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羅蘭揶揄的聲音,林珊陡然挺直身體,睜大眼睛,將酸楚的淚水收盡。她把臉轉向餐廳入口處,讓新鮮的空氣撫平自己紛亂的心緒。接著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羅蘭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這象征著她已從報複他人的快感,跌落到傷懷自身的愁緒中。
林珊似乎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淚水,這鹹鹹的**刺痛了她的皮膚,並且化解了兩人之間那種緊張與冷漠的氣氛。共同的痛苦把她們的心靈空前地扭結到一塊兒,這真是個奇妙的時刻。
“林珊,你當真不想喝點兒嗎?”羅蘭的身子微向前傾,目光裏隱約閃現出好奇,“酒這玩藝兒是個好東西,就像精心釀製的生活一樣,美妙芬芳,其味無窮……隻要你肯長久地沉醉其中,就會忘掉現實中的一切煩惱!”
林珊注視著她,眼中的怒火已熄滅為一點小火星。她不知道究竟是哪兒出了毛病?她本該惱恨這個可惡的女人,惱恨她把自己弄得如此痛苦與難堪。她也向來不喜歡這種借酒澆愁的方式,結果,卻毅然決然地端起了杯子。好吧!她也來試一試這平淡無奇的力量,試一試用這辛辣的飲料,去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或者,去開啟一向封閉的思維。
羅蘭好奇地注視著林珊,當她打開另一瓶啤酒蓋時,那尖厲的爆發聲釋放出瓶內的壓力,也釋放出她心裏積聚已久的壓力。“發生了什麽事兒?”羅蘭把空玻璃杯推向她。
林珊猶豫了一下,將冰鎮啤酒倒入杯中。濃烈的泡沫頓時急劇上升。“好吧!這已經不算什麽秘密了!幾天之後,整個大賽就會盡人皆知。你知道……”她停住了,聲音中的痛苦情感比酒中的泡沫還要濃烈。“高文強出事了!他在佳城飯店嫖妓,被公安局抓進去關了一星期……”
“這是真的?”羅蘭皺著眉頭,立刻意識到林珊的惡劣心情。從前她絕不會這樣做,她心中的苦惱很少對人傾訴,尤其是對自己的敵人傾訴。羅蘭不可能對這一番話無動於衷。
“還有,席傑是我在農村時的戀人,我們也曾經打算過結婚,沒想到……”林珊緊緊抓住酒杯,因內心的痛楚而雙手顫抖。
“我也早就猜到這點。”羅蘭的笑容僅隻扯了一下嘴角,但她內心卻感到一陣歡樂的顫抖。
“你怎麽能猜到?”林珊抹了一把嘴唇,半醉地反駁,“難道你料事如神?”
“你們的關係看上去就非同凡響。”羅蘭屏住呼吸,體會到利用別人脆弱的快感。
“不是那麽冋事兒!”林珊厭惡地皺了皺眉,又喝下去一大杯酒,然後凝視著空空的玻璃杯,懷疑自己是在宣泄內心的痛苦?還是在把苦澀灌進肚子裏?她不再去想那麽多,隻是陶醉在剖析自己的神聖感受中。“情感不是能讓人分析的東西,除非你們有了愛情結晶。”
“結晶?”羅蘭目瞪口呆,頭腦中湧現出無數的猜疑,祖她的思維也被酒精麻醉了,一時間根本猜想不出來。
“當然,對某些人來說,感受到了也就足夠了!”林珊內心翻騰著強烈的難以言表的感情,便用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結束了自己的傾吐。此時此刻,她乂比所有的人都深深認識到,任何言詞都是毫無意義的。
半醉的女人把另一個腳步踉蹌的女人送至家門,幾乎控製不住暢快的心情。這場談話讓她思索的東西太多了——她的宿敵對兩個男人的愛情,以及她和他們的“結晶”。
高文強抽著鼻子,一手抱住酩酊大醉的林珊,另一手推開了房門。他眼瞅著羅蘭翩然下樓,捕捉到她臨走前投來的邪惡笑容,心裏氣憤不已。“林珊,你醒醒,快醒來……”
如果有人看見妻子這般爛醉如泥,會不會又大做文章?還有送她回來的那個女人,上一次的災禍不就因之而起嗎?高文強腦子裏亂麻一團,手忙腳亂地把林珊扶到**。她看去像個丟失了的小孩,才被好心人送回家。而他認定她醒來後無法麵對這個家,無法麵對這亂糟糟的臥室,空****的冰箱,以及餐桌上剛吃了一半的殘湯剩水……
這些日子以來,連高文強自己都憎恨回家。多年來那種對家的強烈依戀,早已在心中死去了,生活中的一切也都亂了套。
林珊半夜裏醒來,仍能感覺到自已急劇震動的心跳,和比平日更為沸騰的血液。她頭痛欲裂,嘴幹舌燥,喉嚨裏像燃燒著一盆火……當她探起身子,想要吸入一口新鮮空氣時,有人在黑暗中迅速遞來一杯涼茶,她連忙接過來一氣喝幹。
“文強,是你嗎?”她不好意思地抹抹嘴,“今天我好像喝醉了。”
“你現在怎麽樣?”高文強在床前俯下身子,探究地望著她的雙眼。她能夠感覺到,他是想望進她的靈魂深處。
“還好,我想。”林珊抬頭茫然地問,“是羅蘭送我回來的?”
“對。”高文強沒有開燈,就勢坐在床頭。在昏暗的光線中,兩個人的目光碰到一塊兒又跳開了。高文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林珊,你認為我們沒有希望了,是嗎?”
林珊突然間瞠目結舌。她無法解釋自己和羅蘭一同醉酒的原因。更糟糕的是,她根本記不起自己曾說過什麽?丈夫當然明白妻子不是個**女人,正因為如此,她才拿不出任何理由,去替自己的神經質行為辯解。
“我……我不知道……”她的聲音驚恐無比,仍舊帶著難言的緊張,“我一個人支撐不下去,我需要你的幫助……但如果你自己不能振作起來,我也就無法從你身上尋找力量……”
她的口吻像個無助的小姑娘,高文強痛苦地抱住頭,無聲地叫道天哪!”
他擔心自己慢慢會成為妻子的一個精神負擔,與他在一起生活,她會緊張得難以忍受個外出嫖妓的丈夫!一個既將失業的丈夫!一個無力承擔家庭重任的丈夫!這種黯淡無光的日子,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否熬出頭來,難怪她要去喝酒!
“我也需要力量,我也需要重振旗鼓!可我不希望守著個天天酗酒的老婆!”他忍不住勃然大怒,僅僅想起喝酒這種事,惡心與憤怒就又一次傳遍全身。如果妻子也沾染上什麽惡習,更是一件可怕的事。他們之間將形成一種建立在自我麻醉基礎上的夫妻關係和生活方式。
“對不起。”林珊的低語幾乎聽不清,寧靜的房間裏隻有兩個人的呼吸。
高文強在黑暗中畏縮了一下,這話該由他來說才對。但他已經厭煩這麽說了!
林珊敏感地坐起來,拉開了燈。高文強的神情——天哪!他的神情似乎在表明,有一種東西已經永遠流失了。她突然害怕起來,緊緊抓住丈夫的手我的天!你想到哪兒去了?我不是因為對你失望才去喝酒的,絕對不是!這段時間我確實情緒低沉,就想去商場逛逛,買點東西……偏巧遇到了羅蘭,她想為過去陪罪,執意請我吃飯。我一高興,就喝了兩口……”
高文強的表情仍是悲涼而又茫然。他看見半裸的妻子,立刻掉頭走開,好像看到了自己不該看的事。林珊難堪地拉了拉被子,發現丈夫優鬱地站在窗口,整個身子似乎都在萎縮。因為悔恨、良心不安和無力忍受生活的重負——絕望。丈夫的背影隻能用這個詞來形容。林珊挺直身軀,似乎七情六欲都被掏空了!什麽感覺也沒有了!隻感到冷,感到心裏極度的空虛。她望著他,茫然地望著他,他隻是窗前的一個影子,毫無意義。淚水無聲地落下臉頰,她為這個男人難過,為他們逝去的青春歲月難過。過去的生活就像美好的一瞬,而餘下的一生將如黑夜那麽漫長……“文強,我愛你!”她的聲音變成一種嗚咽,“我不在乎那些事,不在乎發生的一切事!”
“可我在乎!”他迅速轉回身,聲音裏充滿了痛楚,而他目光中的痛楚還要深沉。“我們的生活已經改變了,我不可能不在乎!”林珊又一次痛哭起來,為他們生活中無可挽回的損失,為他的痛苦、她的愛,還有原本屬於他們的一切。高文強突然跑到床前,緊緊擁抱著妻子。他抱了她很長時間,直到她重又昏昏睡去。這一天的感情風波,也使她精疲力盡了。高文強關了燈,在黑暗中仍然緊摟著妻子不放。一種二十年來從沒感到的震顫從靈魂深處迸發出來……
整整一個晚上,他就躺在**,躺在妻子身邊,為過去的年青時代,也為他自己哭泣。
在逐漸長大明事以後,伊果就開始對未知的生活作種種設想。但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生身父母竟未能結合!也就是說,她竟是個羞於出世的私生子!這幾乎解釋了她所遭遇的一切——為什麽她會被拋棄在一個偏僻的山區孤獨地成長,為什麽“席總”和“林老師”已查明她的“血統”還不肯直接相認……即使在如此開化的年代,人們也不會用“愛情結晶”這個詞兒來形容她。
當她握緊拳頭,咬住嘴唇離開佳城飯店時,竭力使自己深信,她並不在乎父母曾經愛沒愛過她。她一直想探尋他們的下落,探尋事實真相,現在她知道自己錯了!她並不需要他們,完完全全不需要!伊果後悔無比。以前,她至少還有一片幻影,如今連那些東西也沒有了!一滴又一滴的熱淚從麵頰上淌落,她眨了眨灼熱的雙眼,懷疑自己是否一直這麽幼稚可笑?她從來就不是他們想要的女兒,生下她是一個錯誤!父母為此後悔不迭,所以才把她留在了阿芒山……而現在,他們是在竭力捍衛自己的榮譽,想避免蒙受恥辱,為此不惜設下迷陣,把她一步步弓!入歧途!
伊果匆匆地飛快地跑著,不斷湧出的淚水使她幾乎看不清眼前的路,並且喚醒了另一個可怕的錯誤——她怎麽會把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誤以為是情感的渴求?一開始她就明白那不是性的欲望。那種情感的內容相當複雜,它們激發了她內心深處的一種也渴望去珍愛別人,關心別人,使別人歡樂的欲念。但這隻是渴望給予,並在給予中得到快感的情愫,是一種嚴肅而清醒的感情——所有這些統統都不是愛情。她卻沒有好好思索一下,便把那父親一般的關懷,誤當作情人之間的依賴了!
天哪!伊果痛心疾首,覺得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生身母親的出現更是讓她神經緊張,幾乎瀕臨崩潰的邊緣!在評委室和林珊見麵的情景縈回於腦海之中,她明白她那時候為什麽會表情生硬,情感起伏;也明白在大賽期間,“林老師”為什麽一直對自己冷漠異常了!對於母親來說,自己頂多不過是一個難以啟齒的包袱,一個多餘的難以解決的糾紛。她不知道在自己生長的過程中,母親是否因其不合法性而吃盡苦頭?但隻要看看她和高麗在一起的情景,顯然就能明白母親到底愛的是誰?到底以誰為傲?
伊果拒絕接聽席傑的電話,還讓他吃了幾次“閉門羹”,試圖把所有的痛苦與煩惱也都拒之門外。她已經在大賽中取得一定成績,而且很快就會從大學畢業,不需要父親的幫助便可以自謀生路了。無論是留在這座城市裏還是回到阿芒山,她都會有一個可觀的前景。但她心裏有一扇門將永遠關閉了!那種空虛的感覺也將永遠留存了!這是一種巨大的損失切她原本已經熟悉,並視之為當然屬於她的東西,現在都消失殆盡了!而今她向何處去?去幹什麽?都不重要了!
是的,她的希望破滅了!她曾慮精殫慮地想找到父母,她可以原諒他們當初拋棄她的行為,隻希望得到他們的疼愛,渴望能享受那從未有過的天倫之樂。現在卻又剩下她孤獨一人了!父母在她的生命中來去匆匆,甚至不肯多逗留一段時間。她本以為“席總”是一個值得依賴的朋友,如今連他也一道失去了!老天!她是多麽需要愛,多麽害怕永遠得不到愛呀!因而她才如此笨拙地想要抓住一切心理上的需要。現在,她甚至連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找不到了!
短短的幾天裏,伊果就像變了一個人。從前的生活已被她拋在身後,成為曆史的一部分。
但她不曾想到,還有一個人同她一樣,因為受到欺騙的聯想而怒火中燒,難以釋懷。當她猛然在校園裏看見高麗筆直地走來吋,頓覺喉頭一陣緊張,兩手死死地夾住腋下的一疊書,全神貫注地打量著來人。高麗看來已經在校園徘徊了一陣。現在她找到了要找的人,便停下腳步,佇立於一棵枝葉繁密的綠樹下,也用一種警覺的目光注視著對方。她的鞋跟深深陷入草地中,身子遮蔽在斑駁的樹蔭下,神情也像是在精神的空間漫遊過,其間也充塞著那種使她感覺麻木的哀傷。四周的景致和聲響對她來說,似乎根本不存在。
盡管伊果又一次感受到所有的創痛與損失,她還是認識到了此時此刻所包含的諷刺與嘲弄。瞧,這也是一種不公平,而且是她怎麽都改變不了的事實——麵前這個女孩子也是林珊的一部分,卻從未經曆過那種被人拋棄的痛苦。她下意識地朝後退,這一刻巴不得自己從地麵上消失。在同一瞬間裏,髙麗也想轉身離去,好像對這難堪與不快的場麵也負有什麽罪責似的。但她沒有任何錯,為什麽該她走開呢?高麗振作起精神,稍稍揚起下巴頦朝對方走去。
伊果也同時走來,倆人在中途相遇,她先開口。“我想,你不是來找我的吧?”
“當然是來找你的!”高麗的眉頭皺緊了,一麵努力抑製住自己的情緒,一麵在心中翻騰著那些令人吃驚的相同之處:臉形的輪廓,鼻子的高度,嘴唇的厚薄,以及頭發的粗細……
猛一看,她們並不十分相像,甚至好比白晝與黑夜一樣格格不入。尤其是她們的眼睛,都分別長得像自己的父親,連笑起來時眼角的線紋也像。眼神更是傳達出她們各自的性格——高麗的明亮、開朗、跳躍不定;伊果的卻是羞澀、敏銳和富於沉思……盡管不乏這些本質匕的區別,但她們仍有著相似的臉龐和五官。兩個姑娘同時發現了這一點,內心的痛楚都油然而生,全身的肌肉與神經也因之而繃緊了。
“我不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麽好談的。”伊果迅速說完,挾緊了書準備走向另一條小道。
“你根本不敢麵對我,是吧?”一串嘲弄的笑聲在她背後響起,“因為你始終是個沒人要的小可憐!”
伊果震驚、憤怒地往前邁了一步,“難道你到這兒來,就是為了侮辱我?”
“不!我是要向你討還公道!”高麗的渾身上下也因為憤怒而顫抖不已,看起來也是滿受傷害的樣子。“自從你出現以後,我們的家庭就籠罩了一層陰影。父母為了你而不和、爭吵,打架,乃至惹出了天大的麻煩……”說到這裏她頓了頓,捕捉到伊果的驚訝神色與局促不安。她很高興,自己有打垮對方的武器。“還有,我母親跟你父親已經分手多年了,如今為了你這個不該出現的人,他們好像又要走到一起!這麽一來,我的父親又將置於何地呢?”
“對不起……”伊果囁嚅著。她發現自己的個頭比對方還要略高一點兒,但這並未使她感到占了什麽優勢,反麵顯得笨拙呆板。“我沒有想到,自己會給你們家帶來那麽大的麻煩……”
“很大的麻煩,可以說一切都天翻地覆了!”高麗惡狠狠地打斷她,似乎有意要跟她較量,而且把她當作了出氣筒。“如果你還有點自知之明,就該從我們的生活中滾出去,從這座城市裏滾出去,滾回到你那個窮山溝去!”
“我明白,你很不願意看到我,我也一樣。”伊果聲音顫抖著,眼睛裏突然湧出了淚水,“但這並不是我的錯。我想從這座城市裏得到的東西極少極少——我隻想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希望他們能分給我一點點愛……”她轉過頭去,甩掉極度痛苦的淚水。此刻的她就像風中的一朵花那麽孤獨淒涼,真想跑開去大哭一場!
“我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你還不明白麽?”高麗呼吸急促,眼中射出了挑戰的光芒,“你幹涉了別人的私生活,而且固執地想要得到自己已經失去的東西!你不能指望我們的生活,全都因為你而來個大變樣吧?你跟你的老爸盡管親熱去,但你不要來碰我的家庭,不要來拆散我父母的婚姻!如果他們的關係因你而破裂,我就饒不了你!”
伊果竭力不想去聽她說的話,但那字字句句都像鉤刺,在刺痛撕裂著她。她垂下頭來,淚眼迷離:“按一般人的理解,我們是同母異父的姐妹吧?我不想責怪你,但我不能同意你所說的一切。也許我們不可能像從小到大一起生長的姐妹那樣和睦相處,但也不能成為仇敵呀!”
受到一種強烈意願的驅使,高麗激動得大聲叫嚷:“難說你還不明白這點——按照姐妹這個詞的含義來講,你和我永遠也成不了姐妹!”
伊果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黯然神傷那麽,我們至少應該停止這種毫無意義的爭鬥吧?”
“不!”似乎為了發泄某種情緒,高麗又一次憤怒地大叫。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那麽多的仇恨。“除非你退出這場大賽,否則我們之間的爭鬥絕不會結束!”
伊果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凝望著高麗憤然離去的背影。她怎麽會料到她有如此強烈的反應?無論怎樣講,她們有著一半相同的血統,也總該有一半算作是姐妹……不!僅隻這麽想已經很糟了!難道她還指望高麗會伸開雙臂擁抱自己,像對待一個失散多年的姐妹那樣對待她?
當晚,林珊在空****的女生宿舍找到伊果時,她仍處於極度的痛苦之中。她的樣子看起來很糟,眼睛又紅又腫……這雙眼睛跟她一模一樣,眼神也是惆悵而痛楚,遺憾而悲哀——連它們所傳達的內容都一模一樣!林珊由於一種異樣的劇痛而全身瑟瑟發抖。她一生都在同內心的羞愧作鬥爭,但她卻永遠無法擺脫這種內疚感。
“伊果,你還好嗎?”她站在宿舍門口,輕輕地甩了甩頭,因為太激動,而幾乎說不出話來。“我……我早就該來看你了!”
伊果抬起眼睛,直直地注視著突然出現的母親,神情有幾分狐疑,似乎正在思索如何與她麵對麵地相處?林珊的脈搏加劇了。幾天來,隻要一閉上眼睛,她就能看見這個女兒的臉,以及她那輕蔑和憤怒的表情。她一生中隻做錯過一件事,這件事竟使她後半生都懊恨不已。現在她初次感受到令人振奮的血親母愛,生平第一次體會到她能做任何事,或者成為任何人——什麽都不能阻攔她與女兒的相見。羞恥的往事,背叛的愛情,還有流逝的歲月,統統不能!
“請進來坐吧!”伊果沙啞著嗓子說如果你一定要進來的話。
林珊走近床頭,輕輕坐在伊果身邊,注意到女兒眼瞼下垂,目光呆滯,看上去簡直就像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姑娘。“伊果,我一直就想來看看你。”她停頓了片刻,再一次沉浸在母性的**中。“我常常懷疑這隻是一場夢。或許這一切都沒有發生,不可能發生在現實中……要知道,離開你的時候,你才隻有三歲。而現在,我簡直都認不出你來啦!”
“但那天在評委休息室,你一眼就認出了我。”伊果肩膀低垂,平靜地說。
“是的。”林珊簡潔地證實,“你長得跟我年輕時一模一樣。”她又一次仔細地審視女兒麵部,好發現那些與自己相似的特征。而伊果卻被這瀏覽的目光弄得心煩意亂,竭力想擺脫那種再度出現的自卑感。
“現在你已經看到我了。”她盡量用一種不帶嘲諷的淡淡口吻說,“你可以走了。”
“伊果!”林珊焦慮地抓住她的手臂,“我和席傑都希望,你能忘掉過去的不愉快,也忘掉我們給你帶來的痛苦……”
她讓這句話拖著長音不結尾,心裏明白,自己不能點醒那天在辦公室裏的災難性會麵。
“好了!我不想再談這個。”伊果生硬地說,接著想要站起來送客。林珊放開女兒的手臂,發現她有點站立不穩。她又懷著歉疚關心地看了看女兒,一種木然、頹廢的神情布滿了這張嬌嫩的臉,兩串晶瑩的淚珠,也在傾訴著她內心的悵惘。
“你肯定認為,你不需要我們的愛嗎?”林珊努力控製住感情,使語調聽上去沉靜、平穩。
“需要。”伊果凝視著她,似乎陷人又一輪的思恃,“但是它來得太遲了。”
“假如你聽我解釋……”林珊急切地開口。
“不!我現在對你講的任何事都不感興趣!”伊果疲倦地靠在床邊,渾身顫顫抖抖。
“伊果!”林珊低聲驚歎,“沒想到你這麽恨我們。”
“恨?”伊果起初有些遲疑,接著就聲音哽咽地說下去,“是的,我恨你們。恨你們扔下我不管,恨你們一直不到阿芒山來找我,恨你們在大賽中認出了我,還不肯來告訴我事實真相,反而想出其他花招,繼續欺騙我……”
憤懣之情湧到喉嚨口,伊果將它強行壓抑住了。她的父母都不算是品德高尚,因而沒對她進行妥善的安排。她必須一輩子接受這種生活。還有什麽可抱怨的呢?
林珊用手指壓著劇跳的額頭。她本能地希望堵住耳朵,想聽不見或者幹脆忘掉女兒所指責的一切。要不就把曆史真相告訴她……林珊急促地喘著氣,這些年來,她一直有個女兒在身旁,卻對這個年齡的女孩知之甚少。她們的頭腦是怎麽回事?感情又是怎麽回事?當她們發現自己不被人寵愛時,是否都這樣惱恨不已?她僅隻清楚一點,藏在女兒所有憤怒之後的,是一種絕望的感情。林珊當然希望,現在就能夠撫慰女兒那顆受傷的心,向她保證情況並沒有那麽糟。然而她不知道說什麽好。她思忖,其間最難開口的就是父女倆那被破壞了的關係。事實上父親對女兒的愛,總是出於一種熱切的責任感,而青春期的女兒真正需要的,也就是這種父愛:他的知識,他的力量,他的指教,他的引導……就像蝴蝶緩慢地從繭殼中爬出來,隻有健全的父愛才能使女兒獲得新生——但席傑的一切努力和熱情,卻因為隱身於欺瞞之後而變得走形了!
唉,老想過去有什麽用?林珊歎息著,明白自己正麵臨嚴酷的現實,她必須打起精神來,盡快讓女兒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伊果,可能我這麽說,你不會相信,但你的父親確曾以他自己的方式愛著你!首先,他並不知道有你的存在,否則,他一定會跟我結婚,一定會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其次,當他一旦得知了你的存在,立刻就回阿芒山去找過你。可能是緣份不到吧,這種尋找一直沒有結果。這次在大賽中發現了你,他的第一個衝動就是去認你!他對深感內疚,覺得自己虧欠你太多,想趕快盡一切能力去保護你和愛你……但是我,我沒答應。因為我不知道你參賽的真正目的,也不想在大賽結束前另起事端。當然,這想法很自私,但我的情況也確實複雜……你父親沒辦法,隻好換一種方式先去接近你,看能不能幫助你……那時他也沒想到,會招致這樣的結果……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聽‘愛’這個詞兒。但我想讓你明白,即使我不是一個負責的母親,但我仍然是愛你的!沒有這種愛,我當初就不可能把你生下來!至於我為什麽要把你留在阿芒山,那隻能說是曆史原因了……”
“老說過去有什麽用?”伊果痛苦地打斷她,“現在,我已經成了一個多餘的人!”
林珊的眼睛也被熱淚刺痛了。這真是一個惱人的問題:她、席傑和伊果,都因為各種驚恐慌亂的情緒,而忘了自己正處於走投無路的困境之中。等一段時間,必定會有答案,有辦法,有解決的途徑——她必須盡快找到它。他們千萬不能再次失去自己的女兒。
有一瞬間,伊果怨恨母親現在才對她說這番話。事實真相又一次打破了她感情的平衡,而且深深地震撼著她的心靈……她疲憊而迷惑。在如此短的時間裏,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她已經很難控製住感情了,倒是感情反過來控製了她——她變得不像從前那麽寧靜平和了!不過林珊的話倒像是真情,她和父親的關係並沒有遭到徹底的破壞,席傑的示愛方式失敗了,僅此而已。
“你們還在哪些事情上撒了謊?”她皺著眉問。
“沒有任何事情了!”林珊溫柔地扶她坐下,“伊果,別以為世界上的一切都存在著欺騙,那樣我和你父親就更不能原諒自己了!等大賽結束後,我們三人找個時間好好談談,然後再做進一步的打算。”
“沒有什麽進一步的打算。”伊果突然想起高麗的話,有一大塊痛苦的東西如鯁在喉,使她欲吐又咽。當然,她決不會把這事告訴林珊,她猜測高麗也不會。
林珊何嚐不是這樣認為?她知道,席傑希望他們三人之間有更多的內容,但她的婚姻家庭卻橫亙其中。現在,她隻能做點力所能及的事,讓女兒慢慢去適應這複雜的環境,慢慢遺忘生活中已經失落而且再也找不回來的東西。她拉下伊果一直緊握著的手,把一包軟軟的物品塞給她,然後又把這雙手合在一起。她這樣做時,懷著遠比對高麗更慈祥、更耐心的愛意,隻是少了那一層嬌慣。伊果並不知道她在做什麽,內心裏受到震撼,表麵上卻很鎮靜。
“伊果,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沒在你身邊照顧你,連你長成一個如此純潔,如此美麗的姑娘都不知道!媽心裏好內疚,這幾件針織內衣,都是剛剛上市的精品,你貼身穿著,或許能感受到母親的一點暖意……”
伊果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明白自己已經被這姍姍來遲的母愛打動了!林珊也抽著鼻子以阻止那不斷外湧的眼淚。她們互相依偎著,緊靠著。混合在一起流淌的熱淚,似乎衝垮了伊果築在自己四周的那堵無形的牆。突然,她挺直了身軀,把臉向後仰,展開了那團白色棉軟的物品,目光卻茫然而又惶悚地投向林珊:“這是你為贖罪而贈送的禮物?”
“也可以這麽說。”林珊眼簾下垂,愁苦地凝望著自己的衣襟。所有的人遇上這種事,通通都會這麽做。或者有贖罪的意思?或是用禮物來收買孩子的愛心?誰也說不準。
“他也帶我去買過衣服。”伊果擦去淚水,謹慎地將身體移開一點。
林珊苦澀地笑了,知道這個“他”是指誰。“我想,席傑確實很愛你,像所有的父親一樣。”
伊果微微地搖著頭,說話之前有片刻遲疑:“我一直都想有個自己的家。這是我一生的夢……但是現在,我不需要你們之間的任何一個。”
“伊果!”林珊驚恐地叫起來,不明白女兒是怎麽回事?她臉上完全沒有了先前那種隱藏感受的緘默痕跡,而是閃爍著自由、大膽、奔放的神情。
“就是這樣。”她停頓了一會兒,遺憾地扯動了一下嘴角你可以把這一層意思,也告訴我的父親。”
林珊瞠目結舌地凝視著伊果,床對過的一麵鏡子反映出她目前的處境,竟是具有如此可怕的諷刺意味。她突然之間就明白過來,隻要自己仍然和高文強生活在一起,便無法用殘餘的時間和感情去愛這一個女兒。伊果將依然和從前一樣孤單,世界上的一切昂貴禮物,都不能彌補她那被騙去,被奪走的愛。
劉成坐在僻靜處的一張餐桌旁,一邊呷著新開啟的人頭馬,一邊心不在焉地望著對麵的空椅子。羅蘭說有情報要透露,有新聞要發表,代價是全市最高級飯店裏的一頓西餐。劉成不冷不熱地接受了。他對這個女人早就棄之如履,但她仍是心不甘,情不願,想方設法地糾纏他。他也使盡招數與之周旋,目的是遏止住這個女人的憤怒。陪她吃頓飯自然不在話下,就算是一個“告別儀式”吧!
劉成茫然地皺緊眉頭,竭力回憶自己上一次是怎麽甩掉女人的?好像誰也沒有羅蘭那麽麻煩?她究竟要幹什麽?她真正愛自己嗎?劉成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一個女人不愛他的錢而僅僅是愛他本身。不是說自己就沒有男人的魅力,而是社會早已成了這種德性!這也是他不打算離婚的原因之幹嘛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人財兩空?黃臉婆盡管放在屋裏,好吃好喝地養著,給他生兒育女。如有可能,劉成準備再花錢買一、兩個生育指標。或者幹脆“非轉農”,把老婆的戶口轉到郊外去,又能弄幾畝宅基地,還能多生幾個繼承人。這種匪夷所思的怪念頭,劉成也隨時準備像賣廣告創意般地“批發”或者“零售”。如果需要一個上台盤、出場合的佳人,他的禮儀公司裏比比皆是!比如說高麗,他帶著這樣出眾的女孩子走到哪裏,不都是光彩照人?
一陣腳步聲將他從沉思中驚醒,劉成舉目一望,羅蘭已跟在領班小姐的身後走來。她穿了一件編織的鏤花上衣,係腰帶的寬鬆長裙,高雅的裝束與餐廳的氛圍十分協調。劉成可以肯定她是有意遲到,以加強這種戲劇化的出場效果。
“你今天很漂亮。”他隨口奉承,懶洋洋地用腳幫她蹬開了椅子。
“真對不起,我有事來晚了!”羅蘭興奮地轉頭看了看四周,那種豪華的氣派令她傾心,“我喜歡吃西餐,很有點異國情調!”
還不到傍晚時分,餐廳裏的人不算多,洋溢著一種溫馨舒適的氣氛。一個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坐在角落裏彈鋼琴,神情很憂鬱,讓人想起古典芭蕾舞劇裏的王子。在舀今的商品社會裏,誰有錢誰就是真正的王子!劉成的衫衣還是“太子”名牌呢,比王子都高一級!羅蘭承認,自己從骨子裏喜歡上流階層的生活。小學畢業的她,腦子裏當然沒有暴發戶與沒落貴族的概念。反正她認準了誰有錢誰就是上帝。
一位穿牛角衫衣的男侍者走來,把一支金碧輝煌的蠟燭放上餐桌,映得花瓶裏那枝紅色玫瑰嬌豔欲滴。另一位男侍則彬彬有禮地把菜單遞給女客。羅蘭去過歐洲的幾個國家演出,也開過不少洋葷,但總是記不住法式大菜或者意大利點心的名稱,就像劉成永遠記不住那些鋼琴手在彈什麽曲子。
“你幫我點吧!”她把菜單往桌上隨手一扔。
劉成給自己點了牛排、沙拉、羅宋湯和一杯雞尾酒,給她點的是意大利炒飯與奶油口蘑湯。
“我還要一客香蕉船,外帶一大杯冰淇淋!”羅蘭用手比劃著。
“那是飯後的甜點。”劉成聽了直咋舌,“你就不怕長胖?”
“我每天騎車鍛煉呀!”羅蘭格格地笑,眼神也是甜膩膩的。
這種“甜心”似的女性本該人見人愛,隻是她錯過了擇偶的最佳良機,竟弄得高不成低不就了。偏偏羅蘭又是一個“傳統”的女人,她需要一個正式的婚姻,而不僅僅滿足於當情人。現在她對此已有悔意。既然這個世界上可取的男人和比較可取的男人,身邊都有黃臉婆相伴,何苦一定要強求呢?像劉成這樣,既有錢又有氣魄,能夠給女人帶來歡樂,那麽就及時行樂唄!非要他負起家庭的責任來,不就等於鬧分裂嗎?她和劉成不過是露水鴛鴦,即便同床共枕也談不上“**”這兩個字。但她偏偏喜歡捉摸那種神聖的感情,而且總在揣度著與之格調不同的男男女女,共在一個屋簷下又會發生什麽事?至於像林珊那樣的女人,早已被她戴上了“性冷淡”的帽子。否則,她老公怎麽會打熬不住跑去嫖妓?
羅蘭不由地失笑出聲。這一連串跳躍的思維,簡直可以跟舞蹈韻律媲美。
劉成吩咐完侍者,回頭看著她,“你在笑什麽?”
“我昨天見到了林珊。”羅蘭毫不掩飾自己的惡作劇心情,“我告訴她,我要結婚了,對象就是你!”
“那可麻煩了!”劉成不動聲色地說,“因為我還沒辦離婚,哪怕是跟誰事實同居,查出來也得判個重婚罪!”
“你倒把法律條款弄得挺明白!”羅蘭吃吃地笑,轉麵仔細琢磨他的臉。這個男人對她來說,也是一道興趣盎然的大菜。
“是呀!所以我要想離婚,隻是分鍾的事!”劉成淡淡一笑。對他來說,搞掂擺平這種事當然是小菜一碟。
“那你為什麽不離?”羅蘭對此的感受難以形容,她的臉上出現了一團紅暈。劉成懷疑那是沒有擦勻的胭脂。如果這個女人是為赴宴而精心打扮,那他可沒有胃口受用!
“為什麽不離?”他傾身向前,手指輕輕彈了一下桌麵,“為了避免你這種女人的糾纏,為了更方便地以有婦之夫的身份泡妞。
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混帳!”羅蘭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罵得好!”劉成哈哈大笑著把手一攤,“我從來就沒有以正人君子的形象出現過!”
這句話竟把羅蘭給噎住了。恰好侍者端上湯來,她就賭氣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良久,才問:“那麽,你準備拿高麗怎麽辦?”
“她又沒提出來跟我結婚。沒準兒我要是提出來,倒會把那小妞嚇跑呢!”劉成停下手中的刀叉,滿不在乎地注視她,“其實你要是不介意,我們也可以照常來往嘛!”
“我可不幹!”羅蘭提高了嗓門,令四周的侍者也提高了回頭率。
“不幹就走人,誰也沒捆住你的手腳!”劉成笑嘻嘻地聳聳肩,語調裏卻透出一點不耐煩。
羅蘭的心情突然壞到極點。她把餐巾一摔,往下卻不知道該怎麽辦。過去她也是個被人寵壞的小姑娘,受了一點點委屈就要撒嬌就要哭。如今她哭給誰看?眼前這個鐵石心腸的男人嗎?她才不會那麽傻呢!
“好了!快吃吧!”劉成把盛滿食物的盤子推過來,看著她的眼光就像是看一道甜品,“我還等著你發布新聞呢!”
羅蘭用刀叉把盤子裏的東西切碎,她的心也跟著碎了,還有什麽食欲?
“請問小姐,我能為你效勞嗎?”一個侍者的聲音問。
劉成和羅蘭同時回過頭去,朝那個方向飛快地看了一眼,這才發現高麗就站在離他們僅隻有幾步的地方,一副怒火衝天的表情。
“你在這兒幹什麽?”劉成的神色微微帶點兒煩躁。
“高小姐,你是不受歡迎的人!”羅蘭也憤憤地推開杯盤。
“我知道。”高麗氣得聲音都有些哆嗦我有話要跟劉成講,必須馬上講!”
“你又來了!”劉成把椅子挪開一點,以便正對她,“我不是留下話,說我今天有事嗎?”
他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有點惱怒。光彩照人的姑娘都被慣壞了,他一直努力避免讓這兩個女人碰麵,但高麗不聽他的,一頭就紮進麻煩,一腳就蹚入渾水。
羅蘭幸災樂禍地看著高麗,“哎,你怎麽還不走?我可不希望在這兒看見你!”
高麗內心的憤懣難以言傳。剛才,他們倆談話時的親密勁兒就讓她氣了個半死。那種眼神,那種麵對麵進餐的方式——這一切顯然表明,劉成與她的教練的關係非同尋常。以前她怎麽沒發現呢?怪不得母親不喜歡這個女人。她從來就不是他們家的朋友,從來就不是!
高麗驚奇自己的忌妒心和占有欲。她不能容忍劉成和別的女人來往。她因勃然大怒而渾身發抖廣快把她從這裏趕出去!否則我就走人!”
“行了,麗麗!”劉成生硬地說,“你們女人真讓我討厭!一個比一個醋勁兒大!要不,幹脆我走好了!”
羅蘭現在可開心了,至少這一次,她跟小丫頭打了個平手。她微笑地撥弄著自己衣衫上的鈕扣,擺出一副淑女的模樣,對高麗說我很遺憾你剛才的說話方式。高小姐,你是一個被人寵壞了的毛丫頭!”
高麗覺得有什麽東西在體內爆發了,釋放出仇恨與憤怒的狂潮巨瀾滾!從這兒滾出去!聽到沒有?你這個臭不要臉的老處女!不然我就叫人來把你趕走!”
她難以理智思考,她什麽也看不見,聽不清。在對著從前的教練大喊大叫日!,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歇斯底裏。直到劉成突然站起來,雙手使勁兒地捏住她的胳膊夠了!麗麗!你已經說清楚了,但我現在辦不到!”
她就勢倒在他的臂彎裏,聲音哽咽:“快把她趕走!求你!”一串晶瑩的淚珠掛在她的臉頰上,但她內心的痛苦更甚於這淚水。劉成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他簡直認不出這表情頹喪、氣急敗壞的女孩是誰了!
“你的情緒太激烈了,姑娘!”羅蘭拿著餐巾擦擦嘴,看起來也在思索如何擺脫這難堪的境遇。然後她恰到好處地站起身來,微笑著,“我去趟洗手間,劉成,讓你的小丫頭安靜一點。”
她離開了餐桌,劉成一言不發地重又坐回椅子上,其餘人也不再朝著這邊觀望,隻有高麗仍在痛心疾首之至,好像並不在乎他的感想——當然隻是這一刻不在乎。
“好了,你有事就快說吧!”他責備地看著她,指了指空著的椅子。
高麗焦慮地撲到他麵前,緊緊抓住他的手腕:“我知道你認為我很蠢,很不識相,或者缺乏教養。但我一定要知道你對這事的反映——劉成,我恨透了那個彝族丫頭,我要你不擇手段地製止她進人決賽,明白嗎?我決不能輸給她……”
“我的反應嗚?你早就知道了!我們不是有協議嗎?事實上我連怎麽包裝你都策劃好了!”劉成揶揄地聳了聳肩,“我隻是感到奇怪,你怎麽突然對這個山溝裏來的小可憐恨之人骨?喂,你有沒有搞錯?好像你們是天生的死對頭!”
“哼!我們就是天生的死對頭!”高麗咬牙切齒地重複,目光活像是要殺人一樣。
“我的天哪!原來是這麽回事……”他們身後傳來幾乎是耳語般的驚呼。高麗掉過頭去,正好看見羅蘭投到她身上的含有深意的!幾笑。
“你又發現了什麽?”劉成的臉色半帶微笑而又漫不經心,“你還沒告訴我那些小秘密呢!”
“這些小秘密現在都串到一起了了羅蘭快活得全身發顫,因為最新的聯想而雙目放光,“我猜,那彝族丫頭就是林珊跟席傑的‘愛情結晶’!所以,我們的麗麗才對她恨之入骨。哈!你們倆應該算是同胞姐妹,對不對?”
高麗有片刻的驚訝,似乎想否定羅蘭的話,但她眼裏閃現的羞惱之情卻恰恰證實了這一點。
“太妙了!”劉成自己也不知道這話的確切含義,他隻是感到滿意之極,今晚的時光真是沒有虛度。“簡直讓人難以相信,羅蘭,你是怎麽猜到的?”
“林珊親口告訴我,她跟席傑在知青年代就是一對戀人!”羅蘭驕傲地宣布。
“我媽?”高麗對母親的叛賣十分震驚她簡直發瘋了!”
“全世界的人都發瘋了!我們即使沒瘋,也得裝瘋!”劉成十分高興地打了個響指,“今晚我們就在一起慶賀慶賀,為了這些難以相信的小秘密!”
“我不反對。”羅蘭臉上閃著勝利的笑容,“如果麗麗也不反對的話。”
高麗沮喪地靠在椅子上,感到事情正變得越來越糟,而她卻不知道如何去收拾這局麵。雖然她自從離開伊果之後,就一刻沒有停止過惡毒的詛咒,但如果她留下來,無疑也是對母親的明目張膽的背叛。隻要看一眼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就能明白她的誠意何在了!
這就是轉機!羅蘭兩手抄在胸前,一副自鳴得意的神情。她現在根本不把這個初出道的黃毛丫頭放在眼裏,她還有秘密武器沒亮出來,好戲還在後頭呢!
“你們女人真是水火不相容呀!”劉成的微笑裏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一種嘲諷,他喜歡自己這種高壓強迫的態度,這種專製獨裁的味道。沒有人能命令他去幹什麽,即使曾被他所追求的女人也不行。除非他自己想幹。“好了,麗麗,你也坐過來吧!你說的那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羅蘭笑容滿麵地舉起酒杯:“既然是慶賀,就祝麗麗在大賽中取得成功!”
意識到麵前的一男一女都在饒有興趣地觀察她,高麗努力想擺脫失敗者的形象。她鬥不過這個笑裏藏刀的女人。或許舞蹈明星和廣告大款才是絕配,但她不在乎。因為她並沒愛上那個男人,犯不著為他的感情所在而煩惱不休。要緊的是,劉成的保證必須當真,而不是一句隨隨便便的玩笑話!高麗突然明白過來,她對這世界的恨意現在超過了愛意。就是這種恨使她感到自己力量渺小,不得不求助於他人。
“喂,你還不來一起加人嗎?”劉成咧嘴笑著,洋洋得意地舉起酒杯。
“我祝你們好胃口!”高麗狠狠地說完,就起身離開了餐廳。
新建的體育館高高地兀立在向郊外延伸的城市邊緣,生機盎然的輪廓在天幕下清晰可見。林珊“打的”穿過那些鋼筋水泥的車輛的峽穀,駛進體育館門前那片開闊的空地,目光瀏覽著風格迥異的噴泉、雕塑,不禁感歎這個建築所表現出來的舒暢平穩的活力。
這是一個她從前決不會光顧的地方。看足球賽?不!她從未接受過這種熏陶。高文強根本不喜歡體育賽事,他的生活水準是在一切文體活動之下。而愛好競賽正與席傑的形象呼應配合,恰好是他的生活格調:充滿生氣而又從容不迫。林珊斷定自己若與這個男人結合,生活將會是另一個模樣。在入口處她猶豫了一下。比賽已經開始了,她不敢肯定還能依著座票找到席傑。據說足球愛好者都是一群瘋子,而她自己從頭到腳的裝束,都與此地格格不入。
伊果那雙悲哀、憂傷的黑眼睛又在腦海中瑩繞,想到他們曾經這樣輕率、殘忍地對待自己的女兒,現在她寧願吃任何苦頭,隻要能尋找回來那份血親關愛。
一股強風把她的頭發吹拂在臉上,眼前的視野倏地開闊——成千上萬的人群,各種各樣的色彩,排山倒海的聲浪,震耳欲聾的呐喊……這種情景足以激發和撩動任何人的心。林珊下意識地抓緊被風吹開的衣襟,感到體內有一種自然的衝動。席傑是對的,她的情感已被麻木不堪的生活埋葬得太久了!而人們在這樣的場合將如釋重負,感覺輕鬆、自由、奔放和熱烈……
足球迷們雖然狂熱,卻比林珊想象得更有秩序和紀律性。她很快就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找到自己的座位。席傑隻穿著襯衣,袖口高高地挽起,黑發和臉龐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轉過頭來看她時,眼光就像燃燒的火炬一般。
“你晚了半個小時。”他興高采烈地說,含蓄地點明了她的遲疑。
林珊匆忙在他身邊坐下,理順弄平自己的裙子,“對不起,我對足球從來就沒什麽興趣,一直拿不準該不該來……”
“我給你介紹一個足球迷,希望他能改變你的觀點。”席傑快活地抓了一把旁邊那個大男孩的頭發,他的黑發也被汗水濡濕了,也是在陽光下蓬鬆發亮,甚至他的眼睛也是同樣的如火如荼。“這是我的兒子,高三學生。他在本校組織了一個足球隊,據說是打遍全市中學無敵手!”
“應該說是踢遍。”高中生咧嘴笑著糾正。
林珊很快發現高中生有那麽多叫人驚訝的地方,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她望著他臉上的勃勃生氣,自由自在的表情和閃亮的目光,愉快地伸出手去:“好吧,待會兒記著告訴我,你是怎麽幹的。我想,對你這樣的青年來說,遠不隻足球這一個夢想吧?”“當然。”席傑在一邊替兒子搶答,“現在的孩子,是誌在千裏呀!”
林珊凝視著高中生那張剛長出茸毛的嘴唇,回想起自己年輕時激動人心的夢想。她羨慕當時那種完美的感覺,那時她還有心緒為成功而歡欣鼓舞,還能去品嚐事業有成的甘美。如今一切都到手了,人反而成了事業的奴隸。若不是席傑再三堅持,她決不會拋頭露麵到這種地方來跟他約會。他們坐得這麽近,林珊感到自己的心“吟吟”直跳。看球賽的人誰也沒去注意她,四周都是無邊無際的喧嘩、嘈雜與激奮,悸動聲、喝采聲和助威聲一浪高過一浪。偶爾人們會在緊張不安的氣氛中沉靜下來,然後很快又投人高漲的驚心動魄的情緒中。相形之下,林珊覺得自己宛如一座雕像,不敢真正流露出內心的情緒。
“你是來看球賽的?還是來看觀眾的?”席傑俯在她耳邊小聲問。
“我對這兩者都不感興趣。”林珊著意強調我是來跟你商量,怎麽處理伊果那件事,誰知你選中了這塊熱鬧地方!”
“因為我希望你看一看另外的生命,看一看除你之外其他人的生活方式!”
林珊知道席傑真正想要說什麽,但她無法接受他所渴盼的一切。即使她甘願參與這場策劃,也是為了那兩個拒絕跟她親近的女兒。同伊果的談話一直令她懊喪,但高麗的反應更讓她震驚。昨晚她氣衝衝地回家來打包,聲稱在大賽中將住在女友家。高文強對此不置可否,她倒準備勞心費神地與女兒交談,但高麗卻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摔門而去。她們都怎麽了?高麗與伊果,她的兩個美麗絕倫的女兒,性格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卻都毫發不爽地拒絕了母親的關愛。林珊坐在暴風驟雨般情緒激昂的球場上,由於女兒的行為慣例發生突變而深感迷惑。隔著一段距離,席傑的兒子跟觀眾們融為一體,又活躍又興奮,又激動又緊張。她也想大吼大叫來發泄心中的鬱悶,卻怎麽也吼叫不起來。
“我去了民族學院三次,都被伊果拒之門外。”席傑像似洞察了她的心思,主動把話題扯回來,“我打電話給她,她也不接。”“我的情況比你還糟。”林珊直愣愣地盯著綠茵場上那些歡跑亂跳的人兒,深深感覺到他們的喜怒哀樂與自己毫不相關。“我是見到了伊果,也跟她談了談,但她拒絕與我們相認,也拒絕進人我們的生活……還有,我懷疑高麗也跟她相處不下來,她們倆的性情相差太遠了!”
“你的高麗最近老跟劉成在一起。”席傑也無法把雜念拋到腦後,一門心思看足球。比賽的勝負成敗已是毫無意義,他跟林珊所麵臨的生活難題,遠比這場賽事更為重要。
“我才知道……我想跟她談談,但她卻不聽我的!”林珊沉重地歎息一聲,“唉,這些孩子們,你簡直就弄不懂她們在想些什麽?”
“我們慢慢來吧……一步一步地來。”席傑轉頭凝視著她,“說實話,高麗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伊果的問題我倒有一定把握,隻是不要操之過急……我真正難以掌握又想知道的,是高文強的情況。他……他究竟怎麽樣了?我必須知道這一點,心裏才可能安穩。”
林珊別過臉去,不願流露出內心的困惑與悵惘。“他的情況很糟,好像被生活遠遠拋在後麵……聽楊佳英說,他已交了辭職書,正四處尋找新工作。剛出了那檔子事,恐怕很難辦……”
“我真心為他難過。”席傑蹙眉望向球場,“你想,如果我們約他來看球賽,他會不會來?”
林珊悲傷地搖搖頭,“席傑,你無力改變這種局麵,我也無法改變,任何人都無法改變。從現在起乃至永遠,高文強都不會讓我們走進他的心靈。”
“是呀!”席傑低下頭去,喃喃自語,“他的問題遠比那兩個女孩嚴重,令人鬱悶的情緒彌漫在他們心裏。好在這時,人群爆發出一陣陣喧嘩,上半場的賽事結束了。席傑的兒子要了一大把零錢,跟旁邊那些年齡相當的夥伴們衝下看台去買飲料。這個大男孩職職跳跳的,看上去是那麽充滿生氣。一種微妙的倩感掠過心底,林珊覺察到那並未使自己不愉快,她隻是對此感覺敏銳罷了。
“你們父子的感情很不錯。”她不想掩飾真情,這正是此刻在她心中湧起的欲望,她想更了解他的生活。
席傑旁若無人地摟著她,大笑起來。“無非是想彌補一下總不在孩子身邊的過失,把全部的父愛都塞進短短的幾個小時。因此,你不能把我今天的舉動看成是父親的範例!”
“你愛他的母親嗎?”林珊突然畏縮了一下,球賽把她的心思都攪亂了,竟然提出這樣的問題。
“當然不愛。”席傑平靜地回答,“我不能同時愛兩個女人。”這話一出口,林珊就覺察到他在設置圈套。說不定約她來看球賽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埋伏圈。她霎那間熱血沸騰……奇怪,她竟然渴望他這樣,而且似乎為此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他們慢慢沿著一階一階的看台下到平地上,擠過人流熙攘的通道,一直走到體育場大門前。這裏靜悄悄的,空氣也很清爽。遠離了看台上的鬧猛與燥熱,真讓人感到愜意。
他們停下腳步,席傑突然轉過身來問:“你能獨自對付那些事嗎?林珊?”
她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以免自己不慎失言,誤人圈套。“我想沒有問題。”
席傑沉重地吐出一口氣,“我很愧疚。這些事都是我一個人惹出來的,我應該親自來頂著,而不是甩到你肩膀上!”
林珊仰起頭來仔細地瞧著他,瞧著他宛如生來就具有剛毅與鎮靜的相貌——那是透過他雕刻似的麵部線條表現出來的。
“這些事並沒有結束,你知道。”他努力使自己臉上露出一點笑容。
“我知道。”她點了點頭,意識到自己也不願讓某些事結束。“因而,我們最好到此為止。”
“你是指,你還要繼續玩弄那種小騙術?”他的聲音略帶嘲諷,神態也突然黯淡下來,眼睛裏交織著惱怒、失望和挫折。“告訴我,我還要容忍這種欺騙多長時間?”
林珊機械地貼著鐵柵欄往下滑,就勢坐在門前的空地上,雙手緊緊抱住膝蓋,知道自己心神不寧。“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真是那樣嗎?”席傑懶懶散散地站在她對麵,嘴邊戲謔的暗笑富有嘲弄意味和挑戰的魅力,“林珊,你還想幹什麽?還想繼續維持這個錯誤的婚姻,跟自己並不愛的人在一起?繼續欺騙高文強,也欺騙自己,欺騙我們的女兒?讓大家的生活都同樣不幸?”
“不知道。”林珊不敢去看高高在上的他,隻感覺自己呼吸艱難,“我一直沒時間考慮……”
“但你必須考慮。”席傑繃緊了臉兒,口吻毫不讓步,“你知道,在發生這一係列的事情之後,我們的生活都大變樣了!現在我們都不能再維持各自的婚姻。我已經給妻子寄去了離婚協議書,兒子也亦能獨立。我們倆得走到一起來,這是唯一的路子,你知道的。隻有這樣,一切問題才能迎刃而解!”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麽簡單。”林珊沒有直接反對,但語調卻軟弱無力。
席傑歎了口氣,蹲下來,把雙手搭在她肩膀上。“我們彼此相愛,林珊,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這樣。我不想再去傷害高文強,但我也不想用自己的餘生來做一種犧牲。你必須離開他,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她靠在他身上,雙手也摟住他的脖子,就似小孩在尋求保護和支持一樣,“別說了,席傑!現在我心裏像有一團亂麻,怎麽理也理不清爽。我甚至分不清怎樣做是對,怎樣做是錯……”
奇怪的是,二十年前誤以為他拋棄她時,她所感到的痛苦仍然記憶猶新,曆曆在目,恍若咋日……隻要他在她身邊,她就是如此脆弱。為什麽她總是不能見著知微,洞察到這種他略施小技便可故態重萌的局麵呢?為什麽她不能認清這一局麵的危險性而任其發生呢?她不敢冒昧揣測這些答案,因為她一直無法斬斷情絲,她幾乎不能自持地渴望著沉浸在他的愛撫之中……她一直就在愛著這個自己本該不予信任的男人。即使在誤以為他對她不忠的時候,他的精神和靈魂也一直吸引著她。現在一切都改變了!叛賣的角色已經轉換,他所受到的傷害遠比他所願意承認的還要深。一想到這點她就喉嚨發緊,心髒隱隱作痛。他有權要求奪回本應屬於自己的一切,而她的心靈也為此備受折磨……
林珊難以決斷這事該如何是好?她甚至暗暗希望那另一個男人主動消聲遁跡,厭倦自己的角色而悄然離開她的生活。這樣就會好辦一些,他們誰都不用承擔罪名,而生活則恢複原貌……但這樣的事決不可能發生。
她也很納悶,為了維持這種複雜難堪而又令人心碎的局麵,她究竟在欺騙誰?是席傑?高文強?還是她自己?
“席傑,我不知道怎麽做才合適……”閃爍的淚花給她眸子添了一層灼熱的晶瑩,“難道你從沒想到過,高文強可能承受不起這個打擊嗎?”
席傑的臉色急劇地變化著,眼光裏也映射出同樣複雜的反應,但他卻柔聲堅持總比讓他在欺騙和假象中度過餘生,要更好一些吧?”
她短暫地停頓了片刻,緩緩說:“讓我考慮一下吧!再考慮考慮……”
他還想反對,但話沒說出口,林珊已經迅速地站起來,幾乎是跑若離開了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