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玥目光幽遠,並未立即言話。
待默了半晌,她才低沉而道:“最好之法,則是放毒,突襲,或是……暗中擒王。”
太子瑢神色再度沉了幾許,“長玥公主此意,雖是有禮,但若是放毒,一旦成功,大昭之兵無疑得全軍覆沒。那樣的話,定是殺伐漫天,也對大昭造成致命損害,而長玥公主欲收複大昭,想必最後,定也不願得手的是一個破爛不堪的大昭。”
“國之糾紛,何能惜命。再者,那些兵力為蕭意之賣命,豈能無辜。”
她這話極為陳雜,隱約之中,也不曾掩飾的帶著幾分怒氣。
又或許是,仇恨充斥而來,滿心怒騰,是以無形之中,連心底之思都變得極為陰沉了。
太子瑢稍稍歎了口氣,並未言話。
待二人雙雙僵持片刻,他逐漸起了身,緩步朝長玥而來,最後長身而立的站定在了她麵前,緩道:“我雖極想平複叛亂,但也不願太過傷人。放毒雖可,襲擊雖可,但可僅是針對大昭主將,亦如長玥公主所說,擒賊先擒王,一旦主將一倒,大昭之軍,自然潰散。”
說著,未待長玥反應,他話鋒一轉,再度出聲,“昨日,我與你言道結親之事,你曾說今日給我答案,如今,黃昏已過,你這心底,可是想好答案了?”
緩然的嗓音,微微染著幾分幽遠與厚重,然而若是細聽,卻不難聽出其中夾雜的幾分掩飾不住的認真與小心。
長玥心底驀地一沉,麵容之上,也神色而變。
太子瑢這提議,她的確想過,雖覺有幾分可實行的可能,但如今大昭犯邊,縱是與這太子瑢結親,想必那蕭意之,定也不會趁亂冒險而來的赴會。
思緒至此,心底陳雜起伏,一時難平。
待半晌後,長玥才回神過來,陰沉無波的抬眸觀他,“結親之事,尚且可為,長玥也並無太大意見。隻不過,如今大昭與雲蒼戰事 在即,婚貼發出,那蕭意之,豈會冒著性命之危而來,隻為赴婚?”
太子瑢麵色並無太大變化,靜靜觀她,略微認真的道:“大昭惠王,曆來自信,若發生戰亂便不敢來我雲蒼,長玥公主倒也小看了他。再者,他意在長玥公主與慕容公子,一旦長玥公主與我結親成功,你自有雲蒼為後盾,大昭惠王,又豈會容你如此,而不強行阻止?”
說著,見長玥神色微變,他再度緩道:“有些事,不妨試試,也許結果自會令人滿意,但若不試,便會斷絕許多機會。再者,如今這雲蒼之中,攝政王與二宮皆對你心有覬覦,你我結親,對你而言,並無壞處。”
話到後麵,他嗓音越發的變得陳雜。
長玥神色起伏,明滅不定,仍是不曾言話。
周遭氣氛,一時徹底的沉寂下來,靜謐無聲之中,透著幾分令人頭皮發麻的壓抑。
半晌後,長玥才稍稍斂神一番,極深極遠的朝太子瑢望著,低沉而道:“結親之事,長玥,無異議。”
許是她這話來得太過突然,太子瑢瞳孔驟然而縮,第一反應,則是莫名的有些震撼。
待片刻,他才回神過來,疲憊的麵上也刹那溢出幾分釋然之色,最後,徹底的溫潤笑開。
雲蒼的天氣,的確不若大昭那般清冷,本是初春之季,照理該春雨綿綿,然而這雲蒼則是日日陽光而盛,晴朗至極。
接連幾日,長玥皆獨處在寢殿,不曾外出。
寢殿之內,焚香隱隱,四下安謐得令人頭皮發麻。
陽光,自門窗溢來,在殿內打落大片光斑,天色,大好,然而長玥卻全然無心出遊,整個人在殿中呆了幾日,就如厚重壓體,甚至發黴一般。
這幾日,太子瑢未再來過她這寢殿,她也不曾收到任何關於攝政王甚至二宮的消息,甚至於,連她兄長也不曾過來探望一眼。
反倒是昨日,太子瑢母後氣勢洶洶而來,眼眶都已怒紅,癲狂至極般數落她迷惑太子瑢,令太子瑢中了她的媚術,甚至在昨日一早將太子妃以不淑不德不良的罪責罷黜。
如此之事,自是朝中大事,而這雲蒼皇後因此而怒她,她也了然於心,便是聽她口口聲聲罵她狐狸精甚至禍水之類的字眼,奈何咒罵入耳,竟也驚不起心底的半許波瀾。
她僅是靜靜的倚窗而坐,任由雲蒼皇後咒罵,不發一言。
隻是待雲蒼皇後準備喚人捉拿她時,雲蒼皇帝的聖旨突然而來,宣揚她德容兼備,又與太子瑢情投意合,特封她為雲蒼的東宮太子妃,兩日之後,即刻完婚。
瞬時之中,雲蒼皇後驚倒在地,怒極攻心,暈厥過去。
宮奴們頓時慌成一片,紛紛驚呼焦急的將雲蒼皇後帶離,一時之間,嘈雜紛亂的氣氛,也終於是平靜了下來。
聖旨在手,明黃之色突然顯得有些刺眼。
長玥一字未看,僅是接過之後,便將它隨意棄在了矮桌。
雲蒼皇帝當了傀儡這麽多年,對太子瑢,自也是恨之入骨。而今他不僅不追究太子瑢隨意廢了太子妃,甚至還專程頒旨為他納妃,如此之舉,不用多想也是受了太子瑢的威脅。
思緒翻轉,心境,卻莫名的低沉麻木。
兩日的光景,說短不長,竟如彈指之間,便已徹底揮去,而那成親之日,便已如此臨近。
整個皇宮,布置一新,四處皆是紅綾高掛,宮奴忙碌,也讓長玥這連續厚重清寂了好幾日的寢殿終於增了幾分喜色。
天還未亮,長玥便已被浣夕喚醒,換袍梳妝,待一切完畢,天色已是大明,而殿外,也傳來了迎親之聲。
此番大婚,因太過急促,是以不曾如往常皇嗣大婚那般宮車遊街,接受百姓歡呼祝福,反倒是僅在宮中禦花園大設宴席,朝臣與四方諸侯齊齊相邀,雖不曾太過隆重,但也算是隆重。
長玥一身鳳袍,滿身大紅,頭上的鳳冠也是略微沉甸,待被宮奴扶著出得殿門,才見那一身大紅的太子瑢,正站定門外不遠。
連續幾日不見,今日突然一見,這感覺,終歸是有些陌生了些。
今日的他,除去了往日的雪白衣袍,反倒是滿身大紅,將往日氣質如蘭的感覺也徹底的掩了過去。甚至於,他麵上依舊疲憊,奈何卻笑得溫潤,瞳孔之中夾雜喜悅,遙遙觀望間,竟日真正的成婚一般,喜不自勝。
長玥遙遙觀他,足下而停,滿身清冷。
片刻之後,他突然緩緩而來,最後站定在了她麵上,甚至於,一雙瞳孔喜色認真的望她,最後,似是不自覺或是抑製不住的,伸了手,輕輕為她掠了掠額頭稍稍被風吹亂的碎發,隨即,執了她的手,溫和而道:“禦花園群臣大多到齊,吉時也將至,我們,過去吧。”
長玥無波無瀾的凝他,淡然點頭。
他朝她溫潤而笑,指尖一緊,牽著她緩緩往前。
瞬時,周遭宮奴祝福一片,聲勢浩大,這熱鬧喜色的氛圍,濃烈厚重,竟如,自己當真大婚一般。
隻奈何,鳳袍加身,頭上的鳳冠也精致別雅,甚至於,身旁的郎君也是一表人才,然而長玥心底,卻無半分的起伏喜色,滿心之中,除了沉重,便是麻木。
待前行幾步後,太子瑢牽著她一道坐上了那鮮紅的步攆,宮奴們不敢耽擱,當即抬著步攆往前。
一路上,嗩呐鑼鼓震天,來往宮奴紛紛行禮,一切入目,看似熱鬧,喜色漫天,隻是長玥眉頭卻是微微皺了起來,連帶落在周遭的神色,都開始沉了幾許。
身旁之人,稍稍緊了緊她的手。
她回神過來,下意識的轉眸而望,隨即望見了太子瑢那雙夾雜著喜色但卻莫名深沉的眼眸。
“這幾日一直在忙政事,加之急行準備大婚之事,是以不曾過來探望於你,你莫要見怪。”他唇瓣微動,緩緩而道。
長玥麵色分毫不變,低沉而道:“殿下日理萬機,長玥自是理解,豈會怪罪。”
說著,瞳孔微微一縮,嗓音也稍稍一挑,轉移話題道:“今日便已是大婚之日,那蕭意之,可有應約赴宴?”
太子瑢神色微動,卻並未立即言話。
長玥深眼凝他,心下突然陰沉半許,“怎麽,他未來?”
他這才緩道:“來是來了,隻是城外駐紮大昭三千精兵,一旦他在雲蒼宮中出事,精兵自是破城而來。”
長玥冷笑道:“殿下如今之意,究竟是否要蕭意之性命?難不成,雲蒼國勢雄厚,便是這帝都城內,定也兵力充足,難不成會懼大昭三千精兵?”
他緩緩搖頭,低道:“我並無懼意。隻不過,大昭惠王此番來,未攜禮金,更未攜禮物,甚至今日入宮,也一襲白袍,衝.撞我大婚喜慶。他此番來,倒不像是赴婚宴,而是,別有所圖。”
說著,他稍稍歎息一聲,繼續道:“你與大昭惠王的血仇,我自也了解,隻是,若大昭惠王當真麵臨死亡,滿身狼藉之際,也還望你莫要對他心軟,甚至是,舊情複燃,拚死帶他離開。若是不然,我這場大婚之宴,便將成天下笑話了。”
這般話從太子瑢這精明之人口中言道而出,或多或少的卷著幾分不符合他品性的複雜,甚至嘮叨。
長玥神色一冷,低沉而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今日蕭意之既是赴約而來,長玥,豈還能再度放過他。”
太子瑢瞳孔內漫出了幾分釋然,緩道:“如此便好。今日這宮中,我也暗藏了不少兵力,既是要逮捕大昭惠王,便一並,將攝政王也捉了。”
長玥眼角微挑,並未立即言話。
待默了片刻,她才按捺心神的朝太子瑢望著,低沉而道:“也不知攝政王這幾日可有與攝政王府內的那幾名女子雲雨,若是不曾雲雨,攝政王定是不曾中蠱,若執意逮捕,說不準他會狗急跳牆,拚死而搏。”
太子瑢緩道:“這幾日,我看他上朝並無精神,且一日比一日疲憊無力,甚至,攝政王府已開始外尋遊醫入府看病,雖聲稱是為府中王妃看病,但實則,定是為攝政王看病了。如此一來,攝政王中毒,已有幾日。”
是嗎?
長玥眸色稍稍鬆了半許,“既是攝政王中蠱,一切,自然好辦,想來殿下若要控製於他,也是手到擒來。隻不過,今日婚宴,二宮定也會參與。而殿下今日既要收網,可是也要將二宮一並殺盡?”
他神色微動,卻是不答反問,“二宮此人,長玥公主覺得,今日殺他可是妥當?”
長玥猝不及防的稍稍一怔,一時之間,麵色也抑製不住的複雜開來。
是否要殺那妖異之人?
這般問題,驀地在心口層層盤旋,怪異,厚重,卻又微微卷攜著幾分莫名的幽遠與陳雜。
若論起那蕭意之,她自會毫不猶豫的說殺,但論起那妖異之人,那日在芙蓉洞中的相處場景也曆曆在目,是以,這心底深處,終歸還是動了幾分惻隱。
“往日相處,縱是二宮時刻算計於你,長玥公主對他,仍不曾如惠王那般,恨之入骨?”
大抵是看出了什麽,太子瑢嗓音微微厚重,而問出來的話,卻直入重心。
長玥眉頭皺得更甚,待半晌後,才低沉而道:“二宮,雖算計過我,但終歸幾番救我性命。”
“你如今公然嫁予我,你便注定與二宮對立,甚至於,二宮也會將你視為敵人,你若心軟,我怕你吃虧。”
他這話,略微緩慢,但卻帶著幾番不曾掩飾的認真與擔憂。
長玥垂眸下來,思緒翻湧,卻仍是不言話。
待默了半晌後,步攆已抬至禦花園前時,長玥才神色微動,陰沉而道:“長玥的仇人,僅是蕭意之罷了。至於二宮要如何對付,便看殿下之意了。”
這話一落,宮奴們方巧已將步攆放置在地。
長玥略微幹脆的鬆了太子瑢的手,兀自從步攆上起身,奈何剛邁出幾步,頭頂的鳳冠卻突然掉落,連挽好的新娘發鬢,也驟然散開。
刹那,在場之人驚得倒吸了一口氣。
若是大喜之人,新娘鳳冠而落,發鬢而散,如此之婚,自是不詳。
奈何,這般民間忌諱,在場之人誰都不敢提,僅是臉色慘白的浣夕領著幾名宮奴速速往前,顫著手急急的為長玥整理發鬢。
整個重新梳發的過程,長玥靜立在原地,一言不發。
待一切完畢,太子瑢才上前而來,再度執起了她的手,隻是不知為何,他方才還略微溫熱的手指,此際卻顯得極為冰涼,甚至在將她的手全數握住之後,他竟還手指用力,緊緊而握,似是生怕與她散了一般。
在旁的禮官白著臉開始繼續說喜氣之話,周遭之人,急忙顫著嗓子附和。
長玥麵無表情的朝周遭之人一掃,待目光重新回得太子瑢麵上時,卻見他俊美翩雅,但卻眉頭皺得極深。
今日的禦花園,依舊紅綾縷縷,再加之嫩芽茂密,一時間,倒顯得喜色生機。
而還未入得禦花園的喜宴之處,遙遙之間,便已聽得了嘈雜熱鬧之聲,甚至於,一縷縷酒香,也順著微風浮**而來,醇厚清然。
長玥華袍加身,大紅的後擺也長長的拖曳在地。
行走之間,太子瑢步伐緩慢,然而握著長玥的手,依舊極為發緊。
長玥眉頭一皺,思緒微起,但卻仍未言話。
兩人一路往前,身後之處,跟著長串的宮奴。
嗩呐與鼓聲也是一路響著,待長玥與太子瑢終於踏至宴席之處時,嗩呐與鼓聲才全然而停,最後隻剩宴席一側的樂師們齊齊奏樂。
“拜見太子殿下,太子妃。”
瞬時,在場之人紛紛起立,朝臣與家眷恭然而呼。
然而在場之中,卻仍是有幾人不曾站立,反倒是安然而坐,令人放眼一掃,便覺突兀異常。
長玥神色微動,滿麵沉寂,然而目光掃視之間,卻見在場之中安然而坐的幾人中,除了那滿身懶散的妖異之人外,還有那一身白袍的蕭意之。
此際,樂聲四起,但那蕭意之,卻麵無表情,一雙朝她凝來的眼,深沉如海,複雜之中,竟是稍稍積攢了幾許低怒。
長玥冷眼觀他,將他所有的神情收於眼底,心生冷笑。
他在怒什麽?是怒她不曾遵照他的文書回得大昭,還是,怒她嫁給太子瑢,從而與雲蒼扯上了關係,有了後盾?
思緒翻轉,連帶麵色都染出了幾分諷然,然而待目光回轉之間,卻再度掃見了那懶散而坐的妖異之人。
今日,他仍是不曾穿喜色衣袍,僅是著了一身白袍,袍子上的血色牡丹依舊醒目刺眼,甚至於,他墨發也未梳起,反倒是懶散隨意的披著,雖容貌依舊妖異,但他那下巴之上,竟稍稍浮出了一層淺淺的青色,看來是幾日不曾刮胡了。
幾日不見,這妖異之人,竟也邋遢了。當然,或許是不曾將她與太子瑢的大婚放於眼底,是以,連最基本的打扮都全然拋卻。隻因,不在意,不重視,是以,便可隨意而來,隻是不知為何,見他如此怠慢,她這心底深處,竟也浮出了半許異樣之感。
周遭群臣的恭賀聲,依舊層層而起。
長玥一言不發,按捺心神的隨著太子瑢緩步往前,最後與他一道站在了前方那臨時搭建的紅色台子上。
瞬時,周遭恭賀聲全然而停。
有禮官上得前來,看了看天色,隻道是良辰吉日已至,隨即便開始行大婚之禮。
整個過程,長玥神色淡漠,目光清冷,雖大婚之禮極為配合,但終歸不曾言笑半許。
朝堂之上,似也有人察覺了她的異樣,紛紛側目觀望,卻不敢發出一言,直至,成親之禮到了最後夫妻對拜之際,那一直懶散而坐的妖異之人竟是與蕭意之一同出聲,“慢著。”
短促的二字,一人懶散興味,一人複雜低怒。
在場之人紛紛一怔,當即下意識的轉眸朝妖異之人與蕭意之望來,神情之中,也略有浮**。
禮官神色微變,略微顧忌的朝妖異之人與蕭意之望了望,麵上漫出幾分為難之色,隨即正欲朝太子瑢恭敬問話,不料還未開口,太子瑢已平寄出聲,“良辰吉日,成親之禮為大。徐大人,繼續。”
禮官忙恭敬點頭,隨即稍稍穩了穩心神,正要言得禮數,不料仍是還未出口,那在坐的蕭意之已是公然出聲,“雲蒼太子迎娶我大昭公主,無和親文書的交迭,也不曾差人通知我大昭喜訊,如今私自迎娶我大昭公主,可是,太不將我大昭放於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