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節、魏征直諫

163、

李世民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在與頡利渭水之盟後,按照清靜無為的繼定國策,苦苦地經營著自己的帝國。當尋常百姓能托皇帝之福享受和平與較大的自由以後,迸發出巨大的創造力。正是這創造力,在短短的幾年中,將一個“茫茫千裏,人煙斷絕,雞犬不聞,道路蕭條”的國家,發展成為一個富足的帝國。到貞觀三年時,大唐帝國已經是:“商旅野次,無複盜賊,囹圄常空,馬牛布野,外戶不閉。又頻致豐稔,米鬥三四錢,行旅自京師至於嶺表(今兩廣之地),自山東至於滄海(東海),皆不齎糧,取給於路。入山東村路,行客經過者,必厚加供待,或發時有贈遺。此皆古昔未有也。”

昔日物以稀為貴,鬥米匹絹,國庫已空的現象,已經一去不複返了。大唐帝國,國內呈現的是商旅行人,無論所到何處,都有熱湯熱飯招待,整個社會,安定富庶,國家的糧倉中,也堆滿了存糧。李世民並不就此罷休,他要將他的大唐帝國建設的更加富強。為招攬更多的人才,李世民精心安排了從隋初以來的科舉考試。他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看著從全國各地趕來的考生,高興地說:

“天下的良才,都來為朕服務,大唐帝國,一定會空前興旺發達!”言語之間,豪氣衝天。

李世民此時決定的科考,分兩種:一是常舉,定期舉行;一是製舉,由皇帝決定臨時舉行。凡是考中的人,原來有官職的還要升官,原來沒有官職的由吏部考核之後再授予官職。

除了科考,李世民還下令精簡了機構。早在隋朝的時候,中央的官員高達二千五百八十人,李淵建唐以後,基本照舊。李世民登基後感到中央官員太多,令房玄齡負責,調整精簡機構,最後確定中央的官員的編製隻有六百四十人,整整減去了原來的四之三多,大大地節儉了中央政府的開支。

為嚴肅地方吏治,李世民還依照地理形勢將全國分為十道,即關內、河南、河東、河北、山南、隴右、淮南、江南、劍南、嶺南。然後從京城的高官中選任觀風俗使,巡行四方,考核地方官,以定獎懲。

對於討論製定的治國方針,李世民不容許他人有絲毫改變,但在具體實施的方式方法上,他絕不獨斷專行。他將國家重要的軍政事務以及五品以上官員的任免權,都交給宰相會議,由這些國家的精英們拿出初步決定的意見,再充分聽取眾人的意見後,方作最後決定。既不使自己獨裁,又能有效地妨止少數大臣專權亂政,充分地發揮了國人的集體智慧。

在治理國家的問題上,騎著戰馬一路打過來的李世民,由於他的那份高貴的謙虛和因為有些欠疚而引出來的格外豁達與善良,使得他能放棄差不多所有帝王都擁有的高傲、自負與自私,最大限度地吸納圍繞在自己身邊精英團體的智慧與經驗,他終於做得非常出色,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滿麵春風的李世民,在眾臣地簇擁下,從城上緩緩下來。突然,他停止了腳步,驚訝的目光,緊緊地追蹤著,城牆腳下、柳樹旁邊的一位二八女子。他身旁的長孫皇後見了,微微一笑,順了李世民的目光望去,心裏不由得也是一驚。皇後她自己天生麗質,這麽些年來主持後宮,更是見了不少絕色佳麗,可還從來沒見到這麽漂亮的女子。正驚訝時,她聽到了李世民急驟的呼吸。跟他這麽多年了,隻見他為國事緊張,卻還從來沒有見到他為了一個女人,竟然會緊張成這個樣子!長孫皇後心裏雖然醋醋的,有些不舒服,卻還是輕拍李世民的肩膀,說:

“皇上,臣妾給你去看看。”

李世民又一驚,回過神來看到長孫皇後溫和的目光,有些尷尬地點點頭。這種事情,由長孫皇後來替他處理,也不是頭一回。愛情是人才有的感情,從來都隻是屬於兩個人的,世上沒有一個男人能與多個女人發生愛情。無論是皇帝還是有錢人的一夫多妻,都不過是一種愛好和生理發泄的需要,這才與多個女人發生關係。作為皇帝,除去極少數能堅持人性的,大多數都無愛情可言。所幸的是:李世民屬於極少數能堅持人性的人,隻是他的愛情,也不例外,一直都隻是在與長孫皇後之間。因為皇權荒唐的特許,作為皇帝的李世民,可以肆無忌憚地同時擁有多個女人,滿足他對女人各方麵的愛好、研究、嚐試和盡情發泄,這使得他愛情的另一半——長孫皇後——隻能屈從。

長孫皇後很快回到李世民身邊,輕輕地說:“皇上真有眼力,越近她越漂亮,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馨香之味。臣妾敢說,她是京城之內,絕對第一的美人!”

“這……”李世民說完這個字,急切地望著他的皇後。

“她姓鄭,是京城一個官員的小女兒,剛到豆寇之年。臣妾知道了她家的地址,已經告訴了她本人,今天下午便派人送過聘禮去。到了明日,陛下就可以將她納入宮中,備為嬪妃。”

“謝皇後。”

“臣妾愧不敢當。”

“朕是真心謝你的。”李世民拉住長孫皇後的手說。

“我們回去吧。”長孫皇後微微一笑,對皇上的這份真心,她一點也不想要。

164、

希望是一件美麗的東西,等待才是一種難堪的苦痛。這種對於一般熱戀中渴望見到心上人的普通百姓的感受,皇上今日也體會到了。李世民從聽了長孫皇後的話以後,就一直在難堪的苦痛中等待著。他已經品嚐過太多的美人,但這並不妨礙他對一個新發現女人的強烈渴望。

那種男人渴望女人的熱血在他身上翻滾,攪得頗有定力的皇上也坐臥不安。這是一種讓人奇怪,又頻頻發生的事情。一個男人在他的生活中,總是能夠不斷地發現一個比他從前所有交往的女人都更好的一個女人。然而,結果似乎並不是這樣。這新發現的,在得到之後,立刻感覺其實很是一般,並不比從前的強。但在當時,卻又是這樣認為,新發現絕對超過以前的所有,這完全是人的那種對新的渴望的本能所誤導。

李世民心思著那位一見鍾情的佳麗,閉了眼似乎就能看到她那光鮮滋潤的肉體,甚至似乎已聞到了那肉體的酥香。這使他坐臥不安,信步來到中書房。

按當時的官製,中書、門下、尚書,合稱為三省。其職責分別為:發令、審查、執行。具體職責:中書省是朝廷發布敕旨冊製的機構,有“佐天子執大政而總判省事”的決策權;門下省則負責對中書省發下的文件政策進行複核審議,沒有問題便簽署放行,如覺不妥,可將原件批注送還,也叫“封駁”“封還”;“掌典領百官”的尚書省就是實際執行者。此三省既互有製約,又各有實權,所以三省長官都是宰相。

房玄齡正在草擬一份關於處理一個官員受賄的公文,見皇上駕到,忙起身相迎。君臣大禮後,李世民向他擺擺手:“起來吧!”說完徑直走到案前,順手拿起公文,認真看過幾行,冷冷地問道:

“你親自寫這樣的公文?”

李世民跨進中書時,房玄齡就看出他臉上掛著焦慮,知道他心裏一定有不愉快的事情,因此在心裏提醒自己要特別小心,這時聽李世民問起,便滿臉堆笑地回答:

“稟陛下,這是臣寫的公文,有什麽疵漏,請陛下明示。”

“疵漏?笑話!”李世民突然變臉,大發雷霆:“朕的宰相,來寫這樣的公文,還會有疵漏,爾是不是以為朕的眼睛瞎了?”

“皇上息怒,臣……請皇上恕罪。”房玄齡跪倒在李世民麵前,抬頭不解地望著他。

“恕罪?其實爾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罪。”

“乞請皇上明示。”

“好,朕就告訴爾:爾不是一般的抄寫、收發的秘書,而是當朝很少的幾個宰相之一。抄寫、收發的事,隻要是個秀才就能幹,如果你整天隻知道幹這種事情,朕用得著百裏、千裏、萬裏挑一地來提拔你做宰相?”

言罷,也不待房玄齡回話,李世民匆匆地走出中書。來到千回廊,來回走了幾步,他想起父親李淵,移步往西而去。

李淵給兒子讓出皇位以後,除了偶爾出席一些宮廷必須他出麵的禮儀,再不過問朝政,成了一位名符其實的退隱皇帝。李世民稱李淵為太上皇,源於秦始皇做了皇帝後對他父親莊襄王的稱謂。李世民原本也曾對父皇一直沒立自己為太子而耿耿於懷,如今事過境遷,當他突然發現自己也是立長子承乾為太子,而父親又被他遷往皇宮西邊較窄的大安宮後,在他的心裏,有時也會產生對父皇的掛念之情,常常在他當朝義正言辭地批評一通父親原封親戚王位太多之後,心裏又有些想念自己的父親。

李淵對李世民的殺兄弑弟似乎不願去原諒,玄武門血案之後,他雖然一直默默地順著兒子的意願生活,從沒有說過半句對兒子不利的話,但是他再沒有主動去見李世民。炎熱的夏日,當李世民激他一起去避暑時,他挽言地拒絕了。他再無心出去尋歡作樂,隻靜靜地生活在早已非常熟悉的幾個女人之間,輪番地伏在她們年輕而豐滿的乳溝中,安享自己的晚年。

李世民到來時,李淵正在咳嗽,尹妃在前麵替他揉胸,張妃在身後為他輕輕捶背。皇上駕到,兩位愛妃都停止了自己的動作,李淵抬起頭來,竟然也不再咳嗽。

“病啦?”李世民關心地問。

“沒什麽,咳嗽幾聲罷了。”

“父皇一定要注意身體。”

“我會的。”李淵說著一擺手,讓愛妃替兒子上茶。

李世民端起茶來,見父親臉色紅潤,精神還不錯,便開口給父親講房玄齡寫公文的事,最後說:

“難怪他一天忙忙碌碌的,原來都做這些事情。”

“其實,做宰相的,就應該忙。”李淵看一眼李世民,緩緩地說:“別說做宰相的,就是皇帝本人,也是忙忙碌碌的。我就是這麽忙了八年,曾記得,當年的隋高祖文帝楊堅,在做了皇帝之後,好象從來就沒有閑過。”

李世民聽了,心裏有些不服氣,並不是因為自己盡了全力父親沒看到,而且他有另外的看法,於是說道:

“朕意則不然,以天下之廣,四海之眾,千端萬緒,須合變通,皆委百司商量,宰相籌畫,於事穩便,方可奏行。豈得以一日萬機,獨斷一人之慮也。且日斷十事,五條不中,中者信善,其如不中者何?以日繼月,乃至累年,乖謬既多,不亡何待?豈如廣任賢良,高居深視,法令嚴肅,誰敢為非?宰相如是,皇上更加。”

李淵見李世民與自己的看法相左,不原與他爭下去,轉言他事。李世民坐了一會,告辭回宮。

165、

李世民告別父親,又來到太極殿的東側。為上下辦事都方便,李世民在這裏設有門下內省、宏文館、史館,西側設有中書、內省、舍人院,為宰相和皇帝近臣辦公的處所,以備李世民隨時顧問和根據他的旨意撰寫文書詔令。

在中書門前,李世民又想到早些時對房玄齡的訓斥。一時意猶未盡,再走進去,也不待房玄齡開口,就說:

“中書、門下,機要之司,擢才而居,委任實重,詔敕如有不穩便,皆須執論。比來惟覺阿旨順情,唯唯苟過,遂無一人諫諍者,豈是道理?若惟署詔敕、行文書而已,人誰不堪?何須簡擇,以相委付?自今詔敕疑有不穩便,必須執言,無得妄有畏懼,知而寢默。”

房玄齡聞後,連連點頭,說:“皇上所言,意義深遠,臣當在以後的工作中,努力實踐。”

李世民聽了,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準備離去。正在這時候,隻見魏征風急火燎地進來,見了皇上,倒頭便拜。

“臣有事稟皇上。”

“說!”

魏征並不立即開口,隻把目光投向房玄齡。

“朕已將國中大小事務交給宰相處理,公有何言,可當麵說來,不用回避。”

“隻是,這是皇上的私事。”

“私事?公難道忘了,皇家無私事。”

“對、對、對!那……臣就說了?”

“說!”

“是這樣的,臣聞皇上要納一妃,女子是京城裏鄭大夫的女兒,名子叫鄭麗……”魏征說到這兒停了下來,詢問地望著他的皇上。

李世民聽了不由一驚,轉而一想,才感到這事他魏大人知道也不足為奇,皇後既然要派人去送聘禮,且明天麗人就要進宮,自然會驚動不少人。隻是,魏征對此事竟這麽清楚,還知道那女子叫鄭麗……而且象這樣的事情,何勞他魏征來與朕說。想到這裏,李世民雙眼一瞪魏征,催促他:

“快說下去!”

“臣遵命!”魏征雙手一揖,放低聲音說:“臣替皇上問過,這女子已經許配陸家,陛下不可以再娶為嬪妃。”

李世民聞言,由驚而怒,目光直逼魏征。

“皇上,您也是為人父母的人,平時又深愛百姓。既然如此,就當憂其所憂,樂其所樂。居住在宮室台榭之中,要想到百姓都有屋宇之安;吃著山珍海味,要想到百姓無饑寒之患;嬪妃滿院,要想到百姓有家室之歡。現在鄭民之女,早已許配陸家,陛下未加詳細查問,便將她納入宮中,如果傳揚出去,難道是為民父母的道理嗎?”

李世民聽了,雖然一肚子的怒氣,卻無法發作。因為魏征所言,句句在理。房玄齡在一旁見了,突然心生一計,對魏征說:

“鄭氏許配陸家之說,你可調查清楚?一定是子虛烏有之事。”

李世民聽了,昂起頭來,憤憤地瞪著魏征。

“替皇上辦差,臣從來是非常嚴謹,不敢有半點馬虎,何況是這等大事。”魏征說:“臣已是調查的清清楚楚了。”

“既然如此,皇後說給那女子聽時,她為何不言,此事定是子虛烏有。臣請親自前去查明。”房玄齡說。

“好,你去吧,速去速歸。朕與魏公就在此等著。”

房玄齡領命而去,不一會帶來陸家管家並遞上表章,聲言:以前與鄭家雖有資財往來,卻從無有過訂親之事。

李世民聽了,哈哈一笑,扭過頭來,冷冷地望著魏征。那目光分明是在問:你還有何話可說!

“皇上,臣調查的清清楚楚,鄭女許給陸家一事,千真萬確。如今陸家之所以否認此事,一定是害怕陛下,以後可能於他不利。這其中的緣故,以陛下的智慧,應該是十分清楚的,不足為怪。”

李世民聽了,雖然怒火衝天,卻又不便發作,一甩衣袖,回到內宮。見了長孫皇後,狠狠地說:“總有一天,朕要殺死這個王八蛋!”

??在與長孫皇後一起時,李世民很少發這麽大的火,長孫皇後不由擔心地問道:“陛下要殺死誰?”

??“除了那個強騾一樣的魏征,還能有誰?他竟然大膽去調查,說那個女子……已經許配給陸家,說朕不能再納為嬪妃。朕,實在是忍受不了他了!”

??長孫皇後聽後,看了看李世民,一聲不吭地回到自己的內室,換了一套高雅的朝見禮服,出來莊嚴地跪在李世民麵前。

“皇後,你為何要這樣?”李世民吃驚地問。

“臣妾聞說:隻有英明的天子,才擁有正直的大臣,如今這個魏征,能夠不懼你如此恨他,而敢冒死直言。陛下能擁有這樣正直的大臣,說明陛下是何等的英明啊!臣妾為此心中激動、自豪、高興!情不自禁地跪在這裏,向陛下表示祝賀!”長孫皇後說完,連連給李世民瞌了三個響頭。

李世民聽了,就像突然被當頭澆了一盆雪水,滿腔的怒火,瞬間盡逝。他上前扶起皇後,輕輕地說了兩個字:“謝謝。”

從這以後,李世民對魏征的犯顏直諫,雖然有時還是非常氣惱,但有時也會產生一些敬畏之心。有一次,李世民想要去秦嶺山中打獵取樂,行裝都已準備妥當,但卻遲遲未能成行。魏征知道後問及此事,李世民笑著回答:“之所以如此,是擔心你又當著諸位大臣的麵,要直言進諫,朕隻好打消了打獵取樂的念頭。”

還有一次,李世民得到一隻非常勇猛的鷂鷹,很是得意,把它放在肩膀上取樂,遠遠地看見魏征向他走來,趕緊把鳥藏在懷中。由於這次魏征故意奏事很久,竟然致使鷂子悶死懷中。

再後來,群臣一至請求李世民去泰山封禪,以炫耀功德和國家富強,獨魏征一人反對。李世民責向魏征:

“公反對朕封禪,定是認為朕的功勞不高、德行不尊、國內未安、四夷末服、年穀未豐、祥瑞末至,是嗎?”

“非也。”魏征回答說:“以上六德,陛下已有。隻是,自從隋末天下大亂直到現在,國中戶口,並未恢複,倉庫雖有餘糧,但還不是非常豐盈。此時車駕東巡,千騎萬乘,耗費巨大,沿途百姓,恐難承受。更何況,陛下封禪,萬國必然鹹集,遠夷君長,也要扈從。而今中原一帶,人煙稀少,灌木叢生,萬國使者和遠夷君長一路而來,看到這些,必定認為中國虛弱,產生輕視之心?如果賞賜不周,就不會滿足這些遠人的欲望;免除賦役,也遠遠不能報償百姓的破費。如此僅圖虛名而受實害的事,臣以為陛下還是不做為好?”

李世民聽了,深以其言為是,於是毅然地取消封禪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