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來工商局看找老爸,碰巧就遇上了所長在開會,弄得陳忠在門口等了一個鍾,最後還被老爸鐵青著臉批評了半天,說以後不可以隨便來工商局找他等等托辭。弄得陳忠心情搞砸,整整一天粒米未進,想跟老媽說理,又挨老媽羅嗦了許久,要麽就是好樣不學,非要跟老爸去做什麽等等。
烏龜上砧板,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陳忠決定先去農村看看老媽再說,他記住了吳連長說的要裝逼,裝狠一點。反正自己跟老媽保證能有出息賺錢,一定可以讓老媽做老爸的思想工作,或許老爸就不會記恨自己沒有當好兵而留部隊的事了。事實上,他沒有留部隊並不是他表現不好,而是把唯一的機會留給了一個貧窮的xi藏兵。他扭轉車頭方向,用力蹬了幾下。
沒錯,就是這條路,老媽每次都是起早摸黑送自己學校報名上學,又是步行送自己去武裝部應征入伍的,當年老媽苦口婆心說要活出息來娶個媳婦的那句話,至今記憶猶新。
街上很多積水,行人車輛很少,雨點落在水裏,泛出一個個泡泡。
自行車車輪碾碎了路上的水泡,卻碾不碎他心裏的寂寞。
剩男,兩個字,好像一個被女巫施了魔法的困情咒,在陳忠頭頂盤旋,陰魂不散地隨時要罩下來。
二十二年了,陳忠以前每次來縣城都是一個人回老家,每次都得不到老媽的笑臉歡迎。要不就是成績太差,要不就是被老師舉報自己偷看了那個女生洗澡,或者是哪個村子的西瓜被盜將自己當成是頭號懷疑對象。更多是自己出社會後,曾信誓旦旦答應老媽要不花一分錢就找到一個老婆,老媽倚在門口臉上晴轉陰的表情都會令陳忠曆曆在目。
哎!陳忠心底一陣歎息。昨天陰差陽錯遇到了傾國傾城的田豔,誰知卻是曇花一現,出人意料的豔遇,沒意思,太沒意思了。雖說一路上怪事連連,一波三折如孔雀的尾巴變化多端,但是缺乏豔遇,結果那是離不開那句宋詞“似曾相識燕歸來”——還是那個鳥樣。什麽是殘酷人生,這就是。
風起雲湧如大浪淘沙,陳忠望見了故鄉的天空,似乎聞到了家裏的炊煙親切的味道,看到了媽媽做了一桌豐盛的午餐,特別是還有紅薯包子(一種農村特色菜)。他的腳下呼呼生風,耳畔的風嗖嗖作響。
大路轉小路,雨下大了,單車在泥濘小路上很是吃力。
他的心禁不住忐忑不安起來。
——因為提早到家,今天還是星期天,陳忠突然想到不太爭氣的老爸一定在家裏,坐在那張舊沙發上,戴著一副老花鏡在看著日曆通書,他看通書主要是選擇吉利方向,晚上打麻將時要挑個好的方位賺點辛苦費的。這時,如果發現自己回來,他會拉長臉興師問罪拿自己開涮。老爸平時在單位上不敢大聲,但是對兒子卻顯得特別有威信,好像整個地球都是他創造出來一樣,換句話說,從小到大陳忠所做的一切都得不到他的肯定,如果這次留部隊的話,或許算是唯一令他滿意的事。事實證明,這唯一的機會也泡湯了。
離家越近,陳忠的心就越沉,因為腦袋不太聰明的他還沒有想好對策呢。
終於看到了那座青黛幽幽的山峰,山腳下就是自己的家了。山坳長滿了柿子樹,溪水就從房屋和大樹根下流過,景致仍然是那樣的優美。人未到屋裏,猶可感覺到那股甘甜沁人心扉的泉水,在這種季節會冒著縷縷白汽,忐忑的心情若灌上一口山泉水,潤入心田的暢快之感衝淡許多顧慮。
田間小路忽然一轉,繞過一堆高高的稻草垛,陳忠終於到家了,家裏雞不鳴,狗不叫,關門閉戶。靜的可怕,靜得誇張。三年前,眼前雞犬相聞,就是樹上跳來跳去的麻雀兒,也成群結隊地朝家裏趕趟兒似的。
陳忠覺得很奇怪,一種不祥的預兆躍上眉宇。他放好單車,看到大門口掛著一頂棕色蓑衣,禾坪上擺放著木床,凳子,大衣,地上還有燒過香的香爐和紅紙裹住的白蘿卜。
在農村,這樣的情況就是家裏有白事,陳忠心裏一緊。不好,出事了!
陳忠推開門,廳堂裏,正是老爸的黑白像掛在正中。
猶如一個晴天霹靂,陳忠眼前一黑,差點暈死過去。他的身子搖搖欲墜,迅速衝了前去,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兩顆眼淚啪嗒跌落地上。一時間,所有的假設,都是不攻自破,所有的擔心,都變作了悲痛,所有的千語萬言,都被眼淚淹沒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都說男兒膝下有金,都說要等到風光後才回家接爸媽享福,那些所謂的遠大理想都統統見鬼去吧!
陳忠隻管跪在冰涼的地上任由鹹澀的眼淚**……
他思潮翻騰,所有的往事如千萬枚倒刺的魚鉤,掐住他的喉嚨,令他極度難受。
八歲那一年春節,陳忠第一次收到老爸買的新自行車,整整在自行車上玩了十五個小時,天黑時分,老爸找到他時,已經在路旁的菜地裏發現自行車將他壓著動彈不得。他老爸一氣之下就把自行車給賣了,從那時起父子的關係起了變化。在陳忠心裏,這樣的父親就是不疼愛自己的,漸漸他就變得孤立起來。這些年他在風雨中走過,軍營生活給他更多的知識,但無法替代那一份親情。無論老爸是錯還是對,並不重要,陳忠隻認為錯的是自己,他心裏充滿了歉意,如今想報答,想去理解都沒有了機會。
冷雨霏霏,屋簷上滴滴答答跌落的水滴,好像是一首最傷感的哀歌。接著,他周身冰涼涼的,視線逐漸模糊,兩行冷冷的淚滴滑過臉頰,他望見了又恨又愛的父親的臉龐,漸漸遠去。一會兒,他又看見了一個個身穿製服的工商所工作人員給老爸慶賀生日。今天就是老爸的50歲生日!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老媽回來了,她拿著雨傘,旁邊還有姑父,姑姑,表弟表妹,個個都是眼睛紅紅的,姑父挑著籮筐,裝的是紅紙染過的豬肉魚雞,酒壺,不消說就是去祭拜一七。他老媽對陳忠的到家,非但不高興,反而十分意外。
陳忠聽得啪的一聲響,她手裏的雨傘就落到地上。沒有一句安慰的話,倒是大聲責怪起來:“老忠古,你不是留部隊裏嗎?”
若是換做常人,正應該懷疑這個兒子是不是親生的。但是陳忠沒有這樣想,他已經習慣這個環境了,而且他從來不想去改變這個現狀,隻因為他老師曾經教導過他,春秋戰國時期的道家學派老子就是這樣主張的,恰好這話就被陳忠死記硬背給記住了,並套用到了現實中,可是結果卻是不盡人意。先是笑話百出,接著被人家認為是軟軟消極的一種。
老媽那種與生俱來的不講理的責怪,陳忠很熟悉的。他記得還在六歲那年春天,身體較虛弱的陳忠常常發燒,他老媽忙於耕種而對陳忠的哭鬧很是惱火,好幾次陳忠鬧得慌了,被她拎著就丟入小河裏,喝了幾口河水後然後提起來果然湊效,陳忠便說老媽太壞而恨得渾身冒汗,他從那時起變得很少發燒感冒,也不敢惹老媽生氣了,盡管老媽的家庭教育很暴力特殊,但是陳忠倒認為這不是老媽的錯,究竟是什麽原因,他也找不到答案……
冷冷的屋裏,陳忠哭得很傷心,他老媽卻冷冷地叫他不要哭,不值得為這個老爸哭,原因是什麽遺產都沒有留下。
好好的家庭有了變數,一頓熱騰騰的午飯,大家都沒有心情吃,陳忠問了幾百次為什麽老爸走的這麽快,姑父姑姑勸他節哀順變,人是不能複生。血氣方剛的陳忠真有點想去老爸工作單位討個說法,但是老媽不肯,終於開口說是一場意外,自己騎車摔到河裏淹死,酗酒賭博熬夜的後果,誰也不能怪,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贏人,說這樣的老爸不值得哭,人家死了還留給家裏一筆遺產,他就這樣空手走的……
頭緒太亂,陳忠聽得迷迷糊糊的,姑父說家不是太遠,決定把農家活全包攬了,但是陳忠的未來得自己把握。他老媽忍著悲痛,反複告誡陳忠不可以接老爸的工作,要去下海淘金去,未來靠自己打拚。姑父也是語重心長地說不要呆在巴掌這樣大的天空下生活,要去就去大城市。陳忠隻顧著點頭,心裏滴著血。“這就是老爸的遺願?”
那時候,村裏很多人都下海淘金,發家致富了,甚至辦起了公司修建了小洋房。陳忠嘴裏答應好,過幾天就去下海打工,可是回到房間裏,他反複看著老媽寫的那封信,終於沒有問出老爸死於非命的真正原因。
他徹夜冥思苦想,想起了老爸會打麻將不顧家,但始終是自己的爸爸。人生是沒有選擇父母,沒有選擇過去的權利,所以不論父母怎麽虧待自己,做兒子的也不能責怪,何況哪個父母不是為子女著想的呢?
媽媽留在農村修地球,為什麽也要千叮萬囑自己留在部隊不讓回家,爸爸這麽走了也不告訴自己,其中一定有重大的緣由!
知子莫若父,老爸知道莽撞大膽的陳忠回來看到這樣的場景,一定會找仇家,所以半年前他就做好了準備把陳忠留部隊,可是陳忠竟然出乎意料不留部隊,選擇退伍讓全家人都打亂了計劃。今天碰到了死於非命的爸爸,肯定要有所動作。
仇家是誰呢?陳忠腦裏閃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生活終究是生活,不是電影,不是小說,不能任你去穿越,去玄幻將自己修煉得神通廣大地把所有不平事和罪魁禍首揪出來處決。現實裏的生活太多僵硬,會讓每一天每一時每一秒都過得相當漫長。
想想現在的電視劇上線人和一些工作人員如果遇難,肯定會留下一大堆的線索,或者是一些遺言,會讓人們順藤摸瓜找到元凶。真正的生命就是這樣的脆弱,活著的時候總是計較太多,但是有一天哢嚓一聲沒有了氣,就什麽也沒有留下。陳忠麵對這樣的事,他用了很大的勇氣,說服了自己,冷靜冷靜!事實上,嘴上說冷靜,家裏的木桌子,木椅子,還有那個剛剛吊好的沙袋,早已遍體鱗傷。他老媽總是陳忠別逞狗熊,要命長才能吃得飯多,如果這樣發瘋的話,房子就要被拆,看你怎麽給老媽一個交代。他老媽可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說得很絕情,但是說完了後常常抹著眼淚說兒子一定要爭誌氣,不能讓別看扁。
家裏呆一日,猶如部隊一年,陳忠覺得自己在昨夜月落晨起時豁然長大了。
因為家裏出事,所有的年輕人都不再登門找陳忠,然而陳忠不懂其中的原因。在農村有句流行詞,凡是染頭發的都不是好人,凡是好吃懶做的必定是二流子,就好像陳忠在家裏玩了大半個月,自然跟村裏的老百姓不同一個層次,老百姓依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則在改造地球。而陳忠整天想著怎麽將工商所裏的事情弄清楚,也就是說他認為田家說的假貨的流通跟某些工商所職員有關,但究竟是誰在操作,他還是一無所知。
農村麵貌變化不大,但是三年的光陰,足以改變農村年輕人的一切。以前的玩伴有成家立業,最差也都下海淘金去了,有幾次,陳忠很想找哥們去聊天,可是一到哥們家門口就看到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個衣服髒兮兮的孩子,他心裏就特別難受。這究竟是什麽原因?在農村,超生和計劃生育好像是永恒的話題,陳忠沒有去研究,可是他看到哥們這個家境狀況,是永遠無法回到三年前的,他心裏帶著難於言喻的感傷回到小小的屋子裏,舔犢傷口,過去就如電影般一幕幕閃過。他還年輕,本來就應該逐鹿馳馬,在事業上拚殺的年紀,為什麽會如此善感,他一時間找不到答案。
沒幾天,美女田豔來過,老同學蘿莉也來過,陳忠沒有心思接待她們,吃飯後就告別,對大家的安慰也聽不進去。老媽子倒是很坐得住,農村裏娛樂活動很少,白天幹點農家活,夜裏就聚在八平方米的小店裏打牌,一台老款電視機從來都是雪花飛舞的,沙沙的噪音讓人聽得耳朵起繭,但是村民倒是聽得津津有味,因為她們都是心不在焉地在下賭注。
陳忠也會理解老媽的舉動,自然也會問老爸出事的來龍去脈,每次都是惹得陰冷的臉孔而告終,她不想兒媳婦以後跟自己同樣的命運,自然非常反對陳忠去找什麽過去爛骨的事。陳忠倒是不服,憑什麽因公殉職就沒有賠償了?
他老媽說,賠償的事還在處理之中,但是所裏的領導來探訪過家裏,可不這都是看著你老爸的麵子嗎?高所長捎來話說,他會替老陳主持公道的,我們窮人家還圖什麽呢?民不與官鬥,我們種地養豬,別去惹當官的。
陳忠聽了一肚子火,以為老媽說的自己沒有了民主,非要鬧出結果來。後來,左鄰右舍過來勸說了半天,他才明白,老百姓窮的,不僅僅是口袋,老百姓需要改變的,也不僅僅是生活水平……
雨過天晴了,陳忠終於走出了心裏布滿陰霾的日子,他來工商所找所長打聽老爸的情況。來之前遇到了老同學蘿莉,蘿莉告訴他別去。
“怎麽我就不能去了呢?”陳忠覺得很奇怪,老爸在工商所上班,所長也不能找了嗎?
蘿莉說:“這個社會,兩種人不能沾邊,否則你會有麻煩。第一是黑社會,第二是官場的人。”
“我不怕。”陳忠揮揮手,不當一回事地踏進了工商所大院的門。“老同學,別說我話多,瞧你這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的,懂什麽!瞧我的。”
蘿莉聽到這話,自然不好再說什麽,唯有在背後望著陳忠,希望他會是幸運的。事實上,蘿莉還是非常佩服陳忠的,早在陳忠十二歲的時候,膽子就超過了大人的想象。記得那天有石匠來村裏爆破石頭,大家對炸藥雷管那玩意兒爆破石頭非常好奇,但是聽石匠說炸藥威力巨大,不宜近看,得跑到一百米外的山上去才安全。當時,陳忠乘爸媽不在,偷偷溜出去找來個盛稻穀的籮筐,罩在頭上,從石匠點導火索的那刻起,慢慢走近石頭爆破出,目的是看個究竟,炸藥是啥子事。遠處的村民個個都替他捏了把汗,以為他會被炸藥炸傷而閉眼不看,等爆炸後他頭上的籮筐都飛走後,才知道剛剛是多麽危險,從此後他大膽的名聲越傳越遠。
在八年的同窗學習中,蘿莉一直都非常欣賞陳忠,但是陳忠卻對她好無興趣。就是這個原因,讓蘿莉在以後的日子裏一邊改變自己,一邊想令陳忠改變主意,可是陳忠當兵後她已經嫁做人婦,到今天變為單身想給陳忠一種姐姐般的關照——
高所長在藍橋鄉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在老百姓眼裏是個官。當官公務員都是個大忙人,平時很少在單位,通常都是出差或者是別的公幹去了。隻有在節假日才會在辦公室呆著,至於什麽目的,公務員行內人士就明白,就是要手下“燒香”了。
高所長並不高,滿身肥肉橫向發展特別發達,整天挺著大肚子好像是七八個月的孕婦,站在地上連自己的腳尖都看不到,所裏的人都是所長的製服不是穿的,而是披上去的。高所長對店鋪的商販子來說,簡直是人見人畏的活閻王,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有個愛好,就是好色,他若是看中了那個老板娘漂亮,肯定要有下一個動作的,要麽就上門檢查,要麽就是發通知去所裏參加什麽培訓,總之就是要千方百計讓老板娘送上門給他玩得舒服了,才肯罷休。
今天,高所長一身正氣,正在辦公室裏走馬觀花地瀏覽黨報,這是他一貫的作風,平時他上班很準時,隻是來到辦公室後便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工作狀況。局裏的人都明白他有個特點,每次去縣裏開會回來,就會召開一次會議,要麽是批評要麽是下發指標。據說他有個愛好,就是身上喜歡帶著打火機,而那盒香煙,永遠都是空空的。作為下屬的人早就熟悉了,因此要找領導簽字的話,都會帶來好煙的。如果是女客戶找他辦事,他一雙眼睛就會盯著女客戶滴溜溜地轉個不停,客戶明天他的意思,嘴上不說什麽,但是下一步的舉動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以前陳忠小時候曾經跟著老爸來工商所裏玩,他就看到胖乎乎的高所長正在對著一位來辦事的客戶嬉皮笑臉的開了玩笑。那一次,陳忠手裏拿著兩隻大橙子,高所長招招手叫陳忠過去,然後告訴他說會變魔術,等他把陳忠的兩個大橙子變得消失了後,陳忠賴在地上死活不肯走。高所長就說大橙子被那個阿姨藏在衣服裏去了。陳忠一看果然有兩個鼓鼓的東西,便一下就衝過去猛力一抓。誰知道那個阿姨一氣之下就把陳忠扇了兩個耳光,還罵誰的孩子缺乏教育。從此,陳忠心裏,對高所長是很有成見的。
事隔多年,不忍回首。陳忠輕輕敲門就進去了,問:“高所長,我想問你點事情。”
“哦?”肥頭大耳的高所長微微一笑:“你是?”他以前很少見陳忠,現在陳忠長高了。
“我是陳明亮的兒子陳忠,我想了解下我爸爸的情況。”陳忠很有禮貌地問,從衣兜裏掏出七匹狼香煙,取出一根恭恭敬敬地送了過去。就在低頭一刹,陳忠無意窺見了高所長褲襠裏鼓鼓囊囊的一大團,拉鏈也沒有係好,心想這個所長一定是出門太匆忙了,說不定昨晚又是扒了誰家窗戶還不一定。
陳忠記得第一次見到高所長時,也就在洗手間裏麵,高所長斜靠在洗手池旁邊,低頭用手清洗褲拉鏈邊上的汙物,陳忠當時偷笑了笑。高所長就斥罵了他一頓說沒有見過大蛇嗎,高所長一怒之下裝模作樣掏出**,伸手來抓陳忠的胳膊要他看個夠。陳忠就這樣被嚇得要哭了,卻不敢告訴老爸,那一年陳忠才十一歲。後來不知道為什麽,不論是寒假暑假,老爸就不願意帶陳忠去所裏玩……
“請坐!”高所長不經意地瞄了一下七匹狼香煙,沒有伸手去接香煙,擺手示意今天嗓子不舒服,快戒煙了。他轉動著桌上的保溫杯說,淡淡地說:“你爸在職的時候,工作還是很認真的,不過生活方麵有些不足也是可以理解的,總體來說還行,還行。”
陳忠聽他說得模棱兩可,將香煙放在桌上,又問:“請問高所長,我老爸臨走時也沒有什麽異常?”
高所長聽罷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不緊不慢的說:“根據他一向的做法,是不會私自去行動的,誰知道他一去就出了意外,摔下了大橋……”
“請問,有留下什麽證物沒有嗎?”陳忠追問道。
“出事現場都有派出所民警去勘察過的,很抱歉,所裏沒有異常。”高所長終於站了起來,把窗戶關了起來,道:“外麵好像起風了。”
“真的沒有什麽異常現象嗎?高所長。”陳忠對這樣的答案不滿意。
高所長從容不迫地從抽屜裏取出一包軟中華,倒過來抖了抖,撚起一根塞進嘴裏。他不是戒煙了,而是不喜歡廉價的七匹狼,當官的有地位有形象,抽煙是代表身份最明顯的一種,中華醇香順口,味道純正,每次他隻要一抽中華香煙,很多辦法就會閃現出來。
陳忠白了他一眼,心裏嘀咕道:“嫌我的煙便宜就明說嗎?何必假惺惺地說戒煙了,看你也不是什麽好鳥!”
發福的高所長,將渾身肥肉往後一仰,高檔真皮座椅瞬間被壓到了極點。他摸到了打火機啪嗒點著後重重地吸了一口,濃濃的眼圈裏,兩道銳利的目光電射過來,嚴肅地回答:“這事能開玩笑嗎?”
那堆滿肥肉的臉上,陰晴不定,這樣的表情,陳忠隻在電視上看到過警察詢問嫌疑犯時出現過。
“請問高所長,我可以看看我爸的辦公地方嗎?”陳忠也站了起來,抽出自己的七匹狼抽了起來,辛辣濃重的煙油味差點嗆著了。
就在高所長關窗戶的一刻,陳忠看到了一張空空的辦公桌,已經空了桌麵,旁邊倒是幾個工作人員在談笑風生,從那些人臉上可以看到兩個特別醒目的字“和諧”。
“老陳辦公的地方已經做了交接,已經沒有什麽好看的,至於住宿的房間也清理過,如今還空著呢。”高所長下意識地指了下窗外。接著他就轉開了話題,道:“我們都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若不是老陳生前一再強調不讓你來接班,你是有希望來局裏接班的。”
“高所長,我不是想來接班,請你不要誤會我。”陳忠陳懇地問道:“請問我爸爸有沒有跟人結怨仇?”
“他喜歡賭博與喝酒,有沒有結怨難說。”
“那工作上呢?”
“工作任務都是單位安排執行,這樣的假設不成立。”高所長拍拍陳忠的肩膀,道:“小夥子初出茅廬,一股熱情幹勁不錯,但不要用錯了地方哦。”
“哦……”陳忠低下頭沉思著。他聽部隊的連長說過,官字兩個口,橫豎都是有理的。
“哦,小陳忠,請問你還有什麽事嗎?待會我要去要開會。”高所長的逐客令下的太快。他伸了個懶腰,抬腕看了看表。“有時間再聊。”
“那不打擾您了,高所長。”陳忠失望地離去。一路上,都覺得高所長的話,都是官腔,一點也不真實。
陳忠在家裏多呆了幾天,老媽似乎不太高興。因為他老媽這些年過得很孤單,平時老公在所裏上班,周末也不一定回家,她就會在這個時候跟左鄰右舍聚在小店裏打牌,賭注不大,都是一塊兩塊的把戲,漸漸地就沉迷著那夥牌友。玩牌的事,上癮的人都會明白,好像一天不玩,心裏就有貓爪子抓一樣難受。若是手氣好也罷,手氣差時,滿嘴的髒話罵得不堪入目。
這段時間,陳忠常常勸說老媽,打牌沒有意義,浪費精神,還不如做些好吃的飯菜呢。看似一句好心勸說,但是對於他老媽來說,簡直是犯了大忌。
她故意在吃飯時候總是攀比起來說:東村的老五在外麵辦了製衣廠,西村的黃二又到縣裏買了新房子,還娶了個漂亮的媳婦。要知道他們才十八歲呢,咱家的老忠個子不差,人貌不差,就是命兒差,以前還有媒婆上門,現在老頭子(老公)還在的時候來的比誰都勤勞,我們家半門未關真是命苦啊……
聽到老媽這樣三分埋怨四分責怪三分羅嗦的廢話,急性子的陳忠終於坐不住了,他既然想到了田豔,想請過來合演一場戲,先哄哄老媽,然後暗地裏找找線索要將罪魁禍首一舉擒獲。這個辦法,也是按照連長教導的製敵技術來的。
且說,女人對男人都有一套屬於自己的邏輯。特別是現代少女,選對象也不一定要求正人君子般的內外兼修的男子,而是根據社會上流傳的一句“男不壞女不愛”的俗語來挑對象,毫無疑問田豔就是這類人。
田豔居然不肯去他家,說陳忠不是她喜歡的那種政界仗劍馳馬,逐鹿中原,在商界叱吒風雲的成功人士。陳忠聽了頗為惱火,恨這樣的女人太現實,隻得去找以前的同學蘿莉幫忙,身為按摩小姐的蘿莉竟然同意了。
蘿莉是陳忠的初中同學,後來因為一百元錢做了小姐,據說有一次,初中畢業的她跟堂姐借一百元出門走路費而不肯。她一怒之下衝到路邊的發廊裏就問,老板娘這裏還請不請學生妹?從此她就走上了這條路。直到認識了人才黃明,黃明在一次跟她皮肉生意時用一招窯子轉火贏得了她的心,之後蘿莉成了黃明的賺錢機器。
今天,蘿莉已經離異,但是她以前跟陳忠是同學,關係不錯,當時在學校裏就有牛郎織女的稱號,但是陳忠看不順蘿莉那大大咧咧的性格,最要命的是她過於開放,以前總是留一個男裝頭,把自己打扮的像個假小子。在同學嘴裏說,不像是女孩子,這句話就讓陳忠對她很有看法的。但是,她離婚後,命運波折,深表同情的陳忠總是替她打抱不平,現在縣城的按摩行業如日中天,競爭劇烈,難免會有一些同行矛盾出現,最特別的就是蘿莉接客並不是她長得漂亮,而是她的jiao床聲一流的,按照媽咪的話來說,就是蘿莉一嬌床,可以把天上的月亮羨慕的掉下來,可以讓**的男人瞬間亢奮的衝動。自然她的回頭客最多,而遭到許多同事的攻擊,其中包括一些無法避免的社會力量。
蘿莉就是看中陳忠退伍出來煉就一身強健的條形肌肉,所以她非常的配合,故意打扮的清純靚麗來到家裏見到陳母也嘴巴甜甜的,又是下廚又是買禮物,這樣,陳母是看在眼裏樂在心裏。還誇蘿莉做飯的手藝不錯,還故意把房間收拾的非常整潔幹淨,準備讓她們今晚就同房。因為當時的農村,思想比較封建,一旦同房就認定了對方,從不輕易更換對象,而且更換了對象的人身價也是折上折的。
陳忠卻在吃飯後要送蘿莉回縣城,蘿莉看出了他老媽的心思不肯走,非要陳忠答應一件事,要不然就告訴他媽說陳忠的鬼馬心思。
一番權衡,陳忠勉強點頭說:“隻要不違背良心,道義的事情就可以。”
“晚上我可以免費陪你一晚。”蘿莉羞紅了臉,她猶如回到了讀初一時的那種少女時代,一會兒她又說:“隻要你不介意。”
放佛一下子咽下兩隻活蟑螂,陳忠木然了,道:“我們是老同學,別說這樣的話,你若是有什麽要求說吧。”
蘿莉慢慢的敘說:“結婚不久我就懷疑老公在外麵包小三,但是老公會賺錢會養家也就忍了,有一次我買菜回家竟然發現老公帶回來一個小三在**鬼混,就這樣我也忍了,誰知道我老公卻在**說叫我去做飯給她們吃,因為她們戰鬥太久餓了。我一聽到這話非常氣憤地叫她們滾,我把蔬菜撒了一地,然後去抓那小三的頭發,我老公起來後竟然狠狠地踢了我一腳,說我什麽也不是。後來我流產了,離婚了……現在我有能力養活自己,我要找我老公報複。”
“你老公是誰?”陳忠聽得義憤填膺,摩拳擦掌的說世界上還有這等人渣存在,要去收拾下方可。“他在哪裏?”
“他叫阿明,在青山縣城,現在不知道了。”蘿莉歎息道。
“隻要我能找出來,就給你個滿意的答複,怎麽樣?”陳忠當麵保證道。“你可要在我老媽麵前好好表現一番哦。”
就這樣蘿莉把屋裏屋外都收拾了一番,儼然是個孝順的兒媳婦摸樣,他老媽喜在眉梢樂在心頭地說陳忠要在家鄉找找事做,不去外麵打工了,目的是培養下兩人的感情。即使是這樣,按照陳忠他老媽的性格,肯定會將他兒子帶了女朋友來玩的事情去村裏洗衣服的河邊宣傳一下的,但是考慮到他老爸剛去世不久,隻得把這事藏著掖著,等過一陣再說。可是村裏的許多婦女都猜測了她的心思,一番恭維的話說出去,她就招架不住了,等大家都讚她會生兒子時,她整天都樂嗬嗬的,喪偶之痛也隨即消失許多。
陳忠早出晚歸,除了發現青山縣境內的零售市場出現很多假煙現象,沒有發現一點可疑的蛛絲馬跡。青山縣地處邊陲境地,又是沿海地區到省城的交通要塞,這裏的零售業居然有些壟斷現象,全部超市是惠民超市,大批發部都是惠民批發部,但是最大的貨倉卻設在藍橋鎮,外麵的保安較多,陳忠去了好幾次毫無所獲,但是招牌上的打廣告卻是相當清晰的,清風洗發水是青山縣的熱捧的產品,廉價,實惠,好用。
蘿莉的老公沒有找到,陳忠又想找份工作,請蘿莉吃了一頓飯,問:“蘿莉,我想留在青山工作,我家裏出了意外不想走遠了,另外可以一邊給你打聽你老公的事。”
同是天涯淪落人,家庭破裂的蘿莉身有體會,她誠懇地告訴他:烏煙瘴氣的青山縣不適合陳忠發展,趁年輕要去外麵闖闖世界,哄個外地的女孩子也不錯,青山縣的女人是嵌了金邊的,又貪錢又好吃懶做,離婚率十分高,你娶的起嗎?
“省了,跟你說不通的。”陳忠不肯就此罷休,他想留在縣城安頓下來調查。“我現在沒有心情談愛情。”
蘿莉又調侃道:“是不是心情不好?如果心情不好去按摩消費消費,裏麵的小姐很多,服務不錯。”
“我煩著呢,別給我推銷。”陳忠走到店裏買了一包香煙塞了給她,直截了當地問:“有沒有工作介紹?”
那個年代,找工作好像找處女那麽困難。陳忠知道,蘿莉這樣的人就是來實際的。
有了香煙就不同了,蘿莉告訴他,縣城的批發部惠民批發部在大量招聘保安,於是他去惠民批發部麵試保安,但是人事部的經理一看他的簡曆,推辭說等候電話通知。大家都知道現在的職場,所謂等通知,其實就是委婉拒絕的意思。
太陽滑下西山,陳忠在鎮上買了很多老媽愛吃的黏米黃糍粑,一條草魚,他是準備好了做一頓飯給老媽吃的,明天去下海了。路上,又買了一隻虎頭虎腦的黃毛小土狗,那是看家用的,老媽說新修的公路通了外邊的人常常會來村裏溜達,前幾天還把老狗偷走了。
剛剛到家門口,陳忠就大聲喊道:“媽,我回來了。”
聞聲,他老媽竟然扯開圍裙,抓起一隻掃把,著勢要甩了過來。
見狀,陳忠放下手裏的東西,雙手提溜著耳朵說老媽冷靜些。
“沒良心的老忠古,腳骨硬了,把老娘也騙了。”他老媽破口大罵起來。接著,把掃把扔了過去,嚇得小狗一溜煙跑了。她還在廚房門口喋喋不休地謾罵:“冇良心,冇天理,阿爸剛剛走就來騙我,我的命苦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