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跟隨
下午時分,兩人便返回客棧。才進了門,瑄分塵忽然拉住姬任好,往旁邊一靠,避在幾名消閑的茶客後。他隻一看,便知端倪,笑道:“瑄隱者的魅力,居然如此之大。”
韶破雪正站在櫃台之處,向掌櫃說什麽,還比劃著瑄字,一邊轉頭看四周。瑄分塵默然道:“我方才說過,她隻是孩子心思,待我們走後,找尋不到,便不會如此。”
姬任好笑道:“是啊,急著嫁人的孩子心思。”
韶破雪問畢,有些失望的垂下頭去,突然高聲對掌櫃道:“等他們回來,你替我說一聲,我明早還來!”
兩人都默了……
才回到房中,瑄分塵便道:“不知這兩日,任好賞景可夠了?”
姬任好聞弦歌而知雅意:“秦雲穀的佩蘭,想必也是難得一見的美景。”
“既然如此,明天一早,我們便動身罷。”
清晨起床,他牽了馬套好車,整頓一番。突然聽到天外一句聲音——
“瑄哥哥!”
尚未回身,一個溫軟身體飛撲進懷中!
硬著頭皮握住少女肩膀,將人推開一些:“韶姑娘?”
韶破雪笑的眼兒彎彎:“說過了,叫我破雪就可以,我不會生氣的!”
這並不是你生不生氣的問題……
“瑄哥哥今天想到哪裏玩?破雪帶你們去!不過有些地方呢,要晚上才好看啦,我還可以弄到小船,半夜坐在船上賞月!還有……”
少女掰著指頭數,瑄分塵輕咳一聲,道:“不瞞姑娘,昨日有書傳來,急事待辦,我們正準備起程上路,隻好拂了美意了,下次若經過此地,必請姑娘帶路賞景。”
惟恐她哭,他輕輕掙脫:“就此告辭了。”
豈知少女想了一會,道:“哥哥要去哪裏呢?”
姬任好已經上車,他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秦雲嶺一帶,離此已遠了。”
“真的嗎?好巧哦!”
韶破雪歡喜的跳起來:“人家也不是這裏的人,也是路過多住了幾天!碰見了瑄哥哥,就想多留幾天。其實破雪也準備要走的!去秦雲嶺,剛好同路呢!”
姬任好忽然挑起了眉。
他心儀者,是瑄分塵,少女一開始糾纏,他便不喜。但一方麵知道這雪山隱者並無情愛之念,隻有天道武林。另一方麵韶破雪確實小了些,不過十五六歲,一半便也當作童言無忌。如今韶破雪說要同路,歸為碰巧,實在難以信服。追瑄分塵追到一起前行,少女懷春也太過了些。
同時心中,一絲警惕也冒出來。衣裳精工縫製,談吐不凡,又毫無大人相陪。原以為她是大戶人家女兒,溺愛管的鬆了。如今怕沒有那麽簡單。
瑄分塵怔住:“姑娘孤身一人,與兩個男子上路,實在不妥,還是與家人同行……”
韶破雪卻攥住他袖子:“不嘛不嘛,他們管不著我,帶我一起去嘛!地方一到就下車,有人等我的!”一邊說話,一溜煙竄進了車裏,規規矩矩坐好:“我絕不會給瑄哥哥惹事的!”
瑄分塵隻覺頭很痛,非常痛。如果說先隻是無奈,現在便是真的頭痛了。這女孩任意妄為,她家人必然不同意,如果有人追來,雪山隱者倒要扣上拐騙少女的罪名了。他按了按額頭,道:“你要到哪裏?”
韶破雪水靈靈的眼珠一轉:“我到越江口。”
瑄分塵思忖越江口到秦雲嶺,還有一半的路程:“真有家人在那裏接你?”
“嗯!”韶破雪表情忽然黯淡:“到了那裏,就要分開了!不過沒關係,哥哥告訴我家在哪,等有空兒了,我再去找你!”
瑄分塵歎了口氣,上了車前。
少女不坐車裏,跟著跑出來,湊在他旁邊。兩人難免對上幾句,她倒也懂得很多。一天一夜過去,姬任好按捺不住,以久駕辛苦為由,雇了個車夫來。
於是三人,就全坐到了裏麵。
“瑄哥哥啊,你看‘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這是什麽意思啊?”
韶破雪拿著書,依偎到瑄分塵身邊。
隱者略挪開一點,道:“這是說他與別人不同,是因為得道。”
韶破雪又湊過來一點:“原來是這樣呀?那‘孔德之容,惟道是從’,又是什麽意思呀?”
這就叫做無語問蒼天……
“幾位小心了!前麵路塌了塊!”
馬車突然一沉,猛的拋了起來。韶破雪驚叫一聲,書本滑出手中,整個人向前一撲。下麵是硬邦邦被踩上無數次的木板,瑄分塵不忍見慘事發生,長袖一撈,少女輕輕一聲哎喲,轉到了懷裏。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他的確比姬任好厚道。姬任好同樣不忍見此慘事,所以及時的,把頭轉開了。
瑄分塵願意以人格擔保,方才是往旁邊撈的。
韶破雪卻賴在他臂間:“瑄哥哥……腿撞到坐架了,好痛……”
“……可有傷到骨頭?”
韶破雪楚楚可憐:“我也不知道……但是好疼……”
瑄分塵猶豫一下,伸手向她指的地方摸去,離衣還有一分,便停下來。衣料微微凹進,隔空按查。過了一盞茶時分,道:“隻是小傷,不必驚慌,用藥一搽便好。”
手探入袖中,摸了瓶金創藥遞過。豈料韶破雪不接,隻依了過來:“破雪沒有搽過……瑄哥哥替我搽藥好不好?”
話說到這分上,實在太過,瑄分塵搖首道:“男女授受不親,你若不會,到前麵鎮上,我便尋一位大嫂來幫你。”
少女乖乖接過藥:“還是不麻煩瑄哥哥了,破雪自己試試看。”
姬任好在心裏冷笑,若不是他在此,韶破雪隻怕早已解衣除襪了。所謂活色生香,軟花姣玉……到時簾子一放,馬車一走,嗯哼……
白衣隱者忽然一動,從包裹裏摸出了什麽,向他遞來:“午時之前,到不了鎮子,你先用一個吧。”
接過雖幹卻溫的核桃糕,姬任好禁不住翹了嘴角。心中不快,立即消失到九霄雲外。
車前是一片林子,樹木茂密。忽然一聲馬嘶,車子漸停,蒼老聲音咳了兩聲:“稍歇一歇,到了午時再行吧,這林子裏出過山賊強人,前月還有孤身客人被劫了,十分可怕!平時都在前麵那小鎮上歇一晚,湊足二十幾位客人再行,兩位卻不肯多等……”
瑄分塵掀開簾子,呼道:“不必等,老人家,隻管前行便是!”
姬任好卻心情大悅,幾乎要說,不用急,我餓的沒有那樣容易。
因為他尊貴嬌養一些,隱者多少會顧及他的習慣,比如吃的東西,用飯的時辰等。若不是他在,瑄分塵買兩個燒餅就走了。
老人拗不過,歎了兩口氣,揮鞭驅馬入林:“若是有賊來劫……把銀錢盡數給他,也算保了命了……”
韶破雪鬧了一上午,終於累了,偎在素衣身邊,沉沉睡去。瑄分塵也有些倦,靠著車廂合了會眼。姬任好不忍打攪他,自卷了書看,一時倒是一片安靜。
忽然極輕咯的一聲,來自馬車下。
一瞬間,姬任好抬首,瑄分塵張眸。
廂門木板,猛的爆裂!
尖亢馬嘶中煙塵騰起,整架馬車從中間截斷,車廂化為木板,劈裏啪啦向四周散下。坐墊上的狐皮壁上的掛氈,砸滿一地。兩道青色人影從中掠出,落到路邊,忽然倒退一步。
姬任好側身而立,瑄分塵拂袖轉身。一人護了一人,韶破雪躲在瑄分塵身後,大眼珠滴溜溜直轉。
“閣下何人?”
兩名青衣人皆蒙麵,見幾人無事,緩緩後退,忽然縱身躍起,攀向樹上。姬任好冷笑道:“來了就想走?”
踏一步,忽然腳前泥土一拱,驀的破裂!
他猛然後退,一道利光貼麵擦過。又是一蒙麵人鑽了出來,一尺長短刀疾劃!刀刃寸寸進逼,姬任好步步退後,如此一盞茶時分,青衣人額上卻冒出汗來。
他每一刀都很有把握,都是看著刺下去,劃,挑,拉,提,都絕對完美。
但是卻一刀都未中。
姬任好口角含笑,看似緩慢,每一退步,卻總與刀刃隔了一寸。
打鬥中最難受的,莫過於揮空招,隻要多走空幾招,銳氣便立即下滑。青衣人已逼到貼身,卻總差錯在毫厘之間,大汗淋漓,一雙眼死死盯著他。忽然左手精光一閃,另一把利刃猛的刺出!
紋絲不動。
衣袂翩然,修長手指拈住刀鋒,姬任好終於出手!
那邊也多了個青衣人,一條鎖鏈甩的呼呼作響,全力往瑄分塵身上打去。白衣素袖將少女護住,步伐飄然,掌指牽引間鎖鏈盡數卷空,衣袂飛揚,卻碰不到他任何。
韶破雪眼珠轉動,想說什麽,卻又沒說出來。
這人性子更火暴,久攻不耐,忽將鎖鏈一拋,輪圓了砸去!隻聽一聲巨響,地麵出現幾道裂縫,半丈的深土坑。鎖鏈驀然炸開,分為無數鐵環四射,有些飛向瑄分塵,有些飛向樹幹,有些則飛向天空,但它們返回的唯一目標,正是白衣隱者!
瑄分塵神情淡然,雙掌環遊,素白大袖飄然拂動。四麵八方的鐵環一頓,忽改了方向,激射向雙手之間。不要一柱香時分,所有圓環盡收掌中。他一揮一抖,鐵鏈又再度重現:“閣下還要再鬥?”
喀啦一聲,另一人雙刀早脫手而出,右腕骨同時粉碎,呈現出奇異的扭曲。他痛的滿頭大汗,卻咬牙取出一個竹哨,撮唇一吹!尖利聲音破林而出!
簌簌聲從四周響起,二十幾名蒙麵人閃出林間,將他們團團圍住。為首一人不發一語,做一個手勢,所有人都動了。
瑄分塵閃避在其中,心中卻暗忖。這些青衣人來的突然,又十分奇怪。若不知他們身份,何必妄然攻擊?若知道,如此功力,如此埋伏,卻又太簡單。他與姬任好本是患難之交,從重重血火中爬出來,廝殺到今天地位的。離奇的計策與暗殺,都已見過太多。
他們隻以手勢交談,顯然怕暴露身份。前來襲擊,隻把目標瞄準他與姬任好,對於韶破雪,卻好似害怕傷了她,一旦攻勢到了,都生生避開。少女忽然抓緊他,叫道:“瑄哥哥,不要打了,他們就是想纏死!萬一別處出了事,就不好了,還是快點走罷!”
瑄分塵微合眼眸,卻道:“好。”
雪袖卷住少女,隱者穿插在眾人之間,步伐飛退。想要截殺,衣袂卻如魚一般溜過。為首之人見攔不住,臉色微變,撈出一個煙花筒來。同時開口,故意壓低的嘶啞:“風雲龍虎四堂隨時候命。”
自從他們出現,韶破雪臉色就很難看,現在已成了氣急,忽然鬆開瑄分塵:“你們都給我住手!”
頓時所有的青衣人,都住了手。
然後所有的青衣人,都向她單膝跪了下去。
青衣少女走出來,玩著右髻下一束長發,哼了一聲:“你們可真是聽話!”
為首青衣人低啞道:“小姐,你已經出來一個月了。”
韶破雪冷冷道:“才一個月,羅嗦什麽?他怎麽總是喜歡管,管管管,煩死了!”
“小姐……他是為了你好。”青衣人看了那兩人一眼,低頭道,“屬下已經再三催小姐離開,但小姐仍然不走,反而與陌生人同行……”
“什麽陌生人,你要氣死我!”
一緩改了口:“反而與這兩位同行,屬下無法,出此下策。”
韶破雪知道鬧出了這件事,莫說是同行,恐怕再見麵,瑄分塵也不會近身了,差點兒掐斷了指甲。那人被罵了無數聲,卻也不惱,隻是俯首認罪。她生氣歸生氣,終歸是自家人,又不敢真不聽話,撅著小嘴兒走了兩步,又回頭,既乖又低的道:“瑄哥哥……”
瑄分塵已猜到七八分,既然沒有傷亡,便淡然道:“韶姑娘,今日之事,原是一場誤會,好在並無損傷,就此別過罷。”
韶破雪有些急,囁嚅道:“瑄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隻是很喜歡你,所以才借口跟來的,這些人……你不要介意,你那麽厲害,我本以為可以跑掉。”
瑄分塵道:“我知了,並不曾怪你,但姑娘日後行事,還是小心為妙,萬一闖出大事,就不好了。”
韶破雪知道兩刻時間,說不了他回心轉意,一咬牙,轉頭便走。姬任好忽然眯起鳳眼,光芒一閃。
少女衣襟處,掛著一塊玉牌,作翠綠色,刻著九竿竹子。想是方才打鬥遁逃,晃落出來。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人道:“小姐……”
才說兩字,便被為首者一眼瞪了回去。
韶破雪水靈靈眼珠溜動,視線從頸間滑下地麵,忽然道:“哎呀,要不是你提醒,我都沒發現裙子掛起了,真難看。”
百摺天青長裙後擺扯了絲出來,將一塊裙角翻起,掛在上方。伸出纖細小手拉了拉,裙子恢複原樣,手臂同時擋住了頸間的青玉。一回頭,笑道:“瑄哥哥再會。”
那群青衣人立即跟了去,一眨眼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