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早,書劍就來招呼秋喜:“世子說帶我們去慈廣寺玩,就帶我們三個。”

他像是自然而然接受了秋喜成為裴銘的人一樣。

一切發生的悄無痕跡。

秋喜愣了一下,笑著應了聲好。

她還沒有和朋友一起出門踏青的時候。

家裏窮,總是很忙的,秋喜收拾了一下,跟著裴銘出門了。

慈光寺在山上,到了山腳下,裴銘問秋喜要不要找幾個轎夫送她上去。

書劍嚷道:“公子好偏心啊,以往我們上山什麽的,都是自己用兩條腿走上去的,累了想坐個轎子,公子還嫌我們矯情。”

莫言在旁邊沒有言語,一向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他們出發的早,來到山腳下,也還是早上,如今秋高氣爽,陣陣涼風襲來,映著滿山的青翠,好不愜意。

秋喜聽了書劍的話,難得沒有拘束的說著什麽,隻是傻嗬嗬的笑著。

在自己家裏,她是大姐,總是要照顧寡母,幼弟,她還從來沒有感受過,在一個小團體中,被人照顧的滋味。

她道:“天氣這麽好,這滿山的景色,坐轎子可惜了,奴婢也走上去就好。”

書劍道:“你這身子骨,瞧上去弱不禁風的,別是爬上去就出問題了。”

秋喜道:“以前我也經常做農活的,哪裏是嬌嬌小姐了。”

裴銘見秋喜和書劍年紀相仿,相處的很是自然,她對著書劍也笑意滿滿的樣子,心裏愣了一下。

他截斷兩人的對話:“你倆別拌嘴了,既然秋喜說沒有問題,那我們就走一段路試試,若是不好了,再找個轎子。”

慈廣寺名聲很大,來上香的有很多達官顯貴,因此時常有很多轎夫等在山腳或者半山腰攬客。

幾人再無異議,書劍跟個猴兒似的率先躥了上去:“公子,莫言,小秋喜,我們來比賽,看誰第一個爬上山!”說完,一溜煙跑遠了。

莫言緊隨其後。

裴銘搖了搖頭道:“你不用同他們爭,他們年紀還小,都還是皮的。”

其實裴銘比書劍莫言大不了多少,這句“他們還小”,顯得他大出了好十幾歲似的。

秋喜心裏想著,覺得有些好笑,麵上不覺帶出了些笑意。

“別光顧著胡思亂想。”裴銘遞給她一根竹杖:“我在你前麵走著,你抓著這根竹杖,實在走不動了,就跟我說一聲。”

秋喜本來以為,這根竹杖是裴銘來給她拄著的,誰知道裴銘牽了一頭,讓她牽著另外一頭,兩個人慢慢走著。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裴銘鬆了竹杖,秋喜見書劍和莫言早就在上麵等著了,也不知他們看到了沒有。

她將竹杖自己拄好。

別說爬山還真挺累,有了這根竹杖好很多。

休息了一陣,幾人往慈廣寺走去。

慈廣寺坐落在半山腰多一點,也不用爬到山頂了。

書劍玩笑道:“你要不要坐轎子?”

秋喜搖搖頭:“都不剩多少路了,還坐什麽轎子?”

書劍道:“別看隻剩一點點路了,當初剛爬的時候,莫言這小子就這一段路,說什麽都不願走了。”

莫言橫了他一眼:“那是你!”

書劍嘻嘻哈哈的:“我還以為你會受不了累呢。”

裴銘淡淡說了一句:“別小看了這丫頭,咱們走吧。”

又走了好一陣路,終於來到了慈廣寺。

秋喜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哪裏都稀奇。

裴銘也沒拘著他們,隨意他們閑逛。

書劍嚷嚷著去財神那裏多拜拜,拉著一臉不情願的莫言一道過去了。

秋喜則是哪裏都去逛逛,裴銘緩緩跟在她身後。

秋喜忽然看到一棵大樹上,上麵掛滿了紅綢,好奇問道:“公子,那是什麽?”

裴銘愣了一下,說道:“許願樹。”

秋喜問道:“靈嗎?”

裴銘沉默片刻後道:“大概是不靈的,我不信這個。”

秋喜笑笑:“不過是討個心裏歡喜,奴婢瞧著,這樣也很是漂亮,而且來許願的人很多呐!”

裴銘道:“你也想許個願?”

秋喜點點頭,看到一個老僧坐在不遠處,麵前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很多紅綢,便走過去問道:“師傅,這裏許個願多少銀錢?”

那老僧伸出三個手指頭:“三十文。”

秋喜喜道:“那我許個。”

老僧道:“姑娘光許個願,可能不夠靈,姑娘身上若有玉鐲啊之類的東西,可以去通天梯那裏,把玉鐲戴上,玉鐲的品質越好,爬的層數越高,許的願越靈。”

秋喜奇道:“通天梯?”

老僧笑道:“正是,那通天梯一共有九百九十九階,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留下來的,甚為奇偉!你們別看它和你們上山的石路差不多,但不知怎麽,走上一階就是比尋常路費力好幾倍,許多當過兵士的小夥子,都走不上一百階呢。若是心儀之人願意為了姑娘去許這個願,願望會更靈!”

秋喜紅了臉,胡亂道:“我沒有心儀之人。”

她交了三十文,許願家人和世子,順遂平安,事事如意。

這天,直到書劍和莫言逛得都快趴下了,秋喜還意猶未盡。

於是惹得莫言好一陣嘲笑書劍。

到了下午,實在該回去了,裴銘今天的功課都耽誤了,秋喜才戀戀不舍的下山。

她是真的第一次出來這種地方,還有許多人陪著,照顧著一起玩。

她私心裏希望以後能再多玩幾次。

可她現在已經是個管事了,自然要表現的穩重一些。

她好似忘記了,自己也才十六歲。

幾人回到國公府,自去梳洗一番,累了睡下,唯獨裴銘,匆匆梳洗完畢後,還要挑燈夜讀。

三天後,又一個首飾盒放在了秋喜的台前。

秋喜打開一看,是一個玉鐲,她雖然不懂玉鐲,也能看清楚這玉鐲水潤透徹,想來價值不菲。

玉鐲旁附贈著一張賀貼,上寫著:生辰禮物。

她的心頭震動。

去給裴銘匯報事務的時候,裴銘問道:“怎麽不戴上玉鐲?”

秋喜忍不住問道:“是世子送的?”

裴銘點點頭。

秋喜道:“奴婢……用不上這麽好的鐲子……”

裴銘打斷她:“在我這裏,沒有什麽你配不上的。”

秋喜低下頭,赧然道:“但是奴婢幹活的時候,戴上鐲子不方便。”

裴銘道:“你戴上它有好處,我特意請人為它開過光,你不是信這些的嗎?”

秋喜愕然:“世子不是不信的嗎?”

裴銘低下頭繼續溫書,輕描淡寫道:“可是你信。”

秋喜訥訥說不出話來。

“還有。”裴銘冷不丁道:“你弟弟入學的事,我也辦好了,就在京都的一所民辦學堂,雖說不是官辦的,但那裏的夫子很多都是兼任官辦學堂的講師的,學風也不錯,不是那等花錢進去隨意吃喝玩樂的學堂。”

秋喜這下真的驚了,不知道說什麽好,張嘴結舌。

裴銘輕笑一聲:“瞧你這出息,這就要掉眼淚了?”

秋喜才驚覺自己眼眶濕了,趕緊用手抹了抹,最後隻能跪下,給裴銘磕頭道:“奴婢多謝世子!定結草銜環以報!”

裴銘輕輕嗯了一聲:“你也去休息吧!”

秋喜回到自己的屋子,她將玉鐲拿出來戴上手腕上,她意外的發現,自己白皙的皮膚,配上這隻白色的鐲子,相得益彰。

開過光……他是特意又去了一趟慈廣寺嗎?

秋喜想起來,這幾天,世子確實獨身出去過一趟,沒讓人跟著。

世子是否去登了那通天梯呢?

想到這裏,秋喜連忙甩甩頭。

然後小心翼翼的將玉鐲放好,鎖在櫃子裏。

她做不了什麽,隻能加倍的做好自己的份內之事,報答世子。

是的,份內之事。

她將手虛虛放在心口上,像在捂住自己的心。

到了下半月,書劍又對秋喜道:“你也是走了大運了,碰到世子這麽好的主子。”

他看向秋喜的眼神,都難掩羨慕。

秋喜問道:“又怎麽了?”

“又怎麽了,瞧瞧這丫頭,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書劍誇張道:“你之前……不是出了點事嗎,世子覺得你身體太弱了,決定送你去武館學習,為了體恤你,還專門給你找了女師傅!哎,我和莫言都沒有這個待遇啊!”

女子習武是非常非常少的,找到靠譜的教武藝的女師傅,自然是費了不少心思。

這不是有錢就能找到的。

秋喜:……

秋喜跟著書劍去見裴銘。

裴銘道:“晚上我帶你去見那個武藝師傅,她說要看看你,合不合她的眼緣。”

秋喜連忙稱了是。

道謝的話說了太多,她都不知道再說什麽好,似乎說什麽,都不足以回報裴銘對她的恩情。

她隻能默默記在心裏。

晚上,兩人去見了武藝師傅,師傅對秋喜尚算滿意,點頭答應了秋喜來學習。

好事一樁接著一樁,秋喜生出不真實之感。

路過河邊時,秋喜多看了一眼張燈結彩的河船,裴銘就說今日高興,不如上去坐一坐。

秋喜反正也推辭不了,跟著裴銘去了船上。

上船後,秋喜看著船艙外頭的花燈,遊船,裴銘則自顧自坐在桌邊斟茶。

兩人瞧著倒有一番歲月靜好的意思。

不多時,船艙外傳來一陣咿咿呀呀的戲曲聲,秋喜出了船艙去看,見有一男一女兩個藝人,正給客人表演一首河州小調,隻是兩人的嗓音平平無奇,唱詞也沒有抑揚頓挫的美妙之感,反倒是那琵琶聲錚錚然,時而如流水般清越,又時而如高山般沉重。

不知何時,裴銘也出來,站在她身邊,聽著那琵琶聲。

秋喜下意識的循著他目光看去,見那彈琵琶的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衫,蒙著麵紗,挽著簡單的發髻,卻簡而不素,明明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麻衣,穿在她身上,無端顯得高華了一些。

她一曲奏畢,那富商便給了賞錢,幾個藝人頓時喜笑顏開,紛紛感謝富商。

富商卻指著彈琵琶的女子道:“你讓我看看你的臉。”

那女子微一頓,低聲道:“小女子麵貌粗陋,不敢叫大爺得見。”

“我說要看是給你麵子,你這等低賤的藝人,有跟本大爺討價還價的份?”那富商一副大腹便便的樣子,似乎喝醉了酒,說話都有些大舌頭。

沒人敢說什麽,那女子身子微微一顫,隨即低下了頭。

秋喜看了看裴銘。

裴銘盯著那女子,眉頭微皺。

那富商動作很快,沒什麽猶豫,一把揭開了女子的麵紗。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那是何等我見猶憐的一張臉!

這個彈琵琶的女子,居然如此貌美驚人!

她一身白衣,更襯得她不染塵埃一般。

她一露臉,瞬間吸引了船上所有人的目光。

秋喜也看呆了。

這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子。

隻是現在,那女子臉色過分蒼白,身子似乎輕輕顫著,咬著唇,卻倔強的沒發出任何聲音。

那富商回過神,笑道:“好個美人!”他又轉向表演的二人問道:“這個女子過夜多少錢,大爺要包她過夜!”

女子臉色劇變,高聲道:“大爺,奴不賣身隻賣藝!”

富商道:“都到了這裏,還提什麽賣藝不賣身,別做了biao子還立牌坊,她的身契是在你們手裏?”

那表演的二人麵麵相覷,最終,那女子道:“回大爺的話,這位原先可是官家的小姐,還沒有**,不知大爺願意出多少賞錢?”

這番話,瞬間讓周圍圍觀的公子哥紛紛聚過來,目光如狼,全部盯在了那女子身上,那女子再是堅強,也抵不住這麽多不懷好意的目光,瑟縮著退了兩步,懇求道:“奴並不是罪籍,你們不可隨意發賣奴!”

但是沒有人管她的意見,富商率先報價道:“五百兩,我要買這小娘子的第一夜!”

“一千兩!”

“忒,這等絕色,你們也太小氣了,我出兩千!”

眼看著價格越來越高,女子的身形越發搖搖欲墜。

“等等,她……怎麽瞧著像當年虞太傅的嫡小姐啊……”

忽然,有人出聲道。

眾人都靜了一靜。

虞太傅當年文名極盛,讀書人可謂無人不曉。

雖然當今聖上沒有立太子,他的太傅之名不過是個虛名,但是也從另一方麵,說明皇帝都承認了他的才華,和在文壇的地位。

如果這位真是虞太傅的女兒,天啊,那可不得了!

“一萬兩!”

將高潔的梅花采摘下來,狠狠碾落成泥,光是想想,就讓這些船上的男人熱血沸騰。

那女子絕望的看了看周圍,忽然一咬牙,往掌帆的人那裏跑過去,跑的路途中,要從中間的船艙鑽過去,秋喜正站在船艙門口,被她撞的猝不及防,哎喲了一聲,差點倒在了地上。

裴銘卻像沒看到一樣,猛地一轉身,追在了那女子後邊。

秋喜呆住,隨即連忙跟上。

“抓住她!”

船上頓時一片混亂。

慌亂中,那女子靠近了船的邊上,無比驚慌道:“別過來!你們再過來,我就跳下去了!”

“你跳啊!跳下河,誰第一個把她抱上來,她就歸誰,你們說行不行?”周圍人沒人關心她的生死,都在起哄。

秋喜注意到,裴銘的臉色沉的可怕。

絕望之下,這女子若有若無的看了裴銘一眼,但眼裏沒帶什麽情緒,似乎隻是輕飄飄的掃過來一眼。

她微微垂下頭,居然毫不猶豫的就往河裏跳下去!

秋喜一驚,來不及考慮什麽,連忙衝上前去拉住她。

秋喜本以為那女子身嬌體弱,自己好歹也是做過粗活苦活的,肯定能拉得住那女子,但是莫名其妙,她感覺一股極大的力氣從那女子手上傳來,似乎是要故意把她拉下水一樣,蒙頭蒙腦之間,兩個人一起掉入了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