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麽樣,希舒很高興得到了以查因特的讚同。說起來有點神奇,在互相殺死之後,他發現他們三個之間所有的東西都變得越來越好。拉麥爾長官說過,要因地製宜(這一點是天使行動綱領中沒有的,所以可能是來自她以前的身份經驗),在合適的地方做合適的事。那麽在死亡之地,沒有比變成死靈和把他者變成死靈更合適的事了。
這個時候,即使他腦中還是一團漿糊,對很多事情依然不明白(他沒有放棄思考惡魔的邪惡計劃,但順利地完成任務,殺死對方無疑削弱了這件事給他帶來的警惕性),感覺卻已經天差地別。
比如這間陰暗的輪中室,沒有風景,空氣凝固,地板上一坨一坨凝固岩漿和方便死靈進出的黃綠色的黏液。和集之輪的輪中室風格迥異。但在他的眼裏變得越來越可愛起來。
死靈惡魔飄到他麵前。眨眨眼睛望著他。以查因特眼睛裏的淡青色火焰因為死靈化而變得更加空靈。
在任何時候他都沒有在生理上眨眼的必要。這是一種提問。
現在希舒已經很熟悉這種表達了。他猶豫了一下,天使有嚴格的位階規定(惡魔好像也是?)他應該是他的前輩,可以對他施行職責,要求他的稱呼和具體互動行徑,並把這種雞毛蒜皮的小玩意置於一切之上。但伸腸·襯一直在強調,死前階級分明,死後屍屍平等。
他還不是特別清楚應該遵循哪一種規律。顯然,新的身份更應該得到重視,但這個身份是正因為他之前的身份才能獲得的。
“我幫你們關閉散之輪?”剛被謀殺的以查因特提議道。他好像在等他說什麽,但希舒陷入放空之中,一直沒能做出主動發言。
在圓弧形的牆壁上,輪中室的綠寶石窗戶仍然在閃動死靈們的動向,有些是成建製的部隊,有的是負責單點消滅的專員,窸窸窣窣,發出合適的背景音——這是伸腸·襯之前答應以查因特的內容,反正在他們都順利死去後,大部分機密的機密性都煙消雲散了。
死靈領袖這會兒正在他們相距不遠的角落,伏在兩根管道之間,伸出所有的手做著一部分善後工作——把泥漿從濾網中掏出來。不論在生者的世界還是死後的世界,這些都是最粗的粗活。伸腸·襯完全可以叫其他的死靈去做。但他沒有。
“呃……好啊。”希舒道。
少見地,他胸中升起一股沉甸甸的責任感(關於這沉甸甸的玩意怎麽能突然輕鬆升起,他也不甚明白,但這就是事實)。他應當做點什麽。就像伸腸·襯做了他的送葬者之後,細心地滿足他的各種要求——剛開始他的確對死靈的態度有一點誤解,但後來他理解了,這正是一個成熟的死者尊重同誌的表現——不吵吵鬧鬧,不肆意指點,這也是好的一方麵。
“我也一起。”他熱情地說,讓自己的屍體上前——現在他不怎麽用集中精神就能指揮它了(就好像它真成為了他身體的延伸……啊。它就是他的身體,反而他的身體是……總之就是那麽回事)。屍體湊到以查因特的死靈身邊,看著他操作閥門,清掃召台。
和大部分他者一臉內行地操作的時候一樣,希舒看不大懂以查行為的細節。但參與和陪伴是很重要的,這是責任的一部分。
再說,他現在也意識到為什麽伸腸·襯那麽喜歡以查因特了。惡魔公爵做事沉穩,寬容大度,在合作的時候總是不計前嫌。他還特別聰明,懂的事情特別多。最重要的一點是,通常擁有以上能力的家夥都沒有足夠的權力:他們要麽無法順利指揮足夠的資源,要麽無法順利指揮自己。但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顯然沒有這樣的問題。
誰不喜歡他,誰不想殺死他呢?
這個光榮成就他達成了。
“把透鏡拿來給我。”散之輪逐漸降速,以查因特對他和氣地道。“當然。”希舒立刻應答。他不確定是不是第一次——但這樣的事情在他的天使生涯中顯然相當罕見——他出於認可和崇拜樂意完全聽另一個存在的話。
透鏡就放置在另一側的管道上,伸手就能拿到——爛渡已經躍躍欲試,想要代勞。但希舒願意展示更大的尊重:他讓自己的屍體親自去拿,遞在以查因特手中。
“你的計劃進行的怎麽樣了?”希舒壓低聲音道。“你現在改變了主意嗎?”
“沒有。”死靈惡魔說。他摸了摸透鏡的柄,停了一下。然後才讓它在召台上空升起。散之輪發出一陣沉悶的嘯聲,越轉越慢,在重重一聲後停下了。
隻有綠寶石窗戶上的影像還在閃動。死靈部隊進展順利。把周圍的亂動逐漸納入溫柔的窒息中。希舒望望它們,又轉過來瞅著以查。
“你接下來打算幹嘛?”他問。“也許一會兒會有歡迎儀式。什麽的。”他笑道。“剛才咱們不是也路過了禮堂嗎?我還從來沒有參與過這種儀式呢。說不定……”
“死靈的禮堂不幹這種事。”惡魔的死靈幹淨利落地道。
“啊……好吧。”
希舒停了一會兒。
“你還回秩序之源嗎?”又有念頭浮上來,讓他開口問。“他們想了很多辦法來救你。你應該回去一趟。”他主動勸道。“死靈的好處最應該和他們分享才對……”
他可能有點失言。因為以查因特的目光從透鏡上移開,盯著他。嗯。好處。應該是這個詞的問題。以查因特對這件小事總是很在意。
“壞處。好吧。隨你喜歡。”希舒道。“我要去消滅其他惡魔和他們留下的痕跡。所以那邊就留給你了。其實差不多。對吧?”他笑道。“他們本來就希望你回到他們身邊。而你去把它們帶回,留在你身邊,也一樣。我也能再次見到他們了。”
“哦。”死靈惡魔淡淡道。“那我該怎麽回去呢?”
“就像死靈一樣地去啊。”希舒奇道。“不用之前我們營救你那麽麻煩的辦法了。那個時候……”
他停住了。裂縫。他眼睛瞟向一邊。
那個營救公式所撕開的裂隙還在那裏。又細又小,有氣無力。但它依然存在,向外冒出似有若無的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