他的命令,帶秦王入京。
這番安排之後,接下來的一段時日,蕭縱卻沒有太多心情再去顧及其他。
給任不悔發去密令的第二天,正月初六,王師圍博州已月餘。
這日,東南各地正下著大雪,秦王突然大舉進兵,不再按兵不動,而以西北軍為先鋒揮軍猛攻博州城,打破緊繃的對峙局麵。
司馬氏夥同韓趙兩藩王一起興事,兩王封地與楚地毗鄰,秦王下令攻博州的同時分兵對戰韓趙。
反軍糾集了三個異姓王的勢力,兵馬出四十餘萬,並不容易對付。蕭縱此次幾乎把能調用的兵力都用上了,新舊三十萬人馬,西北軍十萬留西北戍邊防範外敵,十萬南下楚地,兩相匯合,堪堪四十萬,人數上差不多與反軍相當。
這算是傾盡全力的一搏,經後要有點什麽事,轉圜艱難,蕭縱深知,卻也是無可奈何,眼前這關不過,哪裏能談得上籌劃以後。
秦王令戰,幾路兵馬出擊迅猛,三處戰場,此戰一開,寒冬臘月裏烽火頻燃。
上元節那日,博州城告破。接下來個把月,戰事頻頻不歇,雙方各有勝負,幾路王師曆經數役終連成戰線,攻防相輔,深入楚韓趙腹地。
叛軍被步步逼退,卻同時似乎生出被逼入絕境的死誌,抵抗異常頑強,秦王幾次招降,又因叛王親自督戰,結果甚微,戰況一度膠著。
沙場變幻瞬息,戰情混沌,蕭縱身在皇宮,麵上沉得住氣,心下卻不能當真靜如止水沒波沒瀾。
如此直到了二月中下,前方終又有快馬攜戰報入京。
戰報仍是身為副帥的任不悔所奏,任不悔詳述年後開戰以來所曆大小戰役,戰局變化,王師反軍各自損失這般種種,再報當下軍情。軍報中言道,二月十八,王師再次引兵,與據守在鄴城和臨川府一帶的反軍鏖戰,曆時兩晝一夜,秦王俘了反賊司馬庸的長子司馬晉,在鄴城城樓下當司馬庸之麵斬殺。楚地封城不久告破,賊首司馬庸在近侍護衛下趁亂逃匿,眼下正派兵四處搜捕。趙王王啟已在這一役中被殺。楚趙兩地現受王師所掌控,反王中隻有韓王孫越帶著殘軍退入韓地封城雲陽。
蕭縱閱完戰報,心下鬆了口氣,戰事雖然還沒有全休,但就情形,勝負已出,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
第二日在早朝上,蕭縱著人當殿宣讀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朝堂一**連日來的沉悶,群臣大振。
讀罷捷報,蕭縱宣告,他將禦駕親赴前線,安撫南疆民心,犒勞眾將士。
振奮的朝臣中有人進言表示不妥,說道當下勝勢雖定,但前方尚有幹戈,皇上乃萬金之軀,實不宜涉險,勞軍可待大獲全勝之後再行之。
蕭縱沒有聽諫,昨天他接到戰報沒多久,就下令程善挑選禁軍,準備南下戰地。
裴掣掌管京師防衛,他沒什麽可擔心的,將朝中事務作下分派,程善率精銳禁軍三千隨駕,蕭縱晌午便從皇城出發了。
出了皇城,一路往南,禁衛鐵騎圍護著聖駕快馬急行。蕭縱在帝輦中端坐,默然不發一言,神色略有些沉凝。
按任不悔所說,王師主帥大營現正駐紮在雲陽城與鄴城之間,一處叫鳳嶺坡的地方,他便是要往那裏去。
昨日的戰報中,任不悔還上奏一事。
鄴城告破,秦王在此役中負傷。
從任不悔所述,他卻估摸不出秦王傷情如何,是重還是不重。
禦輦駛得很快,馳過坑窪路麵,顛簸搖晃,蕭縱坐在晃動的車內身形卻紋絲不動,平靜的麵容繃住了一般罩著一抹沉色。
在戰場上受傷,本是很尋常,沒什麽可值得大驚小怪的。
隻是,當真有這般巧合麽?開戰這麽久,大小二十餘仗,一直沒聽聞有怎麽樣,卻在一場定勝負的大戰尾聲之時,被流箭傷到。
確實是偶然的流箭?或者任不悔為拿住秦王向他複命,布暗箭所為?那又何必不跟他明言?還是另有緣故?
蕭縱下意識地揉了揉額頭,不管是否意外,為什麽任不悔不借此良機,將秦王送上京?
還是那支流箭當真傷人如此之重,重到秦王動憚不得,受不起上京的路途?
對秦王的傷勢,任不悔又為什麽含含糊糊。如果傷得輕,無關緊要,根本不需在戰報中向他提及,若是真傷得重,這般遮掩,又是何故?
一個又一個疑問在蕭縱腦中翻騰上下,自接到消息,他心下便沒怎麽消停過。
事情究竟如何,待他到了鳳嶺坡,總該明了。
連日急趕南下,所過之處沿途各地州府主事官員肅清城道,出城跪迎,蕭縱皆未作停留,穿城而過。
如此到了第五日,進入南疆地界。
楚趙韓三地,楚地地處東南位置,往南毗鄰韓地,向東便是曆代趙王轄區。眼下楚趙大致已被王師所收複,韓地尚有數城在反軍控製之下。
京師距離韓地最近,蕭縱最先便是到此。
進入韓地之後,蕭縱從已經被王師收複的城池取道,前往鳳嶺坡。沿途,他放緩了行程,對受戰火侵襲,人心仍然十分驚惶的百姓稍作安撫。
如此四五日,禦駕一行出安州府,安州是韓地邊城,離鳳嶺坡王師大營約摸隻有一日的路程。
鳳嶺坡地處韓楚兩地交界,鄴城雲陽兩城之間,雲陽和鄴城相距不過三百餘裏,中間沒有山嶺水道相隔,大片曠野,快馬疾行大半日便可由這座城到達那座城。
越往前行,程善就越緊張,他當然不是在緊張自己,他為天子緊張。安州距王師大營已不遠,但跟雲陽靠得更近,天子不知道為什麽,分明眼下局勢大好,也沒聽說有什麽緊迫大事發生,卻執意取近道走,馬不停蹄往鳳嶺坡大營趕,好像大營裏有什麽牽著陛下的龍魂一樣。那近道,他研究了好幾個來回,有段路差不多能說是擦著雲陽城而過。眼下雲陽被韓王據守,王師圍城,隨時可能大戰一場,要是在天子禦駕經過之時,偏有戰事發生,何等要命,他有幾條命也經不起這種折騰。他程善的命不打緊,車裏這位若是有一星點差池,他死了都得被作古的老爹叔伯外加祖父老爺再踹死一回。
但是,老天爺似乎就偏愛作弄人,尤其愛作弄程善這等老實耿直的俊小夥子。
出安州疾行了大約小半日,曠野地裏,風中,程善要命地聽到了隱約戰鼓擂動之聲,陣陣喊殺聲。然後,他又聽到禦輦中天子喊了聲停車,他下馬扶著天子下車,聽到更要命的一句,“雲陽似乎正有戰事,替朕備馬,朕要去瞧瞧。”
程善搜腸刮肚地想怎麽讓皇上打消這種要命的念頭,這時前行探路的禁衛忽然哨聲傳訊,前方有一行約摸數千騎正迅速靠近。禁衛們都聽到了哨聲,瞬間列陣完畢,抽刀張弓以應突變。另外一部禁衛護蕭縱撤離,剛調轉馬頭,又有哨聲傳來,來的是自己人。
來人一行約摸兩千騎,打著“任”字大旗,為首的武官在離蕭縱幾丈外翻身下馬,自報軍銜姓名,驃騎將軍帳下都尉王老虎。
王老虎道:“末將奉任副帥之命,前來護駕。任副帥正與韓軍在雲陽城交戰,前方凶險,請皇上隨末將繞行,末將等護皇上往大營。”
蕭縱被裏三層外三層圍得嚴實,策馬出來,“交戰何時開始的?”
王老虎半跪在地上低著頭回稟,“末將不知,任副帥收到皇上聖駕將近雲陽的消息,立刻命末將率軍前來護駕,末將離開雲陽城時,我軍還沒有與反軍交上火。但聽戰鼓之聲,估摸開戰不久。”
蕭縱道:“前麵帶路,朕去瞧瞧驃騎將軍如何攻城。”
“啊?”王老虎揚起頭,虯髯大臉乍地有些綠。
雲陽城外,數萬軍甲列陣排布,三千人一方陣,十陣步兵整肅持戟,鐵衣兵刃寒光爍爍,兩翼騎兵長槍蓄勢,衝殺勢態,步兵陣列前十數列軍士一手持一人高鐵盾,另一手握長槍,每一扇鐵盾之下強弩手應令張弩上弦,火箭緊密如雨,往高聳的城樓內疾勁呼嘯。陣中高架的擂鼓轟鳴震天,持戟步兵喝聲助威,吼聲響徹曠野。
蕭縱在不遠處一處高地上立馬觀望。
王老虎不敢有違聖意,但又不能真把天子領進戰場涉險,絞盡腦汁終於想到雲陽城外還有一處半環弧的高地算是相對安全之所,也正好合適觀戰,便引著天子登高,又考慮直麵城樓容易被反軍發現,且流箭也多些,懇請天子在側麵觀戰。
高地其實也並沒有多高,至少沒比雲陽城樓高出多少,蕭縱在一側俯瞰戰局,嗖嗖的箭雨挾著火團在半空裏飛嘯,偶而有幾團火朝他這裏亂竄,被程善王老虎一左一右揮劍隔斬,空氣中彌散著嗆人的焦糊味。
駑盾陣列之後,步兵方陣前方,雄壯陣勢中,兩丈餘寬的陣道裏並列著數騎人馬,將官形容,一騎單駿黑騎獨立眾將之前,銀亮的鎧甲反耀著日光,鋒芒曆曆。
黑騎側麵對著蕭縱,隔著不算近的距離,蕭縱並不能看清馬背上之人麵容,卻也知道那人是任不悔。他見驃騎將軍環手抱胸,目光直視著雲陽城樓方向,立馬靜觀雙方箭陣對戰,十分沉著。
城樓上反軍弓弩手已經換過幾茬,王師駑盾陣列依然固若金湯,程善見此情形道:“我軍弩箭強勢,這軍械似乎比禁軍的裝備更精良。”
王老虎接茬道:“程統領有所不知,眼下我軍所使弓弩都做了改進,副帥跟幾個軍械老師傅為此費了不少心血,前段時日才成。這是第一回啟用,威力當真驚人。”語氣很是欽佩。
蕭縱目光掃過底下數萬人的戰場,定於某一處,他一早便有所覺,王師所放箭矢射入城台上殺傷力仍不小,城上韓軍射下來的箭本該借著高下優勢威力更甚,卻大多都落於盾陣中央的地方被阻擋,對後方步兵軍陣並無太大威脅,“任不悔除了練兵,在軍備上倒也下了苦心。”
王老虎十分老實地垂頭作答:“因為副帥說他要為皇上打造一支天下奇兵,終有一日不懼外敵內憂,所向披靡。所以軍中諸事沒有一樣能懈怠。”
蕭縱聞言,心下微微一怔,看著下方陣中靜立的側影默然片刻,唇角忍不住輕輕揚了揚。
正這時,一箭飛空自雲陽高樓上射下,迅猛急速。那支箭箭頭上沒有點火,夾雜在兩軍密如驟雨的火箭對戰裏根本無從察覺,卻跟反軍大半被鐵盾擋落的箭矢不同,呼嘯著破空,越過盾陣,直朝任不悔射去。
蕭縱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反應,就看到那蓄勢洶洶的羽箭已經被原本抱著臂的驃騎將軍徒手抓在了手中。
任不悔截了飛箭,幾乎同時,左手反抽腰間長劍,精準利落朝半空裏猛一揮砍,鋒芒所過,緊掩在第一支箭之後,來勢更為疾勁的黑翎羽強矢斷成兩截,斜插|進地麵。
王老虎在蕭縱身側後,指著雲陽城樓上兩道握著弓的人影低咒道:“孫超這個龜孫子,先讓人放一箭做餌,自己緊跟著放第二箭,陰險狡詐!”
孫超是韓王孫越最小的弟弟,蕭縱對他也略有所知,傳聞騎射十分了得。
那一明一暗兩支疾箭,後勁都教蕭縱有幾分驚心,然騎步兵軍陣前,他於無奈之下大膽文臣武用的驃騎將軍,似乎根本沒將方才的危險放在眼裏,瞬間出劍又瞬間歸鞘,依然是目不斜視地指觀戰況。
冷靜,從容,鎮定,便是他站在此地高遠處,都不可忽視那股懾人的大將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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