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珊目瞪口呆地愣了幾秒鍾,身體便像抽去主心骨似地往下滑。
席傑一個箭步搶上前扶住她,聲音沙啞地叫道:“林珊,別著急,我們一起來想辦法……”
他沒能再講下去,淚水已經無聲地滾下她的臉頰。顯然,這是她所沒能預料到的最壞的消息。席傑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似乎把事情搞糟的正是他本人。如果說在此之前,他還對生活有過任何奢望,有過空中樓閣的設想,現在這一切都在腳下坍塌了。
但真正快崩潰的是林珊。她被席傑扶到沙發上坐下,全身禁不住地發著顫,整張臉都轉為慘白,眸子也如晶瑩的火炬般熊熊燃燒。“天哪!”她說話時上下牙齒不停地礙碰著,肩膀也不住地抖抖瑟瑟,“我真無法想象,他怎麽會去幹這事?”
林珊突然感到天旋地轉,她拚命抓住沙發扶手想製止這種旋轉,但排山倒海似的暈眩使她不得不閉上眼睛……席傑滿腔憐惜地看著她,隻恨自己不能阻止這種事的發生。如果他能夠,他會那麽做嗎?對高文強的指責不就發自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是導致一場悲劇的起因。所有的錯誤似乎都應歸罪於他,否則,這個女人也不會受到如此巨大的傷害。
“林珊,你應該恨我!”他無力地垂下頭,悔恨地低喃,“我不該把那些事告訴你,既然,它們早已成為過去……”
空****的客廳並沒有給他任何回聲,林珊自顧自地捧住臉頰,傷心的淚水順著指縫往下淌。席傑深怕她悲痛欲絕,可又找不到另外的話去排解,隻好一個勁兒地責備自己。
這的確是最駭人聽聞的事兒!林珊把肩膀深陷在沙發中,深陷在這場災難性的打擊中。隨之襲來的還有一陣不知所措的羞恥感,他怎麽能這樣做嗬!林珊無法形容內心的感受。這個世界真是變幻莫測,還沒等一覺醒來,許多東西就發生了錯位。“高文強,這個一向自詡清白,自視甚高的男人,怎麽也會幹那下流的勾當?簡直太荒謬了!嗬,她無法原諒他!不可能原諒他!平時裝得那麽人模狗樣的,原來是一種虛偽!他是最虛偽的丈夫!男人都這麽虛偽……”
她突然停下來,客廳裏仍然回**著她歇斯底裏的聲音。原來在激烈的情緒中,她已經把內心的哀痛與憤懣宣泄出來。“對不起。”她虛弱地看著席傑,從未有過的痛楚使她淚流滿麵,“我實在是太氣了,連你也一道罵進來了!”
“沒什麽,我活該受此待遇。”席傑蹲在她膝下,力圖用極大的耐性和定力,使麵前這個女人安靜下來,“我也不是好男人,更不是好丈夫!我這一輩子,對你欠下了還不完的情……”
“你乂沒做那不齒的事……”林珊悵然地抬起一隻手,像似要去堵他的嘴。
“但我並不因之而原諒自己J席傑溫柔地拉下她的手,放在自己寬大厚實的掌心裏揉搓著,試圖給這正在發著寒戰的女人傳達一點熱力。“林珊,你們女人對男人的評判,是否太輕飄太虛無了?談到感情這類字眼,女人想到的隻是鮮花與綿綿情話,而男人則**裸地想到了性。但你不能說性本身便很肮髒。性要求也是人的欲望之一,就像人總要吃飯、喝水那麽正常與自然。若不偏離生活的軌道,性要求還是人性的一個重要方麵。
“你還替他開脫?”林珊淚眼模糊地歎了口氣,“即使他曾經傷害過你?”
席傑沉靜地揮了揮手,內心的黯然也是一樣濃鬱。“他傷害最重的不是我,而是你。我也不是為他辯解,而是想讓你明白這一點——既然你們的關係已經脫離了正常的軌道,那他遲早會借助外來的強力,發生和其他星球相撞的局麵。既使他做出了最為不齒的事,也是令人同情的……”
林珊仔細地端詳著他,那種真摯、誠懇和睿智的眼神,是她不曾在其他男人身上所發現的珍貴特質。雖然她現在還不知道事情會有什麽結局,但有這樣的男人在身邊,生活中的一切疑難問題,都會得到妥善的解決。盡管席傑向來都信賴林珊的判斷力,心裏仍有過短暫的不安,擔心她會對這件事反應過度,倒轉來傷害了他們之間的感情。這是難以把握的微妙關頭,隻要稍有差錯,與之關連的三個人都會嚴重受傷。因而隻要他有能力避免,一定不會讓這種互相的折磨發生。現在他見林珊的目光也變為澄澈清明,不禁大大鬆了一口氣。
“好了,我們還有另外的事要商量。”
林珊的神情又轉為淒惶和茫然,一種下沉的感覺使她膝蓋發軟,“公安局會把他怎麽樣?我從沒遇到過這種事,什麽都不知道……”
“不會怎麽樣。”席傑站起身來,臉上的表情閃爍不定按慣例,至少拘留一周,然後通知本單位去領人,恐怕還要罰款……”沸騰的血液湧上雙耳,林珊幾乎聽不清他後麵的話,急得語不成聲:“罰款倒是小事,若讓單位上的人知道了,事情很快就會傳出去,教他今後怎麽做人?連我也抬不起頭來呀!”
席傑歎了門氣,皺緊雙眉:“一開始我想把這事攬下來,怛高文強不肯配合……”
“你打算包庇他?”林珊輕聲叫道,額上閃現出震驚與不解,“他不是你的死對頭嗎?”
席傑看見她複雜的眼神,不無尷尬地一笑,“當時我確有這個念頭,可能是想趁機解開這個結吧……後來想想也沒用,公安局才不管這一套,他們有辦法問出真情,那時高文強就罪加一等。他主動承認一切,應該是很聰明的作法。”
一層憂鬱籠罩住整個客廳,林珊的心中也凝結了一層冰塊。她雙手死死地摳住沙發扶手,嘴唇都快咬破了。“怎麽辦?這是在你們飯店發生的事,偏偏遇上複賽也在那裏進行……”
“別再擔心了!”席傑在她對麵做了個堅決的手勢,“任何善良願望都不能代替嚴酷的現實。既然事情已經出了,你也要拿出勇氣來麵對,該怎麽應付就怎麽應付。事情出在我們飯店倒好,我總會幫上忙的……”
“人情味兒倒是挺濃呀!”隨著房門清脆地一響,高麗穿了件長過膝的男式襯衫,嘴角向上卷起形成一副嘲弄的表情,突如其來地出現在他們之間。
“麗麗!你還沒睡?”林珊驚叫著站起來,心卻垂直地落下去,臉色也變得更為憔悴。
“今夜我沒法兒睡!”高麗倏地打了個轉身,冷冷地麵對母親,臉上交織著一層因不信任而引起的憤怒,“先是我爸不分清紅皂白地批了我一頓,罵我在外麵丟了他的人;然後是我爸跟我媽吵,說我有個同母異父的姐妹;現在又是我媽的舊情人半夜三更地跑來,報告我爸在外麵胡搞,被公安局抓了進去……這個世界已經顛倒瘋狂了,讓我怎麽能睡得著?”
屋裏的空氣凝滯不動了,林珊窒息得快要暈倒,連忙大聲喝止麗麗!我不許你胡說!”
“胡說?”高麗從母親的聲音裏聽出了憤怒與失望,但她內心遭受刺傷的情感卻是無人理解。淚水早已潸然而下,她把粘在臉上的被濡濕的亂發撥到一邊,旋風般地在房間裏打了個轉身,“你們誰敢站出來反駁我,說我說得都不是實情?你們把我當作小孩子,什麽關係都瞞著我。現在鬧出這麽大的亂子,還要捂著蓋著藏著掖著的不讓我知道!我出來就是想問你們一句——既然你們把自己的感情看得比一切都重,當初為什麽要生我養我?”
痛苦和失望席卷著她,眼淚也淌開了小河,高麗像個無人疼愛的小姑娘一般瑟瑟發抖……
林珊咬緊嘴唇,也是淚如雨下。她從未見過女兒如此傷心,她很想衝上去緊緊摟住她,安慰她,卻不願當著席傑的麵這麽做。她和他還有另一個女兒,但她從未在他麵前暴露過母親的天性。而今晚的事這麽紊亂莫名,他們的情緒都如此激動,就和那另一個女兒有關。
在這片刻裏,林珊覺得自己真是個一無是處的女人。
這個黑夜撕開了所有過去的傷疤,其痛苦之深是前所未有的。
席傑也被高麗的一番話震撼了心靈。他的脈搏劇烈地跳動,一向自信滿滿的肩膀塌陷下來。他第一次發現,這些關係對下一代來說是多麽殘忍和難以接受。如果他早知道事情的結果是如此令人痛楚,一定會毫無怨尤地獨自承擔下來。現在說什麽、做什麽都晚了,所有的憤慨與遺憾也都消失了。他輕輕地一甩頭,承認自己的失敗。
“對不起,我不該這麽晚來打擾你們。”他深深地看了林珊一眼,語氣裏透出柔情與體恤,“接受這個事實吧,你的女兒比我們更聰明。”
他轉身離開,留下母女倆去品嚐那份苦果。
高麗當夜和衣躺在**,自個兒啜泣著,直到天亮才睡去。在夢中,她試圖抹去那二十個年頭,抹去她的整個生活,也抹去父母在她心裏的位置。恐懼和疑慮令她久久無法回到現實中,苦澀的淚水從臉頰滴落到枕邊,一滴又一滴……
今晚她聽到了一個令人悲歎的愛情故事,一個前所未有的人生悲劇——兩個沉浸在熱戀中的青年,其中一個是她的母親,一個是她所不喜歡的男人,就因為她的父親設計從中作祟,而被迫永遠分離。還有一個在熱戀中孕育的孩子——正是那欲在大賽中與她一爭高下的彝族姑娘!
天哪!這不是低級無聊的風流韻事,父母都犯下了令他們後悔不迭的錯誤,將用餘生來做補償!她握緊拳頭,堵住顫抖不停的嘴唇,繼而又翻了個身,把灼熱的雙眼死命壓在枕頭上。
她的整個世界也在刹那間翻了個底。以前她信以為真的東西現在都成了團團疑雲。這些年來,高麗始終以為她欽佩自己的母親,現在母親卻幾乎成了一個陌生人——她真正愛過她的父親沒有?愛過她沒有?既然有另外一個遠在異鄉的孩子。她還會是母親心中唯一寵愛的女兒?很顯然,如果母親與另一個男人結合,她根本就不會降生到這個世界來。
高麗也為父親的事而痛苦懊惱。他們最後的爭吵也是促使他犯錯誤的原因嗎?如果有可能,她真想此時此刻就去告訴他,她是多麽愛他……這話聽來很幼稚,但卻是事實。盡管她已經長大成人了,仍然需要父母的愛。怛無論她怎樣努力地去接近他,兩代人之間總被某種東西所隔斷,流逝的歲月也填平不了那條鴻溝。尤其到她和劉成相交以後,與父親的關係又出現了新的緊張。原本有過的美好回憶,都被雙方的欺騙而玷汙破壞了!
太多太多的記憶湧入腦海,所有她聽到過的父母爭吵的片斷,所有她從未看作是謎底的情景碎片,如今都拚接在一塊兒了——忠實的丈夫與父親,竟然是如此的不擇手段,而溫存的母親呢,卻在阿芒山隱藏著一個女兒!
她拚命壓抑住內心的憤怒與創痛,但她知道自己將永遠不會忘記或者諒解父母欺騙她的那些歲月。她也想大聲嚎叫來發泄她所受到的傷害。可是那有什麽用?完完全全沒有用!
第二天早上高麗走出房間時,臉上閃現出憤怒、痛苦、堅決的表情。在早餐桌上,她發現母親也是同樣的麵容蒼白,雙眼紅腫,異常沉默。很顯然,她們的思維仍集中在一個焦點上,但相互的態度卻是冷漠而客氣。爾後,她們就各自東西。
高麗知道林珊是去為父親的事奔走。她決定對此漠不關心,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處理。她搭乘“的士”去劉成的公司,正遇上早晨的行車高峰期,所有的車輛在城市的街道上擠出一團,車速幾乎減慢到爬行的程度。高麗也是思緒緊張,感情起伏。她把頭靠在椅背上,盤算著到底對那個男人托出多少底蘊?畢竟她還懂得“家醜不可外揚”,恐怕有關父母的事她都得隱瞞,必要的話還要撒謊,隻管達到自己的另外一個日的就成。高麗現在卜分信賴劉成,認為再也沒有一個男人與她更般配了。不知不覺之間,她已被他掌握在手掌心裏,任何一件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見,哪怕是最瑣碎的細節,都要等他去敲定。在她看來,他是無所不能的。
“海星”與“白孔雀”租下了位於市中心的整整一層寫字樓。接待室的陳設正如她想象的一樣華麗,寬大柔軟的橘紅色沙發,圍著一張錚亮平滑的寫字台,兩邊牆上的廣告招貼和圖片色彩繽紛,足以吸引住每一個人的目光。
“請問你找誰?”一個漂亮的姑娘用不太純正的普通話問,一邊挑剔地打量著高麗。
高麗報以一種堅定的目光,嗓音也堅硬如鐵我要見劉成,立刻、馬上!”
漂亮小姐將一對清純的眼睛瞪得溜圓,“劉總正在打長途電話,有一筆很重要的業務……”
高麗傾身向前,把雙手壓在寫字台上,眼睛冰冷地直視她。“如果你不讓我立即見到他,五分鍾之後你就會被炒掉!”
女秘書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推開背後的那扇門。從厚厚的柚木門一側望去,劉成正在辦公桌旁眉飛色舞地打電話,見她走進去,臉上迅速掠過一道驚喜。高麗“嘭”地關上房門,一抬腿坐在辦公桌上,手指堅決地按住了電話機,“我有話要對你講,就是現在。”
劉成可笑地張了張嘴,卻沒能再講下去,無可奈何地放下話筒,“麗麗,這可是一筆大生意嗬!就這麽被你給攪了!”
“你的生意對我並不重要。”高麗幾乎不能掩飾自己的煩惱與焦躁,急迫地衝□而出,“你知道,什麽對我最重要,你早就知道的……”
劉成咧開嘴,擠出一絲洋洋自得的微笑,“我當然知道,但你還沒有答應過,由我們公司來包裝你呀!”
“我答應,現在就答應。”高麗把清秀的嘴角繃成了一條堅硬的直線,語調上揚,“但你也得答應,不擇手段地幫助我取得第一名。我一定要奪得冠軍,尤其要打敗那個彝族丫頭!”
“伊果?”劉成奇怪地看著她,“她當然比不上你……不過,你今天看上去就像個憤怒的女神,是她招你惹你啦?”
高麗感到粘稠的**在血管裏令人不安地洶湧著,奔流著,一陣極度的痛楚從她挺直的脊背直躍上喉嚨,使她的聲音變得嘶啞。“我有理由不喜歡她!你先別問,我也不想告訴你!總之,我要得到你的幫助,讓她永遠不能占我的上風!”
“她永遠不可能占你的上風。”劉成的眼睛閃耀著一層亮色,“相信我。”
“好!你就朝著湖邊跑來,大約十步左右,然後停下來,轉身,把頭發用力一甩,讓發絲掠過臉龐,我就正好捕捉這個鏡頭。湛藍的天空下,湖光山色相映成趣,一片綠茵春意盎然。汪華穿一襲薄如蟬翼的白色連衫裙,回旋於綻紛亮麗的背景,在草地上迎風翩然飛舞,擺出各種姿勢。白草帽上鑲了圈鮮豔的野花,是渾身素淨僅有的色彩。
盡管心中不以為然,趙芸還是很服女友的活潑形象和精彩表演。那個攝影師也真有本事,營!的情境確葙一套。超芸相信,被框在畫麵中的汪華,將散發出一種過去罕見的靑春氣息,仿佛春日來臨時含苞欲放的花蕾,令任何看了照片的人都會找到同樣的感受。
攝影師又蹲在一邊喊:“記住,現在正值春光爛漫,而你隻有十八歲,十八歲的花季!”
“十八歲!”汪華吃吃地笑。銀鈴般的笑聲傳到趙芸坐著的草地上,她使勁扯了一把湖畔的青草,嘴角抿得很緊,似乎心事重重。
“這是一個夢色彩繽紛的場景,而你就是春之少女。”身材高大的攝影師穿著口袋多多的帆布背心,跑來跑去地循循善誘,“我們先采用柔焦的拍法,然後再用特寫的鏡頭……”
一次,兩次,三次……熱衷於此道的攝影師和天生愛俏的模特兒,不斷重複著相同的動作。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便是一泓碧綠的湖水,在陽光下像暗綠色的寶石一般燦爛奪目。
“光線轉暗了,到此為止吧!”攝影師大聲說,“下一次我們再拍你夢幻般的心情!”
“我喜歡夢幻!”汪華一把扯下頭上的帽子,在翠綠的草地上徐徐轉了幾圈。
趙芸心中又是一陣甜蜜的痛楚。她的夢幻也交織著渴望,跟女友一樣的明麗多姿,卻在陽光下化為泡影。汪華跑過來一把摟住她,兩人笑著滾著翻倒在草地上。
“那攝影師挺有藝術眼光,對不對?”笑夠了,鬧夠了,汪華才坐起身來,理了理頭上和衣裙上沾著的草根。
“什麽攝影師呀!幹脆就是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趙芸搶白地瞪了她一眼,“你忘了?她還充當過高麗的護花使者呢!”“那是過去的事了,他們現在巳經吹了!”汪華格格地笑著,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樣,“要不,這次偷偷拍掛曆,亮子怎麽不找她,而來找我呢?”
“你又被他迷住了,是不是?”趙芸半支著手肘躺在草地上,目光審視著她。
汪華仍坐在原地不動,雙手緊握在胸前,那天真無邪的神情,宛如真正的春之少女,單純、浪漫、未經涉世。“怎麽說呢?他是我從未見過的類型,有藝術眼光,熱愛生活,喜歡挑戰,富於冒險精神……許多男人的優點,他都兼而有之。”
趙芸舉起手來,把散在肩上的發絲拂開,眼睛在陽光下爍爍閃亮。“哼!你已經虛榮到家了,別人不要的東西,你怎麽還會揀起來?”
“這也很難說。”汪華臉!::仍掛著天真爛漫的笑容,以抵抗女友的尖銳批評,“或許高麗是有眼無珠,或許我是慧眼識英雄呢?”
“等著吧!瞧好吧!”趙芸嘲笑地眨眨眼,“你的輕率,不會給你帶來好結局的!”
“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話!”汪華自信地昂起頭,“一般說來,命運總會青眯勇敢追求的人!”
趙芸的眸子瞬間抹過一層哀愁,“說實話,我真佩服你不顧一切的勇氣。我怎麽就做不到?”
汪華把手放在女友肩上:“趙芸,今天你要告訴我實情,為什麽你對參賽不敢興趣?為什麽你總是這麽不快樂?”
趙芸又橫身躺下,一動也不動地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嘶啞的聲音裏藏著無限憂慮唉,你想沒想過?我的未來,我的前程究競在哪兒?你已經有了自己的火鍋店,我還麵臨著職業的選擇問題。最近校長放出風聲,我們這批學員都將分配到深圳。那裏的大款急需年輕漂亮,功夫又十分了得的女保鏢,去捍衛勝利果實。可想而知,這類差事的工資待遇都會很高。而報名參賽就要花!不少錢,還有精力……說不定眼下的短期培訓班,都很難繼續下去……”
“這布什麽?”汪華搶著打斷她,“這一期沒畢業,再延到下一期嘛!”
“你想得倒簡單!”趙芸麵無表情地閉上眼睛,“爸為了送我進這個收費很高的私營學校,已經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現在要想丟下這個前程,再謀其他的生路,我對老爸怎麽交待?”
汪華倒抽一口冷氣,不知說什麽好。亮子拎著鏡頭和照相機大踏步走來,接過話頭。
“嗨!就為這點破事煩惱?不都參加複賽了嗎?隻要再使一把勁,進入了決賽,不管能否奪得名次,就搖身一變為新星。那時,你們拍廣告接掛曆都忙不過來,還發愁經濟問題?”
“你懂什麽?”趙芸倏地坐起身,冷淡地掃了他一眼,“在你心中,天下的女人恐怕隻能分成上鏡與不上鏡這兩種!”
可惡!這突如其來的指控使亮子的胸口一陣刺痛。這是他從未想過的問題。尤其在這段時間,高麗的背叛令他天旋地轉,幾乎不能辨識方向。如果不是為了轉移這陣痛,他也不會挑選勉強及格的汪華,來拍這湖畔的春之少女。
“亮子,你別跟她計較。”汪華連忙居中調停,又問,“明天我穿什麽衣服才好?黑色行不行?我喜歡黑白交織、低調處理的夢幻鏡頭,就像掛在你攝影棚裏的那一張……”
“絕對不行!”亮子痛楚地睜大了眼睛,“我永遠不再拍黑衣少女了!”
汪華有一陣子不知所措,亮子也是精神恍惚。唉,那身穿黑色晚禮服的少女身影日夜縈繞著他,就像是陽光下的一抹陰影,美妙世界裏的一個幻夢,難以捕捉又令人瘋狂。瘋狂而充滿了魅力,教他如何抗拒得了?哪怕是來到風景秀麗的郊外,也絲毫減輕不了痛苦。
但從今天起,他要降服這個魔幻。
是呀!當**消逝,黃金褪色,光線落坡,便是他告別美好生活的時候了!
但事情並沒有結束,而且告別美好的也不該是他。
湖畔傳來“突突突”的馬達聲響,一輛摩托車風馳電掣地駛過來。車手仍保持著騎姿,也未脫下頭盔,就向這邊招了招手。亮子木然地矗立片刻,才下定決心似地朝那摩托車手大步走去。
汪華捕捉到他眼睛燃燒著的熊熊妒火,不由一陣寒栗。
“天哪!”她悄聲對女友說,“這個男人看上去像個複仇天神!”
“你要小心!”趙芸分明是不屑的日吻,“我敢打賭,他那腔怒火一定是衝著女人而來的。”
滿腔妒火確實在亮子心頭沸騰。唉!他多想將那個黑衣少女忘得幹幹淨淨!但那場麵卻無時無刻不縈繞在他腦際。還有那個肆無忌憚的男人,他居然敢向自己發出挑戰!而她則淡然看著兩個男人發生衝突。冷酷地,毫不同情地,似乎是故意在夥同別人設計他……
或許高麗還不知道,愛情有時候是很殘酷的!亮子決心做個不平凡的敵手。
高文強的意識已經混沌成一片。他在短時間內就經曆了人生的幾個跌宕,沉沉浮浮,大起大落……
他被帶上警車後,就再沒看到過那個女人,進了公安局,立刻開始審問。這些日後想起來支離破碎的片斷,都是他一生中最為罕見的——審訊室的牆壁上,赫然高懸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字,看上去就令人生畏。大帽簷上莊嚴的國徽,威嚴冷峻的麵孔,讓人難以啟齒的問話,都使他有一種夢魘的感覺。他使勁咬住嘴唇,嘴皮子都咬得出了血,他感到口腔裏有一股甜腥腥的熱流,也覺出鑽心的疼痛,所以肯定不是在夢中,而是活生生的現實。意識到這一點,高文強又墜入絕望與痛苦的深淵,為自己所看見,所感到,所置身的一切而心如死灰。
無論他怎麽替自己辯解,公安們都不相信這是初犯。理由很簡單,那個女人已進過無數次局子,他怎麽可能清白無辜?公安也不相信他根本就沒“進去”。據飯店保安舉報,兩人在房間裏長達半小時,還會沒入港?高文強為自己辯護得口幹舌燥,隻想歇斯底裏地大喊大叫廣我沒幹那種事!沒來得及!這都是實情!”
但他卻不敢,隻是雙手捂住臉,痛哭起來……
公安對此毫不在意,沒誰會替他感到難過。他決不是第一個走上這條道的人。他們習已為常,見慣不驚,高文強卻落下個“態度不老實”的罪名。他萬般無奈,隻好承認自己是“慣犯”,跟那女人早有勾搭,並買通了飯店的服務員,經常出入客房行那苟且之事……關於這一點,公安們問得很認真,他也敘述得很鮮細,甚至道出了部分“細節”,肖然全是他自己現場捏造的。他一邊編造情節一邊委曲萬分地想:媽的!這就叫屈打成招呀!
但公安並沒打他,他隻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威懾住,不得不老老實實而又虛虛假假地吐出供詞。在半夢半醒之間,道出了鬼使神差的欲望。他有一陣子完全不知所雲。似乎這隻是一出編造得十分拙劣、庸俗的戲,而自己正在扮演一個喪盡天良的壞蛋,腐蝕社會的蛀蟲。單等背完這段台詞,就可以還原為一個清清白白的人。
但當晚,他是被銬在上下鋪的床沿邊,度過了這可怕的後半夜。他憂心忡忡,悔恨無邊。3外界的事物靜止下來,自身的痛楚便從精神和肉體兩個方麵夾擊他,使他五內俱焚——天哪!今後怎麽做人?還不如在這裏一頭碰死!若不是手銬朿縛住他,他真會這麽幹!公安真是聰明,真有經驗哪!竟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以後的幾天中,高文強被種種痛苦折磨得身心憔悴,也為即將麵臨的一切而幾近瘋狂。他知道自己已鑄成了終生大錯,卻不敢再去回憶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他把淚水和哭泣都藏在內心,那毛骨悚然的叫喊也發自內心。他周圍都是些陌生的麵孔,顯然同他一樣是社會的渣滓。而親朋好友們卻似乎將跟他永恒地分離。如果消息傳出去,有誰會相信那晚的情景好比走火入魔,他完完全全是在下意識中做出的糊塗事?
這一切都令人惡心嘔吐。他對自己也產生了一種厭惡感,他看見他的身體一分一秒地發生變化,變得肮髒、醜惡、鄙陋、墮落,思維也變得麻木不仁,而靈魂則麵臨致命的毀滅……
在取掉手銬關進拘留所期間,高文強又有過無數次“自絕”的念頭,但都沒法兒實施。因為身邊的物件,外部的環境,並不能對生命造成威脅。三天後允許打電話了,要他“自籌”五千元的罰金。高文強拿起電話百感交集。他把電話打給誰?妻子嗎?一時半會兒哪能分說得清?朋友嗎?他懷疑誰有辦法並且肯來挽救他?在這一刻他意識到自己的孤立無援。局子裏毫不通融,還威脅說要押著他回本單位去取錢。真是上天無路,人地無門哪!高文強絕望之際,突然想到了席傑。這個男人可能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頭號仇敵,那天又是在他的領地上麵臨絕境,但他並沒有袖手旁觀,卻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這種見義勇為的人,或許能使他絕處逢生。高文強撥通了佳城飯店的總機號碼,同時感到自己已沒有選擇。當林珊沙啞緩慢的音調,那麽突然地送入耳膜,他幾乎驚呆了。
“文強,是你嗎?”林珊盡量控製住自己,不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恐懼,“席傑猜到你會給他去電話,所以讓我在這兒等。這幾天,我就住在佳城飯店……”
突如其來的巨大熱量,從頭到腳搖撼著高文強。而洶湧澎湃的**,則在他喉頭、眼簾醞釀成另一股熱流。“林珊,我……”他哽噎著說不下去,這一刻他憎恨自己,不忍看見心愛的女人跟他一道毀滅。
林珊的聲音也微微發顫,高文強能通過電流感覺到妻子傳來的哆嗦。“這件事,我都知道了……文強,我等著你出來,你要多保重!”
高文強的眼睛頓時閃閃發亮,如開了閘門的電光一般。他舉著話筒的手仍在不停地發抖,但他的腰背和脊梁都已伸得筆直了。
是否穿泳裝上場,成為複賽議程的關鍵問題。徐克心裏沒數,不得不去請示宣傳部的那位處長。人家這次都懶得出麵,隻在電話裏說了聲你看著辦。”
楊佳英和羅蘭也守在電話旁,在女士們的一再鼓吹下,徐克才下定了決心。“好,就來它個破釜沉舟!大不了,摘去頂帶花翎,不幹這個副總編嘛!”
楊佳英笑著點點頭,“出了問題,你隻管朝我身上推。”
“就得先試試。”羅蘭舉起纖纖細指強調,“若在決賽時才推出泳裝,我可沒把握。”
徐克深思熟慮之後,又說:“我們也得把好複賽這一關。告訴席總,請他多派些保安來,閑雜人等一律不得放進場內,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混亂。”
這決議很快被采納了。複賽開始後,佳城飯店的保安把歌舞廳圍得鐵桶也似,沒有工作人員和記者的證件,休想進得此門。複賽人數隻限於六十名,化妝室也就不那麽擁擠了。參賽的姑娘彼此都有點眼熟,但她們卻不願招呼或者親近對方。淘汰率高達80%,誰也不甘落後,都想擊敗競爭對手,打入最後的十二名決賽圈。
複賽嚴格規定,不準帶化妝師或者朋友進場,準備工作都得靠自己完成。但姑娘們已有臨場經驗,一切都表現得秩序井然。按照預定的議程,她們要在兩天內出場四次,著裝包括自由裝、泳裝、休閑裝和晚禮服。著自由裝上場要表演一個小品,唱歌跳舞詩朗誦任隨你,但時間僅限於三分鍾。穿泳裝出場則要做幾個規定動作,以便展示身體的最美妙部分。最後著晚禮服登場時,須回答大賽提出的問題,為此早已擬出了六條必答題,佳城的風光山水,風土人情無不包含在內。參賽者臨時抽簽十人一組,且每一組都要回答冋樣的問題,竟有打擂台之勢。
複賽的陣容和表演水平確實大有改觀。選手出場後個個神采飛揚,儀態萬方,讓人目不暇接。評委都自覺肩負重任,誰也不敢掉以輕心,比往常更集中了無限精力。所表演的小品也令人叫絕:汪華的紅袖舞,趙芸的武術,高麗的時裝表演都獲得一致好評。最棒要數伊果的民族歌曲演唱,她的歌喉就是一流,本民族那高亢悠揚的曲調,優美動聽的旋律,熱情洋溢的歌詞,被她如此動情如此投人地唱出來,真有一股回腸**氣的韻味。就連徐克老頭子聽了,也是扼腕驚歎,說少數民族的音樂素質,確實十容低估。
楊佳英尤為關心空姐的出場,她早就注意到入選的那幾位都沒來,大概是航班班次調不過來。就有評委替陶素歎息,說可惜了這麽一位最有潛力的新星。楊佳英立即找到徐克,逼他作出妥協,答應比這幾名空姐次了補賽漏掉的頂了。剛進五月,室內空氣就已燥熱難耐,加上人聲嘈雜,擁擠不堪,便有評委建議開空調。另有人則打趣說,幸虧氣溫很高,否則讓小姐們半**穿泳裝上場,就近乎殘忍了。
林珊麻木不仁地坐在評委席,臉上一直掛著那層麵具似的微笑。當空調開啟,股股冷氣襲進全場,那陣寒意便浸透了全身,她的感覺也漸漸流失,內心裏隻剩下空****的意識。自從那晚席傑挾來晴空霹靂,幾天的日子像黑夜般地漫長。她跟高文強一樣,寧願那是場永不醒來的夢。而一旦認識到問題的本質,妻子也和丈夫同樣,有過一陣尋死覓活的念頭。如今重又坐進這個光華璀璨的賽場,林珊無法抹去一種恍如隔世的滄桑感。
她聽從席傑的建議住進了飯店,焦慮不安地等待著丈夫的消息。在這種非常時期,多虧有一個頭腦冷靜、經驗豐富的男人在旁。包括席傑對老同學身陷囹圄之後的想法,都分析得十分準確精辟。她果然在總經理辦公室裏,接到了盼望已久的電話。從話筒裏傳出來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灼傷的感覺——直到那時,林珊才真正品味出丈夫的所作所為是怎樣地傷害了她,傷害了這個本來就不算貞潔的家庭。她的心再次沉入地獄,痛苦的記憶曆曆在目,像尚未痊愈的傷日,又遭到了狠心的撕裂。她無法從這個打擊中恢複過來。從那時起,她便已完全麻木了!
似乎為了表達一種慰藉、一種支持,席傑破天荒以評委的身份坐進賽場,坐在她身邊,以其呼吸出的一股股暖流激**著她的心。但他的內心也是同樣**然若失,他也無法對高文強的過錯視而不見,無法對此出現隨意的反應。他們的相互凝視中包含著同樣的痛苦。當他發現她眼睛裏的陰翳時,甚至衝動地想伸出手去撫散它。那時候,席傑覺得日己同樣無法承受這巨大的損失。瞧!這就是你想看見的——你摧毀了一個男人,同時也擊垮了一個女人!他在心裏對自己熱嘲冷諷著。現在無論你是愛她還是恨他,意義都不重大了!因為這種感覺並不是你所想得到的!
與此相反,劉成興致勃勃,勁頭十足地坐在他的位置上,眼光須臾不離高麗那懾人心魄的倩影。他的眼神偶爾與躲在帷幕後的羅蘭相撞,搜住了她那寒玉般的目光,便會毫不經意地咧嘴一笑。他清楚那個女人的憤怒,也知道自己正踩在烈火的邊緣,但他全然不去理會她的情感變化。直到那個已被他忘卻的形象,在舞台背後消遁。
姑娘們穿泳裝出場時,在觀眾席上引起一陣輕微的**。就連徐克看見那純潔無瑕的胴體,美倫美奐地展現在輝煌的燈光下,內心也是讚歎不已。說它是性感也好,人體美也好,你不得不承認上天締造的萬物之中,最值得讚美與驚歎的,正是人類本身。對人體藝術的謳歌與頌揚之所以長盛不衰,就是因為它含有持久的穿透力及**力。即使在這種場合,徐克也注意到了汪華小姐與眾不詞的心計。按羅蘭預先的步伐設計,每位選手都得在一分鍾內走完舞台的幾個角度。隻有她擅自改變了動作,居然半躺著坐在場中央,比劃了幾個怪怪的造型,在關鍵時刻露出了不同尋常之處,來吸引評委的注意。
當姑娘們扭動著纖細的腰身,用蘊含著彈性的身軀展示其無窮的魅力時,全場燈光頻頻閃亮,各電視台和各大報的攝影記者們,都不願放過這些美妙的鏡頭。
評委席上也掀起一陣小小的波動,小孫匆匆跑來,叫走了席傑。林珊慌亂地理了理額前的亂發,開始心神不定。即使反複的強自鎮靜也無濟於事,她無法甩掉一直糾纏著她的與丈夫有關的焦慮。此時,誰也沒注意到,舞台側還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席傑的退場。她心底的願望也反映在五顏六色閃爍不定的天幕上,而且充滿了柔和的音樂旋律。
看見幾個穿警服的人坐在辦公室裏,席傑絲毫沒感到詫異。事情肯定與高文強有關。凡是在飯店抓住了類似的事,總會上演這一幕。
“你就是這兒的總經理?”一個頭目模樣的公安站起來,向他伸出雙手,“自我介紹一下,我負責分管那晚發生在飯店裏的案子。”
“請坐。”席傑冷淡地說,表情突然帶出了一點遲疑,“案子雖然發生在我們飯店,卻跟我們沒有關係,怎麽又找上門來?”
那公安迅速捕捉到他的遲疑表情,臉上也露出了公事公辦的微笑,“總經理同誌,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那姓高的曾給這兒來過一個電話。據說,她妻子近幾天也住在這裏……”
“情報挺準確嘛!”席傑順勢坐在辦公桌的一角,從褲兜裏抽出一支香煙,不悅地敲打著鍍金的煙盒。“我們飯店正在舉行一個有影響的大賽,這姓高的太太就是評委之一。飯店按協約要求撥給工作人員幾個房間,以供他們臨時急用。這跟你們的案子有何關聯?”
那幾個公安普遍流露出受了奚落的神情,爭先恐後地說:“席總,按照規定,我們要罰這姓高的五千元。既然他老婆就住在這裏,我們先來跟你通個氣,不比直接找她更有人情味嗎?”
席傑花了幾秒鍾來弄清整件事,他的眸子裏閃過稍縱即逝的陰影,接著,口吻也帶出讓步的意味,“謝謝各位的合作。他妻子是這個大賽的重要成員,我確實不想讓她太難堪。能不能把你們的意圖更明確地表示出來,讓我代為傳達?”
幾個公安全都笑起來,其中一人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揮揮手,“得了,大總經理,你又不是頭一回處理這種事,還能不懂我們的意思?現在是要押著這姓高的,找到他老婆,回家去取錢,再把他轉交給原單位,我們這裏就萬事大吉……”
“等一等!”席傑吃驚地跳下桌,幾乎克製不住自己的衝動,“五千元不是個小數目,我先籌齊給你們就行了,何必把他妻子扯進來?事情弄得太難堪,讓人家夫妻今後還怎麽相處?”
為首的公安用鷹一般銳利的眼珠子瞪視著他,慢吞吞地挖苦道今後怎麽相處是他們夫妻間的事,用不著席總為此操心。你要是有精力,倒應該好好整頓一下自己的飯店,據說你們內部就有問題。至於要押著本人回家取錢,正是為了殺雞給猴看,以便懲誡這種屢屢失足的男人,也給全社會一點教化嘛!”
席傑的脈搏加快,為自己的沉不住氣而深感懊惱,連忙強擠出絲笑容,“給我點麵子好不好?別把人帶到賽場裏來。讓我先去通知他太太,然後你們明天再去他家取錢。”
那頭目又含有深意地看了他幾秒鍾,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好吧!既然是老打交道啦,就給你總經理一點麵子。明天下午我們押著人,直接去高家取錢!”
打發走了這群神聖的衛士,席傑緊張地撓了撓頭皮,那種惱人的感覺重又出現了——這姓高是有意跟他作對嗎?為什麽偏要在佳城飯店幹這種事?鬧得他與這件案子脫不了幹係!他如何才能強忍憤怒與惡心,把這件不愉快的事告訴林珊。
電話鈴發出的不協調的刺耳聲,擾亂了席傑逐漸激昂與氣惱的心情。當伊果那柔和平靜的語調飄進耳朵裏時,他握住話筒的手驟然搛緊了。如果不是發生了高文強的事,他早已按照預先的計劃,向這個女孩子攤開切了。而如果他堅持以誠相待,他和女兒都不會陷入這種難以分說的困境。現在席傑深感內疚,至少在明天以前,他不能分心出來設法擺脫這困境。
“席總,你好!”銀鈴般的聲音和著電流傾瀉而出,“這幾天怎麽都沒看見你呀?我一直在懷念著那個美好的周末,一直在追想你待我的種種好處……”
席傑握話筒的手滲出了汗水,他的血液也隨之沸騰:“伊果,真對不起,這幾天我遇到一點麻煩事,得抓緊處理,所以一直沒空去看你。”
那道銀鈴般的聲音透出困惑與不安,“麻煩大不大?能處理下來嗎?……哦,你當然沒問題。剛才我還看見你坐在評委席上呢!這可是你第一次現身,我當時好緊張喔!”
“我倒沒發現這點!”席傑語調真摯地說,“你表演得很出色。真的!我沒想到,你還有這麽一副好嗓子!”
“做你們飯店的公關小姐綽綽有餘,對嗎?”伊果快活地笑起來,笑聲帶著前所未有的自信。
席傑又驚訝乂不安,思維頓時凝固了。他兒乎已經忘掉了同女兒接觸的借口。
伊果顯然誤解了這沉默的意蘊,音調一變而為緊張席總,你在聽嗎?”
“是的,我在聽。”席傑連忙熱切地回答,“聽到你的聲音,我總是很高興。”
話筒那邊輕輕呼出一口氣,伊果好似放下心來,說得乂快又急我也很高興。那天在郊外,我看你的樣子有點不大愉快哦?是不是我冒犯了你?或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這幾天,我心裏一直很不安,想找你說明這一點——席總,你可別把我的舉動看做是輕薄。這隻是一個很孤單很孤單的女孩子,在對一個酷似他父輩的男人,表示那份深深的感激之情。”
席傑的眼睛潮濕了,心裏滾過一個熱浪頭。所有的良好祝願,都隨著這股父親的熱烈天性往上升。是的,他已經犯過不止一個錯誤,但如果他不能把女兒對他的愛反撥到正確的軌道上,那麽他就會犯更大的錯誤!
一陣短暫的停頓之後,伊果說了一句在她十分難得的俏皮話我想,你不至於在為那天的事難過吧?覺得我真是個不可救藥的壞女孩!”
“哦,不!”席傑的胃一陣緊縮,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音,“伊果,你是一個很乖很乖的女孩。聰明、寬容、善解人意……因此你肯定能理解我目前的處境。再給我一天的時間,最多兩天,我一定會專門抽出空來陪陪你。那時,我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麽好消息?”話筒那邊似乎屏住了呼吸。
“有關你生身父母的消息。”這句話倏地從他口中滑出。席傑一說完立即掛斷了電話,好像不願再給自己任何收回的餘地。
席傑回到賽場,適逢休息的時刻,電視台剛分別采訪完幾位引人注目的選手,又在集中采訪評委。林珊、楊佳英、羅蘭坐在罩著白布單的會議桌後,回答主持人的提問。席傑盡量保持著冷靜、泰然的表情走過去,但他怎麽能逃得過那一對焦慮急切的眸子?在她探索的眼神中,他強擺出來的欣賞之情頓時注入了某種不安。
盡管林珊猜知他的逢召而去意味著麻煩,仍沒能聯想到自己身上。現在看見席傑略帶緊張的關切之情,一種不祥的預感便滲進了她的脊髓,好不容易才控製住的戰栗又席卷周身。
“林老師。”主持人偏偏點到她頭上您是本市著名的服裝設計師,我想請問一下,你認為在這類比賽中,服裝的作用是否也很重要?”
“服裝的作用?”林珊對著鏡頭茫然地重複。
楊佳英捅了她一下,她才醒過神來,支支吾吾地說,“嗯,這個問題麽,很難講……”
“很難講,也得請您講一講。”主持人窮追不舍,“您是這方麵的權威嘛!”
席傑站到攝影機背後,及時地投去一個鼓勵的微笑,林珊隻好硬著頭皮講上兩句服裝的選擇和穿著確實很重要。選手一出場,最先給評委造成的印象,就是身上佩戴的服飾。因為服裝所占麵積大,色彩鮮豔,視覺效果強烈……當然,並非濃妝豔抹才能達到搶眼的目的,真正的美應該是不加修飾,清麗自然的。
“那麽你認為,哪種類型的服裝,會給評委造成良好的印象?”主持人的問題近乎刁難,席傑為此捏了一把汗。
“這點因人而異,不好明確。俗話說,萬紫千紅才是春嘛!”林珊疲倦地點點頭,“不過,強烈的燈光會改變服裝的色彩。聰明的姑娘最好考慮到這一點,選擇能在燈光下抬色的服裝。”主持人還不肯放過,又問我可以提一個大賽以外的問題嗎?”
林珊不知所措地笑了笑:“什麽問題?”
“您親手創下的夢麗牌服裝曾經風靡全市。可現在已經是萬紫千紅的局麵了!”那主持人頗為地道的發問作為一個服裝設計師,你是否有種失落感?”
看見遠處近處有不少人瞪著眼珠子往這邊看,林珊恢複了機智與風趣。“是有一種失落感。但那個單調統一的時代終於過去了,人的天性可以在服飾方麵發揮得淋漓盡致,這種進步的偉大意義,我們都深有體會啊!”
圍觀的人群散開後,席傑上前友善地對林珊一笑你的發言很精彩。”
“別說這些了!”她急促地靠近他,努力抑製住內心的恐慌,“剛才是不是又出了什麽事?”
席傑感到自己的笑容在逐漸收斂,“我們去你的房間談吧,幾分鍾就好。”
林珊跟著他走進主樓,從心底發出的軟弱使她膝蓋發抖。那種不安全感也始終包圍著她。若不是出於對高文強的關心,她決不敢利用這些許時間,令人可疑地跟他躲進一個小房間。
她癒蘊碰碰地走進那間評委休息室,聲音突然變得沙啞:“席傑,你趕快告訴我呀!”
席傑站在帷幕低垂的窗邊,把自己的臉隱藏在一片昏暗的光線裏,懷著幾分愧疚的心情與她對視,“我很遺憾……剛才找我的是公安人員,他們說,明天要帶高文強到你家取罰金。”
林珊愣了幾秒鍾,突然低下頭去喃喃說天哪!我應該想得到,他在電話裏提到過……”
席傑慢慢走近他,心裏泛起一陣憤懣,也有一種模模糊糊的衝動。“這幾個人真不夠意思,如果不是我及時阻攔,看樣子他們還想把高文強帶進賽場呢!”
林珊抓住最靠近的一隻椅背,手關節都發白了。她緊緊咬住下唇,默默地承受著內心這份羞愧與痛苦。
“真抱歉,我不得不把這件事告訴你。”席傑的聲音裏蘊藏著深切的愛憐明天,你就別來賽場好嗎?在家裏等著他……”他真摯的眼神以及他話裏的關切,都深深地刺痛著林珊,長久以來鬱積在內心的怨恨和淚水一起冒了出來,還有一種向人傾訴的欲望。“我真沒想到他會做這種丟臉的事!”她嗚咽著說,“一個男人什麽錯都可以犯,犯了什麽錯都可以寬恕,唯獨有了這種案底,就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了……那天晚上,我們爭吵得確實很厲害。我質問他有關過去的種種,還告訴了他伊果參賽的事。可能這兩件事都刺激了他,他才……他才……”
席傑把手舉到她臉上,輕輕拂開一縷遮住她眼睛的頭發,當她承受不住這溫馨的慰藉,想從他手裏逃出時,他堅決地摁住了她的肩膀。“林珊,我也有錯。我不該告訴你高文強的所作所為。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好多年,不應該再跳出來刺傷大家。況且,我早已不看重它,也不看重高文強這個人,我看重的隻是你。林珊,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對你的感情始終如一,從來就沒有改變過!”
林珊還沒來得及思想,席傑已經摟住了她,把她擁入自己懷中,並且發出一陣溫柔的低聲的呢喃。這種熟悉又陌生的親切感,使她頓時如遭雷擊一般。那燃燒著的目光,那熱切的呼吸,那繃在衣服下麵的結實的肌肉,全都朝她席卷而來。林珊的胸脯也跟著急促地上下起伏,似乎想把所有壓抑已久的感情,全都釋放出來。沒想到偎在這個男人的臂彎裏,竟是如此的踏實。這並不是一種全新的經驗,林珊知道,她隻是找回了冥冥中失落的那份情感。霎時間,過去的憂傷和未來的不安都向她襲來,她不禁貼在席傑懷裏痛哭起來,眼淚像決堤之水滔滔湧出;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宣泄之後的輕鬆。
席傑輕擁著她坐在床邊,仍舊緊緊貼著她,而且把她的頭抱在懷裏,又輕輕拍打著她的肩,低聲說,“會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隻要你自己能挺住……”
他的安慰確實緩和與減輕了她的痛苦,他那護著她起伏的臂膀,就是她洶湧感情的避風港。她沉浸於他的嗬護之中,覺察出這種安全感正在逐漸加強,變化為一種內心深處的支柱。此時此刻,席傑對懷中的女人也感到一種至高無上的柔情。一種強烈的欲望湧向心頭——他要咽下她所有的驚恐和疑懼,讓它們都消失無遺。林珊動了動身體,想從他懷裏掙紮出來,但他卻把她摟得更緊了。
“我……我從不在別人麵前流淚。”林珊很不好意思。
“我不是別人。”席傑溫柔地說,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潔淨的手帕,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你應該把我當作最親近的朋友來看待。”
“為什麽?”她沙啞著嗓子問,“為什麽你要這樣?我們的一切都成為過去,青春歲月再也找不回來了!”
“隻要你願意,就能找回一切!”他撫摸著她臉頰的雙手也在輕輕顫抖。
當她抬頭搜尋他的眼睛時,他也逃避似地掉開了頭。但當他滾燙的嘴唇與她的嘴唇貼在一起時,她卻無力抗拒了。這個吻解放了長期以來封閉的感情,把他們倆緊緊融為一體。所有世俗的擔憂都不存在了,兩個人的脈搏都仿佛停止了跳動,激動和沉迷幾乎使他們窒息,耳朵裏漲滿了風的咆哮……
當他們激烈的親吻趨於平穩時,門外響起了不合時宜的叩門聲,還有鑰匙扭動門鎖的聲響。
林珊心慌意亂地推開席傑,掙紮著站起來,“是楊佳英,她有這裏的鑰匙……”
席傑並沒有一絲驚慌,他慢慢站起身,迎視著推門而入的楊佳英的詫異眼神。
“你們兩個……你們……”楊佳英笨拙地想要退出去。
“請你回來。”席傑挺直身軀,堅定地說,“林珊遇到一些麻煩,她需要有個朋友在身邊。”
雖是在意亂神迷之中,林珊還是很快就弄清了他話裏的暗示。對呀,高文強是百貨商場的人,是楊佳英的他遲早將被“遞解回鄉”。她的胸臆間升騰起一股燥熱,覺得要對好友道明此事真是丟臉。但除了這個時候,她又能在何時表述這一切?楊佳英仍是滿腹疑慮、進退兩難地注視著他們,席傑深沉的語調又**漾在整個房間,溫情地罩住了她,“我先走一步,你們抓緊時間談一談。”
“這是怎麽回事?”門一關上,楊佳英就迫不及待地問你們正在利用這間屋子幽會?”
“不是那麽回事。”林珊不由自主地撒了一個謊,想製止她再問下去,但她的心跳得很厲害,談吐也含糊其詞,“嗯,不全是你想象的樣子……現在我要跟你談另一件事……”
“什麽事?”楊佳英固執地抒起眉毛,“整個大賽期間,你好像總有事在瞞著我?”
“佳英,我很抱歉。”她深感不安地撮起嘴唇,想勉強露出一個微笑,然而淚水卻不經意地流出來了。
“抱歉什麽?”楊佳英有點生氣地提高了嗓音,“是因為你黑著眼圈,腫著眼睛,披散著頭發,心神不寧地坐在評委席上,還是你偷偷跟過去的男朋友溜進房間,在他的領地上抱住親吻?”林珊抬起眼睛,看見女友那一雙執著卻又注滿了關切的眼神。這眼神似乎能理解自己的一切行為。她們也不止在一件事上發生分歧,但一旦想溝通時,總會在這種眼神裏找到複雜的忠誠與同情的感覺。林珊又伸手捋了一下頭發,她明白自己所麵臨著的困境,幾乎達到了常人難以應付的地步。最好的辦法就是隻訴說有關聯的那一部分,餘下的難題仍舊留給自己。
“佳英,你是高文強的頂頭上司,這件事你遲早會知道。”她不得不強壓著沮喪與惡心敘述完全部事件,包括高文強早期的所作所為,眉毛卩已經擰做了一團,整個人都像被惡魔纏住一般。
楊佳英驚詫地瞪了眼睛,“你是說,你的丈夫出外嫖妓,就在這飯店裏被公安局抓住?剛才你的舊情人正在訴說這一切,而且試著用他那種方法來安慰你?”
“佳英!”林珊責怪地看著她,痛苦地咬住嘴唇,以控製上下牙齒之間不停的寒顫。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失態!”楊佳英埋藏已久的怒火噴發了,憤憤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氣得麵頰一陣陣抽搐。“高文強!好小子!你竟然幹這這種事!看我怎麽收拾你!”
“佳英!”林珊帶著強烈的不安叫道,“我告訴你這件事,就是希望你不要為難他!”
楊佳英激奮地喘息著,感到自己的怒火正在節節上升,“什麽?難道你還要原諒那小子?既然你和席傑的感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姓高的又曾使手段破壞過你們的關係,你還不趁此機會跟他一刀兩斷?”
這話出口的瞬間,楊佳英就看到女友的臉凝結了,也知道自己已經直指要害。
林珊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但說出來的話卻像冰一樣冷:“我不能,不能在這時候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