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天,羅光耀在加拿大失蹤的消息就在全市傳開了,民間的版本很多,說什麽都有。有的說,羅光耀把持礦山多年,受賄高達上億元,早就做好了外逃準備,五年前就把獨生子移民加拿大了,自己也早就辦了加拿大護照,大量資金已經匯到國外銀行去了。有的說,羅光耀是個清官,是因為揭露礦山黑幕被楚西市某些人和黑社會本勾結逼得外逃的。還有的說,社會上盛傳的319大礦難實有其事,省裏早就派有專案組來調查了,連市裏都不知道,羅光耀在礦山上有著大量股份,見事不妙才逃跑的。等等等等。但謠傳畢竟是謠傳,就連一些縣級領導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幾天陳默的手機都快給打爆了,一些認識的副縣級領導打來電話,想探聽事情的真相,陳默自己也不知道,就老實回答。

幾天後,楚西市縣委書記出國考察團一行回到了楚西,事情開始明朗化了。帶隊去美國加拿大考察的市委副書記姚子厚向市委的匯報是,就在考察團結束對加拿大的考察準備啟程離開時,在賓館大廳集合時卻找不到羅光耀,開始大家還以為可能羅光耀是有什麽事,估計遲倒一會兒就會回來的,但等了很久,還是沒有回來。後來又估計是不是被外國黑社會給綁了票,或者發生了什麽誤會被當地警察給逮走了,等等。大家在焦急不安中等待了一個上午,到中午還沒見羅光耀羅光耀回來,和他同住一套房的人回房間查看,發現羅的行李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搬走了,翻了他的床鋪,才發現在枕頭下壓著一張紙條,大意是本人為黨為人民工作了二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一直得不到組織上的信任,我留居加拿大是誌願的,與別人無涉,我也是一個愛國主義者,保證將來不會做什麽對不起祖國的事,雲雲。當時姚子厚急得差不多破口大罵了,姚子厚說,狗日的都叛國了,還厚著臉皮說自己是愛國主義。考察團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立即給市委打電話匯報,並給加拿大大使館打了電話,報告情況並申請幫助。

對這些事,陳默當然是不會去說的,做秘書以嘴巴緊為要務。羅光耀失蹤的事,使得楚西官場竟然有了一種莫名的興奮,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神秘兮兮,好像是掌握到好多秘密一樣。大家都在悄悄的議論這件事,陳默不參與,而是該做什麽還做什麽。

但是,向前來的一個電話打亂了他這種平靜的心情,向前打電話來,一開始也說了一些其他的話。向前說,陳默,羅光耀在加拿大失蹤的事你知道多少?陳默說,我一個小秘書,能知道多少,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向前說,陳默,這對市裏來說是個大問題,對你就是一個機遇了。

陳默一時間不明白了向前的話,說,你胡說什麽,我會有什麽機遇?向前說,酉縣主要領導的位子空出來了啊。

陳默打著哈哈說,就是空出十個位子怕也輪不到我吧。

向前說,不對,陳默,要是正常情況下呢,目前確實還輪不到你,可是,在特殊時期,你完全是有可能的。你知道,張嘯市長一直很器重你,著意培養你,這是一。二,這個時候酉縣的那個位子,恐怕不是什麽香餑餑,這個時候大家都不會去渾這趟渾水,你老弟不是有誌於做一番事業嗎?這是天賜良機啊。

陳默聽了,不以為然地笑笑,說,你這個向半仙,胡掐什麽。

向前笑著說,不信就算了,要是有一天應了我的口,別忘了請客。

專程去省裏匯報工作的張嘯市長和蔡鵬副書記很快從省裏回來了,回來的第一天開了一天的市委常委會。下午,陳默沒事,坐在辦公室裏看報,還在網上收集了一下中國貪官外逃的一些信息,突然手機就響了。拿出來一看,是張嘯的手機號碼。張嘯市長話說得很簡潔,說,陳默,你到大都會賓館來一趟。陳默心跳起來,好像隨時都要衝出喉嚨來,一種預感那麽強烈地衝擊著胸口,排浪似的,陳默想,莫非向前的預言真的要應驗了嗎?向前和蔡鵬副書記的關係很好,有什麽信息,蔡鵬提前告訴向前也是有可能的。但認真想想,自己才來楚西一年多一點,似乎又不可能。懷著這種矛盾複雜的心情,陳默趕到大都會時,何必業早已經等在門口了。見他到來,何必業對他溫存地笑笑,陳默心裏的預感更加強烈了。

隨著何必業進入賓館,一直走到賓館的小會議室,小會議室坐了很多人,張嘯市長、蔡鵬副書記都在,正在和幾個陌生人說著話,見陳默到來,對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陳默一坐下來,就發現那幾個陌生人都在微笑著看著他。

張嘯開口了,說,陳默,酉縣的事估計你也知道了,我們長話短說,根據市委的提議,省委組織部批準,決定由你擔任酉縣縣委副書記,代縣長。這幾位是羅光耀專案組的領導,你們認識一下,以後多加配合。我和蔡書記今天隻是向你非正式地通個信,明天,組織上會找你談話的。組織上找你談話後,你立即和專案組的同誌一道下去,盡快進入角色。

是。陳默簡潔地回答,還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脯,弄得在座的都笑了,原本嚴肅的氣氛輕鬆下來。

接下來張嘯就把專案組成員介紹給他,帶隊的是省檢察院一位副檢察長,四十多歲的年紀,身材很高興,寬臉紅中帶黑,眉毛很粗,很威武的樣子。成員三個,分別是檢察,公安方麵搞刑偵的專家。大家握了手,互致問候,陳默考慮到這種場合不宜過分熱情,就告辭了。

從賓館出來,何必業輕輕地說,祝賀你,陳縣長。陳默愣了一下,明白過來,擰了一下何必業的耳朵說,八字才劃了一撇,你胡叫什麽?何必業做了個鬼臉,進去了。

陳默信步走在街上,仿佛夢遊一般。是啊,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太不可思議了,生活就像是變魔術,突然間給他變出了一個萬花筒,絢爛得眩目,讓他一時無法接受,睜不開眼來。陳默也不叫車,借著走路的機會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緒,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思緒如同脫韁野馬,他還沒有想好就一閃即逝,令他無法抓住。

好久,他才想到給向前打了一個電話,電話接通後,他用一種自己都分辨不出是自己的聲音嘶啞說,向半仙,我請你吃飯吧。向前那頭哈哈大笑起來,說,祝賀你,好兄弟。

回到小區的岔路口,李翔一家三口還在那兒烤羊肉串,這次是李翔在烤,他妻子抱著孩子在逗。李翔叫了他一聲,陳主任,陳默就像沒有聽到似的,走了過去,走出好遠了,才意識到李翔剛才叫了他,連忙倒回來答應了一聲。回到家裏,舒芳看到他滿頭是汗,不禁擔心起來,說,陳默,你怎麽了,生病了嗎?

我要當縣長了。陳默說,然後虛脫一般地把自己扔在沙發上。

做夢吧你,舒芳笑著說。陳默說,我也以為是做夢,真像是一場夢。陳默這麽說,舒芳反而不做聲了,呆站了好久,才清醒下來,說,太快了。

第二天上午一班時,陳默就覺得辦公室同事看著自己的眼光都怪怪的,有豔羨,有嫉妒,表情複雜。肖仁富還特地意味深長地和他握了一下手。陳默就知道,他的事大家可能都聽到風聲了,如今這個時代,還真沒有什麽可保密的,有時候常委們研究人事問題,散會了大家還沒有走下樓,外麵就知道了。

陳默盡量控製著自己,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拿了一張報紙看。一會兒;辦公室的一個年輕人就跑過來對他說,組織部打來電話,請他到組織部部長辦公室去一趟。陳默雖然竭力控製著,心還是嘭嘭跳了起來,臉也熱辣辣的了。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的背都被同事們的目光給烙得發燙了。

到了組織部門口,就碰到李一光從部裏走出來,滿麵笑容,肯定是剛剛談了話出來的。見陳默走過來,李一光隔老遠就伸出手來,說,恭喜恭喜,陳主任,我們有緣吧,又要一起打夥吃飯了。陳默笑笑,說,也恭喜你,以後在你的領導下工作,還請多關照。李一光就笑,說,什麽話!我在外麵等你,中午一起吃頓飯吧。

上了樓,陳默看見組織部幹部處嚴處長已經等在門口了。嚴處長說,陳主任,領導們在小會議室等您,請吧。陳默就跟著他走進了部長室,一進去,發現蔡鵬副書記、組織部長胡建設和紀委書記劉方都已經在座了,正在抽著煙聊天。見陳默走了進來,蔡鵬微笑著點了點頭,說,坐吧。

陳默有些拘謹地坐下了。

談話是蔡鵬副書記開始的,蔡鵬含笑看著陳默,說,陳默同誌,今天,市委委托我和劉方書記、建設部長找你談話,主要是宣布你的任命。通過近一年的觀察,我們覺得,你這個同誌具有較強的政治思想素質,能力也很強,經過市委研究,決定你擔任酉縣縣委副書記,代縣長一職,等到人大例會時再行補選。酉縣最近出了一些事,你去後,當前的關鍵是要配合好一光同誌,共同把縣裏各級幹部的思想掌握好,維護好大局穩定,再就是要配合好專案組的工作。本來,任命幹部之前是要先進行民主測評和公示的,這次市委是特事特辦,希望你能夠認真地負起責任來。

蔡鵬說完後,劉方就如何加強幹部的廉潔自律方麵也說了一些勉勵的話,最後是組織部長胡建設說。胡建設是外地口音,聽起來有些費力,大意也是勉勵。領導說完了,陳默作了表態性發言,無非是感謝組織和領導培養,自己要努力工作,負起責任,廉潔自律等等。

最後,蔡鵬副書記說,陳默同誌,你還有什麽要求,也可以提出來,組織上能夠解決的,盡量為你解決。

陳默說,謝謝組織的關懷,我沒有什麽其他請求,就是一條,我年輕,資曆太淺,宣布我的任命時,請組織安排一名市委副書記到場,另外,代縣長的身份,客觀上不太好開展工作,鑒於酉縣當前的局麵,請組織上能早一些組織選舉。

蔡鵬就笑,說,這個市委會安排的。還有什麽請求嗎?

陳默突然想到了李翔,就說,我還想調一個人,當然不是現在,請領導支持。

蔡鵬大笑起來,說,我們的陳縣長立馬就考慮到組閣了啊。

陳默也笑,說,這個倒不是什麽領導,而是一個專業幹部,是中國海洋大學港口航道與海岸工程專業研究生畢業的。蔡鵬就笑,偏過腦袋對著劉方和胡建設說,這就是有事業心、有理想的幹部,一心想著幹事。陳默就笑著說,其實,我要調這個人,也許一時也未必用得上,隻是人才儲備,據我所知,別的市已經來搶了。

蔡鵬滿口答應,說,好好,你上任後寫個報告給我吧。

組織談話後的當天晚上,辦公室要為陳默搞一個活動,同事們都嚷著要吃一頓,陳默婉言謝絕了,說是以後有的是時間。天一黑下來,陳默就打了張嘯的電話,張嘯在開常委會,傳達這次他和蔡鵬書記到省委省政府匯報的情況和省裏的指示精神,估計要很晚才回來。陳默一時沒有了去處,就在街上閑逛,逛著逛著就來到了市委宿舍樓的工地,見陳良他們正在吃飯。陳良拿著碗蹲著,把一碗飯吃得呼呼嚕嚕響,見陳默過來,說,哥,有事?陳默說,沒事,隨便走走,你怎麽也和民工一起吃飯?陳良說,我曆來都和民工一起吃飯,怎麽了?陳默說,陳良,這就好,要這樣。陳良說,我本來就是一個民工嘛。

陳良吃飽了飯,把碗一放,給陳默一支煙,說,哥,你一定是有什麽事要和我說。陳默說,我們到一邊去說吧。兄弟倆就到一個角落裏站著了,陳默說,陳良,我的工作調動了,回酉縣去。陳良大驚,說,回酉縣,去幹什麽,你是不是犯錯誤了?陳良說,去當縣長。陳良就跳了起來,真的?那太好了。陳默就拍了他一下,說,叫什麽!陳良才安靜下來了。

陳默說,我回去當縣長,確實是我沒有想到的。有些事,我要和你談一下,我原來一直因為你沒有工作的事,心裏很愧疚,現在,你有了工作了,我覺得有些事還是讓你明白的好。

陳良開始還笑嘻嘻的,見陳默說得嚴肅,也就收了笑,說,哥,我聽著呢。

陳默說,陳良,接到通知,我想了好久,我們家祖宗八代,都是泥裏奔土裏刨,沒有一個當官吃皇糧的,我如今大小也算是一個官了,你們會為我感到驕傲,覺得有麵子,這是正常的。隻是,我的理想是當一個好官,給老百姓做好事的官,家裏就我們兩兄弟,我現在不放心的是你,建築行業黑,這我是知道的,有些潛規則也不能不去做,隻是,要有度,要懂得收斂……

你是怕我會連累了你吧,哥。陳良打斷陳默的話,說。你放心,我知道什麽事情都要有度,我會把握好分寸的。

陳默看著陳良,由於興奮,陳良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陳默說,你懂得就好,但有些事,不僅是懂得就不會出問題,這就像從高山上往下推石頭,開始的時候石頭滾動得很慢,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能控製住這個石頭,後來石頭越滾越快,就控製不住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雖然也有一些推脫責任,但也說出了一點真理。

我記住了,哥。

和陳良說了有兩個小時,陳默才離開工地,往軍分區方向走。手機就響起來了,是老七打過來的。老七第一句話就說,恭喜你啊,陳縣長。陳默笑著說,陶總,你的消息夠靈通嘛。老七那頭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陳默改口那麽快,不經意之間,七哥就叫成陶總了。不過老七也隻是稍微停頓了一下,說,這麽大的喜事,我會不知道?可惜我不在楚西,還在礦山上,要不然我還真得要你和李書記請客了。陳默笑著說,一光書記估計也還要楚西,我們今天也隻見了一麵。老七就說,那好,等你來酉縣上任了,給我留一下機會,大家聚一聚。陳默就問,聽說你開新公司了?老七說,還不是你給撮合的嘛,在你的牽線下,黃總決定和我們公司合作了。

陳默說,祝賀祝賀。

老七說,不過,我還是要向你匯報,黃總目前還沒有注入資金,說是先調研一下。我們也隻是簽了一個意向性的協議,細則還要繼續談。

陳默一笑,心想老七還是很注意擺正位子的,這下就開始匯報了。他也不客氣,說,黃總是有實力的,你們慢慢談吧,生意總是談成的。

終於,張嘯給陳默打來電話,說常委會已經結束了,他回到了軍分區招待所,讓陳默過去。陳默走到張嘯的房間時,何必業正好從房裏走出來,說,陳縣長,張市長在等你。陳默輕輕地打了何必業一下,走了進去。張嘯坐在沙發上看文件,見陳默走進來,就說,等不起了吧?

陳默說,沒有。兩人在沙上坐下了,陳默說,市長,我明天就要去酉縣了,您有什麽要交待的?

張嘯笑笑,說,組織談話已經談了?

是的。

張嘯說,陳默,酉縣出了這些事,你這次去差不多也可以用諸葛亮說的話來形容了,受命於危難之間,也算是把你放爐子上烤了。你去後,首先要注意的是和一光同誌配合好。至於案子,有專案組的人去辦,你們縣裏隻要支持配合就行了。酉縣的事很複雜,礦區縣嘛,利益越大,矛盾也就越集中,這是規律。我相信你是能夠勝任工作的。要提醒你的是,要進一步注重個人的品德修養,保持廉潔自律,當然,這點我對你也是有信心的,但緊箍咒還得要念,有人說,礦區是一個大染缸,任何人去,都會被染黑,我們就不能被染黑,不要當了一屆縣長,把自己弄得一身髒。還是嶽飛的那句話,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我的看法,不怕死容易做到,不愛錢就難。

陳默說,我一定按您說的做。

張嘯又說,陳默,自從在雜誌社的時候,我就算是對你比較了解了,你不是有一種積極用世的理想嗎?現在,組織上給你一個平台了,希望你能夠用好這個平台,幹出一番事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