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該不會又要她喝下這碗血吧?

這個念頭剛冒上姚七娘的腦海,她便聽程九疑的聲音從頭頂飄來。

“喝了。”輕描淡寫的兩個字,令得姚七娘的心中咯噔一下。

姚七娘抬頭看他,卻見他目光悠然,好似這碗中的血不是他的一般。

“九疑道長。”姚七娘忍不出出口,“沒有其他辦法令我適應丹朱礦中的環境嗎……你這樣傷害自己,我真的……”

她於心不忍,即便知道程九疑要帶她進入丹朱礦不過是等價交換,但是她的心並非磐石所做,程九疑也並非蕭道衡,他是肉體凡胎,也應當是知曉疼痛的。這半碗血,是他割開自己身上的血肉來……

想到這一點,姚七娘的心就無法平靜下來。

何其殘忍……何其殘忍……

“你若不想喝,我倒了便是。”程九疑說著,便要將那碗血往外頭倒去,姚七娘剛想阻止,江舫便忽然掀了簾子,要上馬車來。

看了看馬車中的程九疑和姚七娘,江舫很快便明白發生了什麽。他扶著車轅輕身上了馬車,隨後坐在了姚七娘身旁。

“大商之時,巫的傳承以血脈為係,血脈傳承越純粹,能力便越強,對丹朱的駕馭能力也越高。你身上無巫血傳承,九疑道長擔心你無法承受丹朱礦中環境,故而讓你飲下他的血。雖是也可以用別的辦法緩解,但丹朱秘術以血脈呼應,你飲下血無疑是最保險的方式。”

江舫坐到姚七娘身旁後,便開始緩緩出聲道。

程九疑抬了眼,懶懶的瞥了江舫一眼,隨後冷冷出聲道:“不需要你解釋。”

這江舫,令他委實很不喜歡。

江舫卻絲毫不在意程九疑這般態度,隻微微一笑,又看向姚七娘道:“姚小姑,你別接受程先生這般好意吧,更何況,這應當是最後一次了,不會再有以後了。”

姚七娘緊皺了眉頭,看了看江舫,又看了看程九疑,隨後伸出手,接過那碗血來。

以血脈純粹來繼承的丹朱之術,在大商時是不是一件極為殘酷的事情?

手中拿著那半碗血,姚七娘的視線卻落到了程九疑的手腕之上,雖是用長袖掩著,但是卻能隱隱瞧到那其中纏著的紗布。

不覺得疼嗎?還是覺得為了見到那個人,連疼痛都無所謂了呢?

姚七娘張口欲言,但又覺得,程九疑所要做的事情,他所要見的人,其實和她沒有半分關係,她隻是一個徒生了幾分憐憫的旁觀者,

她無奈歎息一聲,闔了眼,將這半碗血悶頭飲下。

雖是飲下,但身子好似本能排斥,鮮血積在嗓中難以下咽,幾欲嘔出,而此時江舫忽的伸出來了手,他一邊撫著姚七娘的脊背,一邊出聲道:“別怕,這是最後一次了,即便難受……但這是最後一次了……”

他的聲音極為溫柔,像是有什麽神奇的靈力一般,姚七娘竟將那難以下咽的鮮血緩緩咽了下去。

姚七娘咽下之後,江舫又從袖中掏出帕子來遞給姚七娘,姚七娘接過,便連忙出聲言謝,拿帕子拭去唇角的血漬。

“多謝。”姚七娘道。

“不必謝。”江舫笑意微微,隨後又緩緩出聲道:“按輩分算,我應當是你堂叔,照顧你是應該的。”

姚七娘頷首,又看向程九疑,而程九疑此時卻看向窗外,曦光落在他的身側,好似勾勒了一層輝一般。姚七娘此時無法看清他的神情,但還是緩緩出聲道:“多謝九疑道長。”

嗤——程九疑卻是譏笑一聲,發出一個極為輕慢的聲音。

“你不必謝我,不過是等價交換罷了。”他揚聲道。

雖是姚七娘早已知道程九疑是什麽性子,但是他這般說,姚七娘一時間也不知該作何回答。

隻得閉了嘴,默不作聲,程九疑鮮血的味道在唇腔中漫延,異常腥澀。

姚七娘以往想破腦袋也料想不到,自己短短七日內,竟會喝了兩次鮮血。

馬車緩緩而行,丹朱礦藏處極為危險,姚七娘自是把春杏留在了江府。

一路上江舫閉目養神,程九疑也不言語,姚七娘夾在這二人中間,自是也懶得說些什麽來調節氣氛,彼此相顧無言,終是到了蓮湖的關卡前。

三人下了馬車,便看到一座偌大的古舊城牆映入眼簾,而城牆之上,有諸多士兵把守。

隨行的侍衛跟在江舫身後,走上前去,而在他們走上前去的當口,城牆旁的石階上,便有幾個士兵立即下了來,為首的是個三十出頭麵容樸素的男子,見了江舫立刻拱手行禮道:“見過太守大人。”

江舫微微頷首示意,回道:“我想前往蓮湖,可否請你打開此處關卡。”

“自然。”江舫如此說,那男子便很快的答應了下來,“屬下這便打開關卡。”

說著,那男子便吩咐了下去,一旁的士兵聽了吩咐,很快的上了城樓。

城樓之下古舊斑駁的朱門被緩緩打開,一條長道便赫然映入眾人的視線之中,再往前,便是一片巨大的湖澤。

隻是湖澤離的極遠,眾人一時間無法看清是什麽模樣。

“走吧。”程九疑出聲,隨後便自顧自的往前走去,根本沒有在意江舫。

姚七娘頓下步子,抬眼看了看江舫,詢問道:“那薑姒,你打算如何辦?”

“我既是答應了為她打開關卡,便斷沒有失信的道理。”江舫溫聲回道,“你不必擔心,隨九疑道長去吧,我遲些便跟上來。”

姚七娘見江舫這般安然自若的樣子,心中也不由得覺得安心了許多,往前邁了幾步。

“去吧。”江舫的聲音又傳來。

姚七娘加快了步子,跟上了程九疑。

“快些跟上。”見姚七娘上前來,程九疑才加快了步子,出聲催促道。

姚七娘見狀忙忙跟上。

花了一刻鍾的時間,二人才到蓮湖前。湖麵四周皆是巨石山坡,幾乎寸草不生,很是蕭條,靠近蓮湖時,便能見到湖上一片薄霧,雖是有薄霧,但卻也還未到目不能視的地步,隻是遠遠瞧著,隻能朦朧可見湖中似乎有個小島。

“你可知為何蓮湖得名為蓮湖?”程九疑忽然出聲。

姚七娘自是不明白,故而出聲道:“為何。”

程九疑輕笑一聲,走到蓮湖前,隻差一步,他便要踏到水裏時,他止下了步子。

“四百多年之前,你眼前的這個湖,可是種滿了蓮花。”程九疑散漫道,隨後緩緩解開了自己纏在左手上的紗布,紗布被揭開,他手上割開取血的兩道傷口,便赫然跳到姚七娘的視線裏頭,姚七娘心中抽疼,又是酸楚,又是內疚,腹中又好似翻湧起來。

她皺了眉,看向程九疑,程九疑卻唇角掛著笑意抽出了腰間的佩劍。

“所謂血脈……能使人高貴,也能使人低賤……”他喃喃出聲。

冷光倏忽閃過姚七娘的眼,程九疑手中的劍,在他的左手臂上落下了第三道傷口,皮肉被劃破,鮮血頓時傾湧而出,程九疑抬了手,任鮮血滴入湖中。

“九疑道長你做什麽……”姚七娘驚呼出聲,想要上前阻止他,但就如同儀式一般,隨著程九疑的鮮血緩緩滴落,湖麵上的霧氣也逐漸散去……

然程九疑卻還覺不夠,往湖中走了一步,湖水浸沒了他的鞋底。

霧氣終於完全散去,湖中央,一個小島出現在姚七娘的視線中,與湖旁的環境不同,島上綠意盎然,全然不似周圍這般死氣沉沉、毫無生機。

而下一刻,令姚七娘更加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湖岸旁和湖中心的小島相連的平靜湖麵上,逐漸有稍許的漣漪泛起,隨後漣漪的起伏越來越大,逐漸成了陣陣波浪,再然後,水中竟然浮出了石階來!

與在祭壇時不同,石階是從湖中心的小島前緩緩浮出,隨後一節一節,往姚七娘和程九疑的方向攀爬著。

待最後一層石階落到二人眼前時,程九疑便轉過來對姚七娘道:“待我等我上了石階之後,你便立刻跟上,要用跑的。”

程九疑這般特意叮囑,姚七娘心中也有了幾分準備。

“走了。”程九疑道,隨後踩上了眼前的石階。

姚七娘立即也跟著踩了上去,而一踩上石階,程九疑便疾步的走了起來,姚七娘步子不及程九疑,自然是隻能跑著跟上,但隨著姚七娘踏上一節石階,她上一節踏過的石階便會沉到水裏。

姚七娘心中驚駭,但卻也明白如今眼前的狀況,加快了步子緊跟著程九疑。

不過,隨著姚七娘加快了步子,那些石階卻也愈加沉得快。

一節、一節、湖岸裏湖中心的島太遠,姚七娘也漸漸失了力氣,步伐孱弱了下來。

程九疑回過頭來,見姚七娘這般模樣,不由得低低罵了句,但卻還是伸出手拉住了姚七娘的手腕,帶著她往前疾步跑去。

待跑至最後一級石階時,姚七娘已是滿頭大汗,程九疑雖是沒有像姚七娘這般,但卻已是滿臉蒼白,姚七娘視線稍移開,便見著程九疑手臂上的傷口,還在不斷地淌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