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薛曦這場提前的照麵,讓時螢徹底堅定了心裏的想法。

她似乎已經想開,自己不該因為薛曦的出現如此草木皆兵。

講到底,方景遒不過是和薛曦合了張影,還是一群人的合影。她的假設本就八字還沒一撇,何必杞人憂天。

這個周末,是方景遒的生日。

他向來是個不太在乎生日的人,每年生日頂多也就是全家人象征性地聚在一起吃頓飯。

周日一大早,方茼就起來忙活,時螢也特意回了家屬院。

方景遒還沒到家,不過時螢剛剛給他發了條消息問什麽時候回來,對方回已經出了職工宿舍,正往家走著。

按理說,從A大職工宿舍到家屬院也就五分鍾。可時螢等了快二十分鍾,方景遒居然還沒回到家。

廚房裏,方茼一邊炒著菜,一邊抱怨道:“時螢,趕緊出去看看,你哥怎麽還沒回來。”

時螢也覺得方景遒不靠譜,喊她回了家,結果自己這個正主掉鏈子。

“大哥,你半路掉井蓋啦?”

她又給他發了條消息,半晌沒收到回複,隻能穿了外套去迎人。

結果還沒走到家屬院門口,就看到幾米外的梧桐樹下,站了兩個人。

時螢僵直停住腳步,視野的左前方……正是方景遒和薛曦。

如果說之前隻是猜測,那麽現在兩人並肩而立的一幕,是不是意味著,她那荒唐的想法已經不僅是猜測。

眼前的場景如鯁在喉,時螢低下眼轉身,一時不知自己該不該上前。

對麵的方景遒沒有看見她,時螢攥著手僵在原地,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

良久,她仍不願離開,索性躲到了一顆梧桐樹後,終於聽清他們的對話——

“還有麽?”

是方景遒清冷的聲音。

薛曦頓了頓,回到:“沒了。”

就這麽沉默了好一會兒。

薛曦嗓音染上哽咽:“對不起,景遒哥,我那時候真的鬼迷了心竅,像是控製不住自己。”

許久,方景遒都沒出聲,就在時螢想要探頭去看時,男人忽地淡淡開口:“跟我道歉沒用,你可以走了。”

薛曦深吸了口氣,醞釀著什麽,接下來的話,直接讓時螢愣住。

“我知道這話不該先跟你說,時螢那裏,我想親自和她道歉。”

他們談論的,居然是自己。

時螢不知道薛曦是如何坦白的,有沒有多餘修飾。可是聽起來,方景遒大概知道了她和薛曦之間發生過什麽。

那麽,他的態度……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方景遒的聲音倏然冰冷了下來,時螢聽出他竭力隱忍的情緒,循著視線望過去,看見方景遒緊攥在身側的拳。

緊接著,她看見方景遒喉結滾了滾,一字一句地把話吐出——

“薛曦,我說跟我道歉沒用,是因為哪怕你現在跪下來磕頭,我都不可能原諒欺負我妹妹的人。”

方景遒的眼神格外冷凝,側臉輪廓鋒芒銳利,聲線怒顫著把話說完——

“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裏,隻有一個原因。”

“就是我不對女人動手。”

薛曦如遭雷擊,眼神失魂落魄地站在那,最後指甲陷進掌心,緩緩道了句:“好……我明白了。”

“滾。”

這聲急促且浸染怒氣的“滾”,令時螢驀然怔住。

時螢最是清楚,方景遒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他和陸斐也完全不一樣。

陸斐也樂於嚐試他感興趣的事,一旦嚐試就不會輕易放棄。方景遒卻是懶懶散散嚐試許多,最後把覺得沒意思的一一放棄,隻選擇一件喜歡的。

他大多時候都吊兒郎當,不急不慢,在她麵前更是嬉皮笑臉。因為是天之驕子,所以做什麽事都不太上心,沒有什麽事值得他去動怒。

可是此時此刻,當方景遒轉身走來,看到她的瞬間,清冷眼眸裏的頹喪,讓時螢有些陌生。

“那個,媽讓我下來看一看,你怎麽還沒有回家。”

時螢搓著手心解釋,視線躲閃,突然不知道怎麽麵對他。

坦白講,她剛剛是有些嚇到了。

這是她二十年來第一次,看見方景遒壓抑不住憤怒的樣子。

可她知道,他是為了自己。

“時螢螢。”

方景遒眼神晦暗地盯著她,濃黑的情緒藏在眼底,不知在想些什麽。

“嗯?”時螢抬頭看他。

方景遒扯了下嘴角,左手緩緩覆上她的臉頰,低沉的嗓音透著沙啞,像是在自嘲:“我這個哥哥,是不是當的很失敗啊?”

時螢當初的變化,方景遒不是沒有發現。可當他發現妹妹變得越來越沉默時,還以為是因為自己的存在,加重了她學習的壓力。

方景遒記得那次從國外回來,他給時螢帶了她當時很喜歡的全套手辦補當生日禮物,還故意逗她,別忘了“一報還一報”。

他後悔沒有讀懂時螢當時強顏歡笑的表情,甚至不敢想象,她生日當天被薛曦關在教室裏時,經曆了什麽。

方景遒將苦澀咽下,驀然鬆開緊握的手,手臂顫抖著,十分久違地,把時螢抱進了懷裏。

“對不起。”他在她耳邊道歉,“都是哥哥的錯。”

他還以為自己做的很好。

卻沒有保護好唯一的妹妹。

感受到脖頸的一抹洇濕,時螢徹底愣住了,清楚地意識到那是什麽。

“方景遒。”時螢聲音發悶,又有點不知所措,“其實我真的挺好的,至少……現在挺好的。”

於她而言,那已經是早已翻篇的往事,對現在的她無足輕重。

時螢比所有人都清楚,方景遒是怎樣默默想辦法讓她輕鬆。

他已經做的很好,不需要自責。

梧桐樹遮住了正午的陽光,也遮住了兩人的身形,忽地輕輕一陣風吹過,緩緩卷起腳邊飛舞的落葉。

停了許久,方景遒才放開了她,背過臉去,“和他在一起開心嗎?”

“啊?”時螢遲了下才意識到方景遒說的是陸斐也,輕柔地應聲:“嗯。”

方景遒摸了摸她的頭,聲音很低:“那看來,他做的比我強。

“對不起,我不是個好哥哥。”

“不是這樣的。”時螢不知該怎樣去安慰他,沉默了好一會,倏然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文姨要當我幹媽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

……

那時候,方景遒才來家屬院一年。

趙家和時呈甫夫婦關係好,時螢小時候長得可愛又討喜,沒有女兒的文秀時常嚷嚷著要認時螢當幹女兒。

那天,文秀來家裏做客,在客廳和方茼說著說著,突然看向正在茶幾前鼓搗拚圖的時螢,捏了捏她的臉。

“時螢啊,文姨給你當幹媽,讓青舟當你哥哥行不行?”

時螢想了一會兒,乖巧點頭。

她本就喜歡文秀這個長輩,至於趙青舟,他是家屬院裏年齡最大的孩子,讓他當哥哥,應該很有麵子。

文秀哄住了時螢,立刻又去看方茼,佯怒道:“怎麽樣方茼,你同意嗎?”

“就你這賴皮,我還能不同意?”

方茼笑著答完,突兀地插進來一道稚嫩的聲音——

“我不同意。”

一抬眼,居然是正在陽台上拚著樂高的方景遒。

方茼聽見方景遒的話有些生氣,耐著脾氣指責:“方景遒,你胡說什麽。”

她知道方景遒因為父母都不在身邊,心裏憋著情緒。

方茼對他沒有對時螢那麽嚴苛,可她也不允許方景遒沒有禮貌。

知道侄子平時最愛逗時螢玩,方茼覺得他也就是在開玩笑,正要打圓場,誰承想方景遒突然放下了手裏的樂高,走進客廳重複——

“我說,我不同意。”

“你這孩子——”

方茼被他氣到了,剛一開口,就被連忙從書房出來的時呈甫阻攔。

“行了行了,讓我跟孩子說。”

時呈甫朝不遠處的男孩招了招手,“景遒你過來,先跟姑父說說,你為什麽不同意?”

方景遒沉默幾秒,走近了兩步,卻沒看時呈甫的眼睛,別別扭扭地側過頭,聲音不是很大:“我的妹妹,隻能有我一個哥哥。”

時呈甫也不生氣,笑著問他:“那你能當個好哥哥嗎?”

方景遒瞥眼呆呆看過來的時螢,像是故意在跟她強調,幼稚語氣中透著不屑:“嗬,我就是最好的哥哥。”

夏天的正午,窗外陽光穿過微隙,勾畫出少年臉上不自然的紅。

時螢看到他褲邊緊握的手,原來,方景遒也有害羞的時刻。

……

思緒從回憶裏抽離,畫麵重合。

時螢笑著看向眼前的方景遒,聲音軟糯。

“那時你說,我隻有一個哥哥。”

“對我來說,他就是最好的哥哥。”

……

兄妹之間的插曲,並沒有告訴方茼。回到家,方景遒和時螢像過去做壞事時的樣子,默契地在方茼麵前裝作無事發生,吃完了這頓一家人的飯。

在家屬院待到下午,時螢回了佳宏新城,卻沒有去陸斐也家裏,而是回到了她的小小的“蝸居”。

……

等陸斐也過來逮人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客廳散落一地的雜物。

此時的時螢,鼻頭沾了些灰塵,黑糊糊一塊,看起來有點滑稽。

陸斐也走近抬了抬右手,粗糲的指腹拭過,幫她擦幹淨了髒兮兮的鼻子,跟著問到:“在幹什麽?”

時螢意識到出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頭,指著茶幾上剛用濕巾擦淨的白色投影儀:“哦,我想試試這台投影儀還能不能用。”

投影儀是時呈甫買的。

中午吃飯時,方茼似乎心情很不錯,難得主動聊到了時呈甫,笑著講起這台投影儀的往事。

時呈甫是個很有耐心的男人,不像方茼性格那麽剛直。所以小的時候,時呈甫陪伴兄妹成長的時間更長。

每個月,時呈甫都會抽出時間,領著時螢和方景遒去電影院看電影。看完後,還會和兄妹倆探討劇情。

有一次,他們一起去看了那部《哈利波特與密室》。

放映廳裏,時螢完全沉浸在霍格沃茲的魔法世界,散場還不願離開,最後被調皮搗蛋的方景遒拽著帽子,強行讓她站起了身。

回家路上,時螢坐在黑色桑塔納的後座,依依不舍道:“好想再看一遍,要是能把電影院搬回家,隨時隨地在家看電影就好了。”

那個年代的電視機都很小,即使電影頻道也會播放電影,卻沒有在電影院看來得讓人沉浸。

時螢就是隨口的抱怨,卻沒想到,時呈甫居然真的幫她實現了。

那一年生日,時螢收到了一份最貴重的生日禮物。

得知為了給女兒買一台投影儀,時呈甫竟然花掉了兩個月的工資,方茼嚴聲厲色地責備:“時呈甫,你居然給女兒買這麽貴的東西,你就慣她吧!”

方茼很生氣。

但時螢很開心。

因為時呈甫的先斬後奏,那時候時螢和方景遒周末最喜歡的事,就是窩在家裏,用投影儀看動漫和電影。

後來時呈甫去世,方茼一言不發地把投影儀收了起來,最後和一堆雜物一起放到了這邊。

之前收拾書房時,時螢就看到了這台老式投影儀。

以現在的眼光去看,它早就已經被淘汰,可時螢依舊沒舍得扔。

……

時螢找來了幾本書,墊在投影儀下麵調整好高度,嚐試著插上了電,可是鼓搗了好久,機器完全沒反應。

末了,時螢歎了口氣。

“好像已經壞了。”

輕柔嗓音中是說不出的失落。

陸斐也不知道投影儀的來曆,可瞥過時螢無精打采的臉,還是不忍看她難受,拍了拍她的頭道:“我來試試。”

他把話說完,沒給時螢持續失落下去的機會,指了指地上的黑色塑料工具箱,“給我把螺絲刀。”

時螢對上陸斐也認真的眼神,聽話照做,打開工具箱,挑出一把合尺寸的螺絲刀遞了過去。

陸斐也接過,輕鬆拆開了投影儀後蓋,左右鼓搗了幾分鍾。

最後拿出茶幾抽屜裏的膠布,三兩下撕開一截,對著一處割開的線路纏繞了上去,又把後蓋裝回。

做完這一切,男人重新把投影儀插電,按下了開機按鈕。

這一次,停頓幾秒後,投影儀的射燈突然亮了起來。

陸斐也哂笑了下:“看起來隻是插線那塊鬆動了,才通不了電。”

“你居然修好了?”

時螢一臉的不可置信。

他怎麽什麽都會啊?

看見她興高采烈的眼神,陸斐也又搖著頭潑了盆冷水。

“行了,先別急著高興,還不一定能用。這種老式機隻能插U盤,而且播放時間一長就容易發熱死機,等會兒我放部電影,試一試排風扇散熱。”

於是時螢把欣喜收回,點了點頭,見陸斐也低頭開始調試投影儀的畫麵比例,準備去書房裏給他找個U盤過來,可是門鈴突然響了。

“你先弄,我去開下門。”

“嗯。”

時螢走去門口,外麵是黃衣黑褲的外賣小哥。她剛剛翻箱倒櫃完,又累又餓,於是抽空點了份外賣。

關上門後,時螢想著她隻點了一份涼皮,才要問陸斐也有沒有吃飯,卻看到了那令她驚呆的一幕。

“等一下!”

時螢眼疾手快,在陸斐也按下播放前,攔住了他修長骨感的手指。

米色的電視牆上,是U盤功能的界麵,裏麵靜靜躺著一部視頻。

“怎麽了?”

陸斐也不以為然地皺眉看她。

時螢深呼一口氣,指著此刻插在投影儀上的那個白色U盤,有些語無倫次,“這個U盤……你從哪找到的?”

沒錯,上麵那個,正是程依送給她的“教育資源”。

“不就放在抽屜裏?”陸斐也揚眉,隨意指了指茶幾右邊的抽屜。

時螢抿了抿唇,頓時心生懊悔。

救命,這麽重要的東西……

她居然!就放在了抽屜裏!

幸好這電影隻有數字沒有名字,看不太出是什麽。

要是讓陸斐也發現端倪,以為她在家偷看小黃片,他會怎麽看她?

就算她說U盤是程依的,都像在欲蓋彌彰,不太令人信服。

不行不行,冷靜,時螢你要冷靜。

“這是一部電影?”

陸斐也已經好整以暇地拿起投影儀遙控器,隨時準備播放。

“不是!”

時螢腦袋一熱否認。

這一下,陸斐也突然眯了眯眼,輕笑著揚眉,漆黑狹長的眼眸中透出審視:“時螢,你緊張什麽?”

“不是電影也沒事,反正隻是測試,它時長夠長就行。”

男人慢悠悠地說完,雲淡風輕地坐到了沙發上。

時螢放下手裏的外賣,走到他旁邊坐下,仍在頑強抵抗:“陸斐也,這電影挺無聊的,還是別看了吧。”

陸斐也才不信她的鬼話,不依不饒道:“是嗎?以我的了解,你說無聊的電影不一定真的無聊。再說無聊也無所謂,反正周末,正好打發打發時間。”

時螢:“……”

“你好像很不想看?”

“沒有……”

“那就好,一起看。”

時螢:“……”

她眼睜睜看著陸斐也寡白修長的食指按下播放,跟著,男人隨意伸了伸手,摸到背後的開關。

隨著啪的一聲輕響,狹窄客廳裏的光徹底熄滅。

周圍沉浸著影影綽綽的昏暗,獨留眼前碩大明亮的投影。

劇情開始,一切還比較正常。

不過時螢清楚地知道後續,腦海中甚至逐幀播放著麵紅耳熱的一幕。

隨著畫麵的播放,客廳裏似乎在逐漸地升溫,難以言喻的曖昧與煎熬同時撓在她心口。

與影片同樣密閉的房間中,悄然聲息地縈繞出不一樣的意味。

陸斐也姿勢懶散地後靠,似乎沒怎麽投入劇情,虛握著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把玩。

男人粗糙的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在指尖和掌心,可時螢已經不敢去看對方,心口蔓延出止不住癢意,臉頰也愈發燥熱。

不知何時,稀碎的衣物摩擦的聲音,如同難以抵擋的**傳入心尖。

劇情徹底瀕臨淪陷。

當著男人的麵,時螢害臊得無法再看,下意識去看陸斐也,卻直直撞進了他漆黑濃鬱的眼眸。

陸斐也無聲地與她對視,漆黑的眼底像是埋著一簇濃烈的焰火,仿佛有什麽異樣的情緒即將呼之欲出。

時螢的目光無聲掠過他利落的下頜線,緩緩聳動的喉骨,後背變得僵直,她攥緊了手,胸腔劇烈地跳動。

陸斐也緩緩抬了抬左手,接著電光火石之間,眼前那點昏暗的光線倏然消失。

在激烈的劇情到來前,男人扯下了她纏在耳後的絲質發帶,蒙上了她的眼睛,清瘦骨感的手掌拖著她的後腦,利落地單手打了個結。

朦朧的光感中,陸斐也伏下的吻沉默卻熱烈,徑直撬開她失防的牙關。

他的掌心桎梏壓在手腕,時螢感覺自己如同束手就擒的俘虜,被他壓製著抵在沙發上。耳畔是極為曖昧的水漬聲,可更不可忽視的是男人深刻交融的氣息。

光眩模模糊糊晃過,痛感被洶湧的浪潮淹沒,米白的針織衫落在了一旁,取而代之的是烙燙的體溫。

投影儀的老式排風扇吱呀吱呀地響,伴隨著若深若淺的頻率。

一道又一道波濤接踵而來,徹底席卷了神智,隻能伸出手臂,抱緊每陣潮汐來臨時唯一的浮木。

最後的最後,她失去了力氣,癱在深陷的沙發。

陸斐也低下眼瞼看她,漆黑的眼底翻湧著晦暗不明的情緒。

他伸出指腹,拭去她浸濕貼在臉側的一縷頭發,隔著揉搓出褶皺的發帶,輕吻在時螢的眼睛,低沉的嗓音略啞——

“時螢,這一次,不可能讓你半途而廢了。”

作者有話說:

下章就完結啦,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