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香水味讓時螢的困意去了大半,頭腦也隨即清醒過來。

香水味不算淺,顯然不會隨便沾染上。難道說,他今晚並不隻是簡單地跟客戶吃了頓飯?

至於香水的主人,時螢猜測,大概率就是梁榆提到的那位林女士。

不知是不是被方景遒影響了,時螢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忽而想到剛去德盛時,梁榆提醒說:陸斐也討厭女士香水的味道。

可是此刻,他身上卻多了他最討厭的味道,時螢漸漸控製不住自己發散的想法,很想多嘴問一句:你身上的女士香水味哪來的?

可又怕陸斐也覺得她小肚雞腸。

最重要的是,即便這種時候,她還是對陸斐也有種難以置信的信任。

意識到這一點,時螢有些驚訝。

或許是戀愛以來,陸斐也潛移默化地改變了她,可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好的改變。

見她一直閉著雙眼不吱聲,陸斐也以為時螢又睡了過去,搖了搖頭,幹脆抱著她去了客房。

其實時螢是在裝睡。

她不擅長詰問和爭吵,尤其是在情緒被擾亂的此刻。

時螢隻想等陸斐也離開後厘清頭緒,卻沒料到,陸斐也壓根沒有離開。

背後是男人微涼的側頸,長臂將她牢牢攬在懷中,她隻穿了一件貼身的針織衫長裙,隔著軟薄的布料,有不容忽視的燥熱。

過了一會兒,時螢總算裝不下去,緩緩睜開眼,想要不動聲色地掙脫禁錮。

“醒了?”

“嗯。”

時螢裝作初醒,小心翼翼地嚐試挪開,還未成功,陸斐也低沉的嗓音落在耳邊,含著警告:“時螢,你如果再動,我們也可以做些別的。”

接下來的一切,他甚至沒有給她反應的機會。

男人熟練的親吻落下,漸漸點燃了臥室暖風的燥熱。

但時螢很快就意識到,今晚的親吻並不一樣,帶著陸斐也明顯的情緒。

察覺她愣神,陸斐也伸出兩根手指錮住她的下巴,虎口發力,撬開了牙關,瞬間攪亂了她尚未說出的話,鋪天蓋地的缺氧感中,時螢很快迷失了神智。

陸斐也精短的發茬伏在時螢頸窩,紮得她發疼,粗糙的指腹沿著腰線往下,隔著裙擺邊緣打著圈,若有若無地在脊尾骨摩挲。混著熟悉的煙草氣息,陌生的洶湧徹底將人淹沒。

時螢頭腦逐漸昏沉,偏偏又敏感地察覺出,陸斐也此刻心情不好,而且,這種濃烈的情緒並不是因為她。

難道說,是因為那位林女士。

不知為何,心底頓生出一種無法探尋委屈。

一切都在失控的邊緣。

微弱的喘息中,突然傳來一聲刻意壓低的抽泣。

夜太過安靜,靜得有些發空,將一切在無聲中踩下了刹車。

良久,時螢聽到身後的男人歎了口氣,幫她拉起滑倒肩側的衣領。

黑暗中,他停了下來,浸染了□□的雙眼靜靜注視著她,漸漸恢複清明,末了伸出拇指輕輕抹過她的眼角,低聲道了句:“好了,睡吧。”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都心照不宣地略過了這段插曲,沒有再談論。

時螢意識到陸斐也避而不談的態度,胸口像是堵著一股棉花,卻始終沒有把話問出。

至於那晚的事,冷靜下來後,時螢認真回想,如果那晚沒有梁榆的話,如果不是察覺到陸斐也不同以往的情緒,她還會介意繼續嗎?

以時螢對陸斐也的了解,很少會有讓他情緒失控的人和事。而她幾乎可以肯定,那位素昧蒙麵的林女士,就是造成他情緒波動的人。

不可否認,對此,時螢是在意的。

一連幾天,那晚的香水味都停留在時螢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猶豫了許久,時螢還是點進了那個《戀愛新手》小組,發了一條帖子——

“男朋友下班後和一位女性單獨吃了飯,回來後身上有香水味,兩人最可能是什麽關係?”

小組裏組員很多,帖下很快就有了回複——

“不是姐妹,你心也太大了吧。看你這描述,對方妥妥的前女友啊!你男朋友還和人單獨吃飯,這也太過分了吧!不可饒恕!”

“讚成+1”

“讚成+2”

……

前女友?

時螢也曾設想過,陸斐也在國外時可能交往過女朋友,卻從沒考慮過對方會真實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

她望著這個答案皺眉,繼而想到那一晚陸斐也情緒不穩的失態,胸口逐漸發悶,有種說不出的酸澀。

兩人突然之間有了隔閡。

隔在越來越緊湊的工作忙碌中,漸漸變了味道。

為了逃避碰麵,時螢連著幾天下班都窩在書房裏畫稿。

周三,她收到卓峰發來的消息。

“時螢,周五有空嗎?有場附中的同學聚會,班長特地讓我通知你。”

畢業後,時螢從沒參加過附中同學聚會,漸漸和同學們斷了聯係。

盯著這條消息,時螢思考了會兒,最後還是婉拒:“抱歉,最近工作太忙,周五可能要加班。”

“那好吧,工作重要。”

卓峰沒有勉強。

原以為同學聚會的事會到此為止,誰知周四那天,時螢接到了一通讓她意想不到的電話。

“哈嘍,老同桌,猜猜我是誰?”

電話裏傳來富有朝氣的女聲,時螢愣了好幾秒,才試探著開口:“王思穎?”

“好吧,看在你還沒忘了我的份上,就原諒你這些年消失了。”

時螢笑了笑:“怎麽可能會忘。”

初三到高一結束,她和王思穎當了兩年同桌。王思穎是初二隨父母搬來的餘綿,高二時又因為父母工作調動轉學離開,沒多久,時螢換了新的手機號碼,也和對方失去了聯係。

續完舊,王思穎接著便提起周五那天的聚會,聽見時螢的托辭,她不滿撂下一句:“不行,我可是好不容易回一次餘綿,你必須得來,不然就是不給我麵子。”

猶豫再三,時螢最終妥協:“好吧,我會去的。”

掛了電話後,她收斂了笑意,盯著屏幕許久,還是給陸斐也發了條消息,告知他自己明晚要去參加同學聚會。

分明是同住一棟樓的兩個人,整整一周的時間卻幾乎沒見過麵,這撇不開時螢的刻意為之。

雖然工作很忙,她還是接了幅商稿,一回家就讓自己鑽進書房趕稿。

而陸斐也比她更忙,時長加班,常常是他回佳宏新城時,她已經睡了。

對時螢來說,這種自找的忙碌更像借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別扭什麽。

她並不相信陸斐也那晚會和林女士有什麽特別的故事,可她又期待陸斐也解釋,而不是如此反常地沉默以對。

時螢不得不去懷疑,那位林小姐對他的影響很深。

……

下班前,時螢才收到陸斐也的回複——

“嗯,結束後我去接你。”

一如既往地簡短,又似乎多了一些冷淡。

時螢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頓歇許久,才收拾了下心情,擱下手機。

寫完編輯一半的日報,時螢關閉電腦,乘坐電梯去了停車場。

“今天不需要趕回去約會嗎?”

坐上車後,工作一天的疲憊鬆乏下來,時螢一邊係著安全帶,一邊有氣無力地朝駕駛座上的程依發問。

分別戀愛後,這還是時螢第一次坐程依的車回家。

程依一手攬過她,膩歪著說到:“談戀愛是很重要,可是男人可以換,姐妹可不一樣,姐妹大過天,算起來還是我的姐妹更重要。”

時螢因她的話勾起嘴角,落在程依眼中卻像是在強顏歡笑,立刻心疼道:“瞧瞧你,黑眼圈都蓋不住了,說說,最近遇到什麽煩心事兒了?”

聞言,時螢頓了頓,望著遠處的斜陽和窗外穿梭的車流。

片晌,才將來龍去脈和盤托出。

聽罷,程依握著方向盤思索幾秒:“所以你現在是在跟陸帥哥冷戰嘍?”

冷戰?

他們現在,算是在冷戰嗎?

時螢皺了下眉,可他們甚至沒有一個明確的冷戰原因。

更像是……她單方麵的失落。

周五的同學聚會如期而至,班長袁毅這回花了大價錢,將聚會定在了於李記的“朔風廳”包廂。

不大的包廂裏很是熱鬧,來的人不多也不少,男女對半坐了十來個人。

附中的初高中部是直升製,在場的同學不少都是同窗六年的老友,聊起天來自然融洽。

不同於其他人相談甚歡的氛圍,多年沒參加同學聚會的時螢安靜坐在一旁,始終遊離在眾人話題之外。

附中是一所重點高中,時螢的成績在班裏隻能算中上,平日裏又安靜乖巧,不愛出風頭。

雖然長相出挑,但附中校規嚴苛,很少有人敢犯早戀的大忌。何況她不熱衷打扮,班花頭銜也落不到她身上。

就算上學時人緣還不錯,可這麽多年沒聯係,和大家的關係也淡了。

所以,她大概就是那種,身上不存在什麽話題感的人。

好在還有王思穎,她也隻跟大家當過兩年半同學,最熟的就是時螢。兩人私下聊著天,氣氛也不算尷尬。

“對了時螢,你哥現在怎麽樣?”

王思穎上學時就是個八卦的性子,方景遒也算是他們那幾屆的名人,此刻當然也不放過探聽的機會。

時螢如實回答:“在A大教書。”

雖然方景遒現在還隻是講師,但以他的學術水平,再過兩年就是板上釘釘的副教授。在外人眼中,依舊是極為出色的青年才俊。

王思穎若有所思地點頭:“我剛聽莊子龍說,你哥讀研那會兒和人合開過公司?”

她說的是方景遒研二的事,時螢那時在北淮念書,方景遒忙得不可開交,也顧不上理她,時螢隻知道公司最後散夥,是因為方景遒和合夥人的矛盾。

這倒不意外,就方景遒那個脾氣,應該也沒幾個人能輕易忍受。

不過在外人麵前,時螢還是習慣性地給方景遒留了點麵子,想了想說:“這個我不太清楚。”

王思穎點了點頭,四處環顧一眼,發現沒看到記憶中的麵孔,壓低聲音道:“其實我那時候還以為薛曦……”

“你說什麽?”

包廂裏的聲音哄鬧嘈雜,王思穎的嗓音又太小,時螢一時沒聽清,於是又問了一句,可王思穎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聳了聳肩,岔開了話題:“沒什麽,估計是我想多了吧。”

時螢隨意點了點頭,趁著對麵男生們拚酒的功夫,幹脆掏出手機,開了一把連連看。

剛消完一排水果,耳邊忽地傳來提高了嗓門的女聲:“對了,你們猜一猜,我剛才上樓的時候碰見誰了?”

說話的是坐在時螢右邊的蘇燕。

旁邊的女孩附和著問:“誰啊?”

“陸斐也還記得嗎,比我們大兩屆,那年的理科狀元,你應該有印象吧,我剛剛一眼就認出來了,不過……他現在看起來可大不一樣了。”

“哪不一樣了?”

蘇燕意有所指地指了指隔壁:“我剛出去的時候聽服務員說,隔壁的祥雲廳低消五位數,可不是不一樣了嗎?”

言畢,她略顯失望的補了句:“不過我偷瞄了一眼,裏麵還有位大美女,看樣子不是女朋友就是老婆咯。”

時螢指尖頓住,低著頭,默不作聲地聽著兩人的對話。

她根本不知道陸斐也來了於李記吃飯,兩人的對話,還停留在昨天那個冷淡的結束。

蘇燕的話盤繞在腦海中,時螢不再讓自己亂想,麵無表情地放下手機,索然無味地拿起筷子吃了兩口菜。

沒多久,她看見斜對麵穿著黑色貼身羊毛裙,五官明豔的女生忽然站了起來,說了句:“我去趟洗手間。”

時螢辨認了下,記起了對方的名字,是當年的班花鍾蓉。

“偷偷告訴你,鍾蓉暗戀過陸斐也。”

說這句話時,王思穎刻意湊到了時螢耳邊。

時螢微怔:“你怎麽知道?”

鍾蓉是他們班的班花,也是文藝委員。雖然文化課不拔尖,但鍾蓉有不少藝術特長,且她氣質出挑,打扮也很精致。

即便在附中那個打擊早戀成魔的氛圍下,依然有男生敢明目張膽地向鍾蓉表白,可她始終不為所動。

時螢意外,不是因為鍾蓉暗戀的人是陸斐也,而是因為鍾蓉向來高傲,很難想象對方會做出暗戀這種事。

王思穎嘿嘿一笑,用隻有她們能聽到的聲音繼續說:“我不光知道鍾蓉暗戀陸斐也,還知道梁宸和陳蕊偷偷早戀過。上學那會兒大家夥兒都多單純啊,所有人的心思都逃不過本人的火眼金睛。”

時螢沒想到還真有人敢在班主任眼皮子底下頂風作案,看了下恰好在場的兩位早戀當事人,發現他們幾乎把避嫌兩個字刻在了臉上。

說話間,鍾蓉去而複返。

等人坐下後,班長笑著開口:“鍾蓉,聽說你馬上要結婚了,準備什麽時候辦婚禮?”

“下半年吧,到時候給大家發請柬。”鍾蓉彎著嘴角,笑得恰到好處。

話落,有個男生捶胸頓足,誇張地打趣:“真是心痛啊,咱們的班花女神都要結婚了。”

班長把酒杯一撂,裝模作樣地笑著嗬斥:“不結婚也輪不到你小子,再說人家可是大一就戀愛了,這叫從校園到婚紗,懂不懂。”

“我怎麽不懂,聽說鍾蓉老公是酷家裝修的老板,老同學,回頭我請人裝修可得給打折啊!”

時螢默默聽著,手機突然震動了下,劃開屏幕,居然是王思穎按捺不住八卦之心,發了條微信過來。

“鍾蓉她老公是個富二代,我後來跟鍾蓉成了大學同學,其實她才是聰明人,就算喜歡陸斐也,也不會考慮更進一步,畢竟那時候陸斐也太窮了,下這種投資風險太大的賭注多不明智,幹嘛不走一條最輕鬆的捷徑。”

飯吃的差不多,王思穎轉了一圈,終於八卦到了時螢身上:“好了,不聊別人了,說說你?交男朋友了嗎?”

時螢下意識看了眼手機,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嗯。”

王思穎歎了口氣:“那真是可惜了,依我看,卓峰可還對你念念不忘呢,就這會兒功夫,都看你三回了。”

“我看是你想多了。”

時螢笑著搖了搖頭。

她跟卓峰微信都沒聊過幾句,僅有的兩次聯絡,對方也沒表現出絲毫過界的曖昧,怎麽就對她念念不忘了?

酒過三巡,這場聚會結束時,時間已經有些晚了,班長好心提議,讓沒喝酒的幾位男生把沒開車的女生送回家。

王思穎喝了點酒,看起來已經微醺,時螢知道她是一個人來的餘綿,不放心她單獨打車回酒店,扶著人站起身,思考著還要不要給陸斐也打電話。

她盯著通訊錄上那個熟悉的號碼看了半天,忽地想起剛剛蘇燕的話,心底一股執拗勁湧上,始終不願意撥通。

男生那邊人員已經分配得差不多,大夥出包廂時,卓峰走了過來:“時螢,我看王思穎喝多了,要不我送你們兩個回去吧?”

不遠處的班長看到這一幕,突然拔高聲音,調侃道:“呦,卓峰,我說呢,等了半天,你小子就等著當護花使者送時螢呢吧?”

卓峰有些不好意思,剛想說些什麽,又被一旁的韓一帆拍了下手掌打斷:“對呀,大家夥可別忘了,他們倆可是咱們班的第一對班對!”

此話一出,眾人都恍然想起了什麽,紛紛看向站在一處的時螢和卓峰,拉著長調,故意似的哄鬧起來。

刹那間,時螢恍惚回到了當初被班裏人爭相打趣“早戀”時的場景,反感地皺了下眉。

“不用了,我——”

話音未落,隔壁的包廂門突然打開,一行人走了出來。

走在前麵的是穿著西裝皮鞋的中年男士,後麵跟著陸斐也和一位女士。

時螢感受到一道灼熱的目光,抬眸時,視線卻落在了男人旁邊的女人身上。

對方並沒有辜負蘇燕那句“大美人”的形容,這位林女士長了一雙很有魅力的丹鳳眼,目光掃過,有種難以言喻的風韻,比時螢想象中要成熟些。

輕描淡寫的一瞥後,陸斐也移開了目光,回應著旁邊的私語。

畢竟是隻差了兩屆的校友,理科狀元的名頭如雷貫耳,不少人認出了陸斐也,不自覺停住了腳步,讓出了包廂通往大廳的路。

陸斐也走在最後,經過眾人跟前時,腳步略頓,朝一旁的人群輕飄飄掃了一眼,繼續麵無表情地朝門口走去。

時螢攥了下手,低著頭沒看他,也跟著同學們出了於李記。

陸斐也還停留在於李記門口,那位林女士臨走前,毫不避諱地上前,伸手擁抱住他,溫柔道了句:“阿斐,我先走了,下次見。”

男人沒有閃躲,點了下頭,兩人間透著不言而喻的親昵。

卓峰顯然認出了陸斐也,皺起眉心,眼神擔憂地看向時螢,發現她已經低著頭收回了視線。

“卓峰,還愣著幹嘛?這兩位交給你了,可得好好把人送回家。”班長走過來拍了拍卓峰的肩膀。

時螢沒聽到班長的話,心口像被什麽東西死死壓著,密不透風。望著不遠處的背影,反複回想著那個旁若無人的擁抱,在情緒湧出眼眶前低下了頭。

周圍是歡聲笑語的道別,她卻獨自失著神被隔絕出來。

然而沒過多久,周遭的空氣像是靜止了般,那些趁著離別前最後敘著舊的同學,也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幾秒鍾後,視野中出現一雙筆直的雙腿,陸斐也以一種強勢,且隻有時螢才能察覺的冷淡情緒開了口——

“走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