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在路上緩緩滑行,曉荷看著蘇逸軒沉穩地握著方向盤,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前方,他今天穿了豎條紋的棉質襯衣,米色的休閑褲,相比前兩次的西裝革履,這樣的裝束更讓人覺得隨和親切。

曉荷坐在座位上想起韓冰講的關於他和亡妻的故事,如果他們的愛情在最熾熱的時候遭遇這樣的災難,對他的不離不棄曉荷並不會過於好奇,但顯然不是,人到四十,他們的感情早就經過了婚姻的瑣碎和平淡,一般的夫妻到這個份兒上連表麵文章都懶得做了,但他麵對妻子的病重還能凡事親力親為,那就說明麵前這個人的德行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年代已經像鑽石一樣稀缺了。

想到這裏曉荷不禁想起魏海東,如果她病重的話他會不離不棄、親力親為嗎?答案是茫然的,如果在結婚的當初,她幾乎可以肯定他會的,那時他的溫柔體貼現在都到哪裏去了呢?

曉荷不禁在心裏感歎:人隻有適時地死去方可以永生,愛情隻有在巔峰隕落方可以永恒,但感歎歸感歎,曉荷的麵上十分平靜,生活是條永遠不會倒流的河,臨淵羨魚或者退而結網,都隻是自己的事情。

蘇逸軒把車開得很慢,似乎是專門為了照應曉荷的心情。曉荷呆呆地看著窗外,路旁的樹木緩緩往後倒去,像是整齊劃一的舞蹈,遠一點的地方,麥苗帶著希望拔節灌漿,油菜花開得一片金黃,遠遠望去,就是一幅絕美的畫卷,眼前的一切讓曉荷想起一句詩句:春天就是一縷油菜花的香氣。

但是油菜花終會凋落,春天終會過去,是不是愛情也像花兒一樣,經曆過鬱鬱蔥蔥的春天,開到荼縻 ,終會落英繽紛?

曉荷對著窗外的景色暗暗歎氣,等回過神來正好看到蘇逸軒關切的眼神,她的臉頰頓時發燙起來,從結婚以後,除了魏海東以外她從沒有離一個男人這麽近過,車內的空間讓她感到無形的緊張。她對他歉意地笑笑,從窗外收回目光看著懷裏的天天,經過父母爭吵的驚嚇,他目前像隻安靜的小貓靠在她的懷裏,她用手輕輕拍著他的肩膀,把下巴放在他短短的硬硬的頭發上摩擦。

蘇逸軒默默地看著曉荷,心裏是莫名的感動,有很久沒有看到這感人至深的畫麵了,充滿母性的女人總是最美的。

年過四十,蘇逸軒對女人可以說閱人無數了,青春的、成熟的抑或妖嬈的,但是沒有一個人讓他印象這麽深。昨天看到她騎著自行車走在路上,微風吹著她的頭發,自行車後座上是孩子的座椅,她臉上的表情恬淡而自然,像微風中開放的玉蘭花,那種親切感讓他仿佛一下回到十年前,關於妻子的記憶慢慢浮現出來,以至於打錯了方向盤將她撞倒。

有些東西,隻有失去才知道可貴,蘇逸軒也是從妻子生病之後才理解了家庭的意義,結婚以後他一直忙於生活的奔波、事業的求索,整天像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他的妻子是個幹淨利索的女人,家務從不讓他沾手,忙一天回到家裏,到處窗明幾淨,桌上熱湯熱水,讓人十分熨帖。

天長日久,他習慣了這一切,覺得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可是隨著時光的流逝,妻子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大,整天疑神疑鬼,一點點小事就糾纏不休,而那時的他正好處於事業的瓶頸期,整天焦頭爛額,回家也不能好好休息,夫妻關係漸漸從床頭吵架床尾和演變到惡語相向,互不理睬,那種壓抑的生活讓他對婚姻失望至極。

於是他開始逃避,回家越來越晚,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事業上,這當然招致了妻子更加強烈的抗議和爭吵,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對事業的付出終於得到了巨大的回報,他從最初的白手起家一直幹到房地產行業的龍頭老大。

雖然事業的成功並沒有衝淡婚姻給他帶來的陰影,但是對一個男人來說,事業成功的喜悅足以衝淡情感的困擾,在事業的成功中他變得豁達,當然這種豁達是表麵的,雖然他對她的要求和抗議從最初的強烈反擊轉變為麻木、聽之任之,但內心的交流幾乎已經成為空白,這足以說明他對婚姻的失望。

這樣的生活狀態一直持續到妻子生病,噩耗來得那麽突然,她就像一棟大樓一樣轟然坍塌,他才驀然發現,離開她他的生活一片廢墟,他陷入巨大的恐慌和忙亂中,孩子要找媽媽,老人需要兒媳和女兒的安慰,他的生活沒有人打理,因為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生活習性,家裏所有的一切離開她陌生得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直到那時他才頓悟,妻子一直在他的生命中扮演著最重要的角色,而他因為熟悉而選擇了漠視,她一直任勞任怨地操持這個家,無論是貧窮還是富裕,她都安排得有聲有色,但他居然從沒有想過,瑣碎的家務、孩子的養育、對老人的關注、上班的辛苦,她是怎麽扛過來的?她隻是一個柔弱的女人,現在想來她的牢騷和抗議也僅僅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他卻選擇了針鋒相對,而最讓他難以釋懷的是她陪他走過了最艱難的時光,但是直到她病倒,她給自己買過的最貴的衣服隻有一百多塊錢。

這樣的頓悟讓他痛徹心扉,這個時候他的眼前都是妻子的影子:剛剛認識的時候,她一頭瀑布般的長發在風中飄揚,紅著臉蛋向他走來;結婚的時候,她落落大方,宛如仙女折服了參加婚禮的賓客;懷孕的時候,她臉上洋溢著將為人母的光輝,以及對他的好、對孩子的好、對老人的好。所有的不快和缺點在那一刻都像被塗改液塗改掉一樣,他發誓不管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一定要把她的病治好,這樣的信念與其說是愛戀的覺醒,不如說是一種懺悔和贖罪了。

車在路上緩緩行駛,兩個人各自想著心事,車輪無聲,幸虧蘇逸軒打開了車內的音箱,舒緩的音樂使車內的氣氛不那麽尷尬,但總這麽沉默也不是個辦法,曉荷在腦海裏思索著該說點什麽,但她想了半天也隻是說:“昨天在悠仙美地吃飯,謝謝你埋單。”

蘇逸軒正在想事情,聽到曉荷這麽一說不禁怔了一下,隨即溫和地笑笑說:“陳小姐太客氣了,大家既然遇到就是緣分,認識了就是朋友了,以後千萬別這麽客氣,對了,你們到東郊是看房子的吧?”

“是呀,在街上看到溫馨家園的宣傳,特地過來看看。”曉荷說著往窗外望一眼,溫馨家園的高樓已經被他們遠遠地拋在後麵,她的夢想什麽時候才能實現?

“溫馨家園?感覺這個小區怎麽樣?”蘇逸軒說完微笑著看著曉荷,嘴角微微上翹,像個好奇的孩子。

曉荷談到房子就很有興趣,“這個小區真不錯,麵積和布局正適合工薪階層,小區的配套設施也規劃得很好,應該是個很有市場潛力的小區。對了,剛才聽你說去工地了,東郊也有你們公司的項目啊?”

蘇逸軒繼續溫和地笑著說:“我說的工地就是溫馨家園啊,還要謝謝你的抬愛呢。”

曉荷大感意外,沒想到麵前的男人就是那個小區的老總,她看著蘇逸軒激動地說:“溫馨家園是你們公司開發的?嗬嗬,真巧,這期工程整個小區的規劃很溫馨,戶型設計也很實用,好好策劃一定會熱賣的。”

“是啊,根據城市建設規劃,東部新城已經漸漸崛起,我們這個時節推出溫馨家園這樣的經濟型小區,可以說是搶占商機,也可以說是為民造福,因為再過兩年,工薪階層的消費群體在這個地段就買不到這樣的房子了,但是現在房地產市場很不穩定,很多人持觀望態度,我們也是很有壓力的。”蘇逸軒不無擔憂地說。

“也不見得,房地產的銷售宣傳最重要,對不同的階層要有不同的打動方式,現在房價上漲厲害,很多人都躍躍欲試,他們之所以遲遲不下手是宣傳不到位,沒有真正打動他們的心。”說到房產,曉荷口若懸河。

“對啊,我都忘記你就是做文案策劃的了,另外你這裏可是第一手的客戶資料,你站在客戶的角度看問題一定會比我們看得更全麵,看來回頭我們要好好談一談。”蘇逸軒聽了曉荷的話興致勃勃。

“這個我可不敢當,我隻是說出我自己內心的想法而已。”曉荷謙虛地笑笑,立刻感覺自己太逞能了,和一個房產老總談房產銷售。

“窺一斑而知全豹,你的一些看法基本就代表了大多數人的想法,你的提議真是很好,希望有時間我們好好聊聊。”蘇逸軒說得無比真誠。

曉荷看看蘇逸軒,這個男人的真誠寫在臉上,一點都沒有商業的市儈和圓滑,雖然他們相識不久,卻能像老朋友一樣默契,她心情慢慢好了起來,開玩笑地說道:“好啊,你們公司的房子以後要是賣得好,我買的話可要給我優惠哦。”

“沒問題。”蘇逸軒說得肯定,笑得爽朗。

時間過得真快,盡管蘇逸軒把車開得很慢,幾公裏的路程還是很快走完了,車緩緩地滑下立交橋,像一尾黑色的遊魚遊進都市的車水馬龍當中。

蘇逸軒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征詢地問曉荷:“陳小姐,你要回家嗎?地址在什麽地方?我送你過去。”

曉荷聽到這話如夢初醒,她抬起頭看窗外,太陽已經西斜,街上熙熙攘攘,人們拖著春天慵懶的身子匆匆忙忙不知奔向何方,這個城市的繁華讓曉荷頓時感到疲憊,她要去哪裏?就這樣回去嗎?想起魏海東冷漠的眼神,曉荷心裏一陣疼痛,她用牙齒輕輕咬著嘴唇,眼睛茫然地看著前方。

“媽媽,我餓。”見曉荷沉思不語,一直坐在她懷裏的天天再次發出抗議。

蘇逸軒聽到天天的聲音,看看曉荷的臉色猛然想起她剛才的哭泣,這個時候真不該問她去哪裏,於是急忙對曉荷說:“陳小姐,孩子餓了,你要是方便的話我們一起吃個便飯吧,順便談談房產銷售的問題,一年之計在於春,商機不等人啊。”

曉荷沉吟片刻,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手機沉默得像個啞巴,她索性關了,她聽到蘇逸軒說得真心誠意,一時感到心裏十分溫暖,於是微笑著對蘇逸軒說:“好吧,為了幫你早點賣出房子,也為了我自己早點住上房子,今天舍命陪君子。”

蘇逸軒得到曉荷的答複,立刻轉動方向盤,車子在路上劃出優美的弧線向另一個方向駛去。

恰在此時,一輛出租車從市區駛出來,兩輛車擦肩而過,曉荷專注地和蘇逸軒說話,一點也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