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喜會鳧水。

但是那女子緊緊抱著她,讓她根本施展不開。

直到又聽到幾聲下水聲,那女子才放鬆了手,冰冷的河水中,秋喜根本來不及多想,拉著女子往遠處遊去。

不管是她還是那女子,落水被陌生男子救起來都不好。

尤其剛才在船上,這女子被那樣欺負。

秋喜奮力掙紮出水麵,發現自己拉著的女子緊閉著雙目,看上去奄奄一息。

河水寒涼,秋喜拉著她慢慢向人跡罕至的岸邊遊去。

隻是遊了一段時間,秋喜才發現,這裏離岸邊非常遠,依她的體力,怕是堅持不到。

正當她驚慌之時,一艘小船快速逼近,秋喜眼睛一亮:“世子!”

正是裴銘和書劍。

那艘小船立刻駛近了,但秋喜臉上笑容很快一僵,這船非常小,除了裴銘和書劍,隻能上得一人,再多一個人,隻怕船就會翻。

裴銘半刻都沒有猶豫,拉住了那個女子的一隻胳臂,將她拽上了船,然後對秋喜道:“你再等等,一會書劍來接你。”

秋喜僵冷著身子,隻能道:“好。”

兩人急匆匆劃著小船離去,將秋喜一個人留在冰冷的夜色中。

秋喜害怕的看著四周。

方才她手上拖著一人,雖然費力,但好歹不是孤身一人,現在周圍是無邊夜色,唯一的燈火都是在船上,但如果是陌生的船隻駛來,她如何能這樣見人?如果裴銘把她忘記在這裏,她隻怕能凍死在河水中!但是如果這樣遊到岸邊,她卻沒那個力氣!

秋喜惶恐無比的縮在水中,既怕往來船隻看到,又怕水中忽然躥出什麽怪魚巨獸,將她囫圇吞掉。

等了也不知多久,全靠一股意誌力撐著,秋喜才沒有在冰冷的河水中睡過去,終於,書劍撐著小船來了。

裴銘沒有在。

書劍將秋喜拉上船。

秋喜凍的瑟瑟發抖,書劍卻很是為難,他並不細心,忘了給秋喜帶換的衣服。

好在秋喜穿的是秋衣,並不透。

饒是如此,他依然背過身,並沒有去看秋喜。

秋喜回到國公府,便因發寒導致高熱,大病一場,這期間,裴銘也沒有來看過她。

不過病中,藥食倒是沒有短缺過。

好不容易病好了,吳氏第一時間將她召了過去。

還沒進門,秋喜就聽到廳裏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向來淡定相對的母子倆,這次當著下人的麵吵的不可開交。

吳氏高聲道:“你怎麽也不想想,當初她沒入罪籍離開了京都,聖上罷免了她父親的官位,又遷怒虞氏的三族,將虞氏的三族全部判為流放,她離開的時候還沒有及笄,現在都過了幾年,虞氏的族人在那苦寒之地死的死,病的病,就她全須全尾的回來了,還被免了罪籍,你不覺得奇怪嗎!”

裴銘道:“虞太傅當年文名滿天下,有門生故交悄悄為他打點,有什麽稀奇,其他的虞氏族人許是有了別的際遇,隻是沒有回京都,不代表全都過的不好,為什麽這也要猜忌到她的頭上?這麽多年,你和父親滿腦子裏隻有定國公府的權勢,地位,心裏到底有沒有過公正和明理!”

“你!你!”吳氏氣的仰倒:“你還在為當年我們逼你退婚之事怪我們對不對!兒呀!難道你要為了一個女子,拿整個國公府去陪葬嗎!”

裴銘道:“兒子不敢。但這次她既然好不容易回了京都,兒子再也不能視而不見!”

“夫人!夫人!”

廳內一片驚叫。

裴銘匆匆走了出來。

秋喜不知道什麽心理,下意識的避開了他。

他神色急怒,再也不複往日淡定。

秋喜怔怔的看了一會他離開的背影。

“秋喜,快進來!”

吳氏身邊的大丫鬟走了出來,見她出神,連忙叫她。

秋喜收回心神,急匆匆進了內廳。

吳氏真的被氣的狠了,嘴唇都白了,歪倒在椅子上,神色懨懨。

“你聽到了吧。”她不複往日的盛氣淩人。

秋喜垂下頭。

吳氏道:“你知道我為什麽願意留你在銘兒身邊嗎?”

她也沒等秋喜回答,便道:“除了那虞清涵,銘兒也就對你稍微上心點,我本以為,這麽久了,銘兒應該早就忘記那虞清涵才對,既有了你,假如那虞清涵有一日回來,想必你也能和她分庭抗禮。”

秋喜澀聲道:“夫人高看我了,奴婢隻是一個丫鬟。”

吳氏道:“……丫鬟,不過身份上差了一些罷了,你若能籠住爺們的心,是不是丫鬟,在這內宅也沒什麽打緊的。”

聽出了吳氏的意思,秋喜咬咬唇,不知說什麽好。

虞清涵沒出現前,吳氏對她百般挑剔。虞清涵出現後,吳氏連她是個丫鬟都不介意了。

吳氏道:“虞清涵的父親當年是虞太傅,在文人間名聲很盛,但是後來聖上覺得他結黨營私,一怒之下免了他的官,將他三族判為流放。而這虞清涵是他的嫡女,從小才思敏捷,不讓須眉。銘兒幼時被我送去虞太傅家中讀書,與虞清涵相識,兩人有了情愫,那時候我們兩家也算門當戶對,和虞清涵定情後,銘兒乖覺了不少,我想著他早些成親也是好事,也想和他緩和一下關係,便同虞家定了親,後麵的事,你也知道了。”

虞家獲罪之後,國公府自然是要退掉這門親事的。

若是出事之前,虞清涵嫁了過來,國公府勉強還能保得住虞清涵,但出事之後,國公府還要硬湊上去,就是明擺著跟皇上對著幹了。

“銘兒當初鬧的要死要活,甚至不惜和國公府決裂,寧願不做世子,也要保住那虞清涵。”

吳氏疲憊道:“但是我隻有他一個嫡子,豈會讓他如此胡鬧。後來使了些手段,他才聽話不鬧了。”

至於使了什麽手段,吳氏沒說,想必不怎麽光彩。

“後來銘兒跟我們就一直這麽不冷不熱了……”

秋喜靜靜聽著。

吳氏想必是被裴銘傷了心,居然對她一個小丫鬟,也冒出了這等傷感之語。

“秋喜,你覺得那虞清涵,出現的正常嗎?”吳氏屏屏退了下人,隻留著自己的心腹,問秋喜道。

秋喜遲疑了一下。

當時所有的事發生的太快了,後麵她又病著,實在沒有細想過這件事。

既然虞清涵是裴銘的心上人,她不知自己是否要在吳氏麵前編排她。

吳氏道:“我知道,你不想做對銘兒不利的事,但你不止是銘兒的丫鬟,也是國公府的丫鬟,國公府若出了事,你又有什麽好前途?”

秋喜苦笑了一下。

她想了想,還是如實說道:“奴婢之前沒細想,但現在想來,是有些巧了。”

她忘不了自己去拉虞清涵的時候,虞清涵明明看上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為何能將她一起拉下水。

再然後就是在水中,虞清涵緊緊抱著她,差點讓她在水下窒息。

她不知道虞清涵是有意還是無意。

但為何虞清涵一出事,就全叫裴銘敲見了呢?

又為何虞清涵會和裴銘出現在同一條船上呢?

實在有些太過巧合了。

她簡要的同吳氏說了。

吳氏滿意的點點頭:“正是這個理!我兒平日裏也算謹慎聰慧,為何一碰到這虞清涵的事,就完全分不清東西南北呢,這麽多破綻,他竟一個都沒察覺到。”

秋喜默了默:“許是世子不願意相信……而且,世子的想法未必是錯的,也許這虞姑娘,當真沒有問題。”

吳氏怒氣衝衝道:“我才不相信!總之你在銘兒身邊,有那虞清涵的事,務必盯緊著些,若讓那虞清涵得了銘兒的心,哪裏還有你什麽事?這點你自己也清楚!”

秋喜心裏一悸,隨即行禮告退了。

若虞清涵嫁給了世子,以後國公府還有她的一席之位嗎?世子又會如何處置她呢?

秋喜茫然想著。

秋喜回了明盛軒,書劍立刻湊了上來:“你怎麽才從夫人那裏回來,世子急著找你呢。”

她病了這麽多天,還是裴銘第一次這麽急著找她。

秋喜沒了往日喜悅期待的心思,四平八穩的應了聲是,心底想著,八成是和那虞清涵有關。

見了裴銘,裴銘也沒有像往常一樣過問她的身體,隻是道:“你在賬上支四千五百兩銀票出來。”

他院子裏的大小事務都歸秋喜管著。

秋喜吃了一驚。

裴銘雖然有自己名下的私產,但是拿不出四千多兩的現銀,若要拿出四千多兩的現銀,隻能走公賬,雖然他是世子,但隨意支出這麽多銀錢,肯定是要上報給吳氏的。

但看裴銘這個意思,是要秋喜幫忙瞞著吳氏,支出這四千五百兩。

秋喜推辭道:“世子,這不合規矩。”

她掌管明盛軒的財務,向公賬上借支五千兩可以不用上報,但月底清賬吳氏還是會知道的。

裴銘道:“母親那邊我自會承擔,你隻需要暫時把錢借出來就好。”

秋喜沉默一瞬:“敢問世子,這銀錢拿出來可是要安置那位虞小姐?”

裴銘點點頭,也不瞞著她:“母親同你說了那麽久,想必你也知道這中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秋喜道:“既如此,世子想救出虞小姐,也不需四千多兩。”

裴銘道:“她現在無家可歸,要給她置辦宅子。”

秋喜吃了一驚,脫口而出道:“世子!這樣萬萬不可!”

這和置外室有什麽區別?

察覺到自己語氣不對,秋喜連忙道:“世子也要想想虞小姐的清譽。”

裴銘道:“這隻是權宜之計,等事情都料理好了,我自會將她帶回來。”

秋喜還要再勸,裴銘道:“這是命令。”

一句話把秋喜噎死。

秋喜隻好支出四千兩銀票,去給虞清涵送去。

到了地方,見虞清涵坐在涼亭之中,人襯得景更美。

秋喜歎息了一聲。

如此絕色,如何能不讓男兒折腰?

她走上前去,把銀票遞給虞清涵:“虞小姐,這是世子拖奴婢交給你的。”

虞清涵接過銀票,垂淚道:“沒想到銘哥哥還記得我。”

秋喜自覺沒什麽同她說的,正要告退,她忽然問:“你是銘哥哥的通房丫鬟?”

秋喜莫名覺得頭皮一緊,回道:“奴婢不是通房丫鬟,隻是世子身邊侍候的丫鬟。”

虞清涵道:“銘哥哥以往身邊從不喜歡丫鬟近身,他討厭胭脂水粉的味道。”

假裝聽不懂她的言下之意,秋喜隻道:“那許是奴婢沒有擦脂粉,恰好順了世子的意。”

虞清涵幽幽一歎:“你別看銘哥哥表麵冷淡,實際上是個很心軟的人,以前,他還養過一條小狗,愛的跟個什麽似的。”

秋喜幹巴巴道:“……世子待下人都是極好的。”

虞清涵又道:“我離開的時候,銘哥哥還碰不得辣,現在可好些了,還是愛吃偏酸一些的食物?”

秋喜道:“……這,奴婢並不知道世子的口味。”

虞清涵:“你既是他的貼身丫鬟,這些事知道,也可以更好的照顧銘哥哥。”

沒等秋喜說什麽,她接著一件一件道:“銘哥哥最喜歡吃的菜是蘇式的糖醋魚……”

“銘哥哥比較喜歡偏冷偏深的顏色,你若是為他挑衣服料子,可以挑這種的……”

“銘哥哥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溫書,若是心情好的時候,反而喜歡發呆……”

她一句一句,溫言細語。

秋喜都不好打斷她。

末了,她看著秋喜,突然紅了眼眶:“往後這些日子,我怕是無法照顧銘哥哥了,隻有把這些告訴你,你替我好好照顧銘哥哥,行嗎?”

秋喜心裏湧起怪異之感,慎重道:“奴婢隻是一個丫鬟,不敢說照顧二字,虞小姐的話,奴婢會轉告給國公夫人。”

虞清涵被她噎住,半晌作聲不得。

秋喜又指了指她手上的銀票道:“其實剛剛奴婢就想說,這銀票是世子借了公賬拿出來的,不能隨意給虞小姐使用,若是虞小姐真的為我們世子著想,可否麻煩虞小姐寫一張借條,表明這錢是虞小姐借的,這樣世子這邊既有個說法,也無損虞小姐的清譽。”

虞清涵臉上笑容僵了一瞬,很快恢複正常,她道:“還是你想的周到,我同銘哥哥以往沒有談及過銀錢之事,這樣拿銘哥哥的錢,是有些莽撞了。”

秋喜搖頭道:“虞小姐是大家出身,怎可能做些上不得台麵的事,隻是小姐出事之前還沒出閣,對這些世俗之物大概沒概念,奴婢提醒一句就是了。虞小姐若沒有其他的事,奴婢先告退了。”

虞清涵點點頭,秋喜走後,她捏緊了手中的銀票,眼底寒光一閃。

秋喜本以為,這事至少能瞞到月底。

沒想到才過了幾天,吳氏就將她叫過去問話。

吳氏道:“這賬上四千多兩的銀子,說是你借了去,可是銘兒那裏出了什麽事?”

秋喜隻覺得為難,隻能道:“世子說,這事他會親自和您交代。”

吳氏冷笑道:“我查了他名下的田產鋪子,經營都沒有問題,這麽些錢,他一定是拿給了虞家那丫頭,對嗎?”

她說的是問句,語氣卻十分篤定。

秋喜無可辯解。

吳氏恨鐵不成鋼道:“我是怎麽跟你說的,你沒有放到心裏去一個字!有了那虞清涵,哪裏有你的立足之地!”

就在她教訓秋喜之時,突然門房來報:“夫人,不好了,虞家小姐在門口長跪不起,說我們國公府誣賴她的名聲!”

吳氏驚怒道:“這是哪裏的事?!”

她還沒有來得及找虞清涵發作,虞清涵居然找上門來了?

讓虞清涵跪在大門口可不像話!

虞清涵身上的罪籍莫名其妙沒了就是一個雷,若要同她扯上關係,還不知道定國公府能怎麽死!

吳氏連忙去了大門口,見門口已經圍觀了許多百姓。

虞清涵身姿筆挺的跪在大門口,淡妝素裹,美的像冬天第一縷雪,美麗又聖潔。

光是這張臉就足以讓人群情激奮了。

何況她楚楚可憐。

“定國公府也太欺負人了吧。”

“就是,當年虞家一出事就退婚了,還說是虞太傅的至交好友,一句話都沒幫忙說過。”

“現在人家嫡小姐好不容易回京,不說幫忙,還要踩一腳,以前的好名聲怕都是謠傳吧。”

吳氏聽了這些話,幾乎氣得臉色鐵青。

她是做過許多不光彩的事,但虞清涵這事,她還沒來得及動手呢!

見吳氏出來了,虞清涵道:“夫人,虞家雖然沒落了,但不容你這等輕賤,借了裴世子的錢,實在是小女被逼無奈,小女隻是不想落入豺狼之手,免遭羞辱,夫人為何放出話說我是有心騙了裴世子的錢?小女還不容易脫離虎穴,又被這流言蜚語逼的幾乎活不下去!小女已非貴女,隻想安安生生,平平靜靜,當個平頭百姓活著,都不可以嗎?!”

她說的聲淚俱下,賺足了同情,吳氏哆哆嗦嗦道:“荒謬,誰說你有心騙了世子的錢?!”

虞清涵低下頭:“小女不知是誰傳出來的,小女隻知,小女住進新宅子不久後,左鄰右舍都這麽說小女,小女思來想去,他們怎會知道小女是什麽人,和世子有什麽內情,直到此事的不過是小女和國公府的人,不是小女,自然是夫人不想讓小女再糾纏世子!”

吳氏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還嚷嚷著讓裴銘出來說清楚,隻覺一輩子都沒這麽丟人過,生硬道:“你先進來吧,跪在外頭也不好看!”

虞清涵站了起來:“世子給我銀票那日,我已經將借條給了秋喜姑娘,不知道夫人為何還要這麽針對我小女,小女無冤可訴,隻能在此明言,之前家裏出事,裴家要退婚,小女無話可說。如今小女好不容易歸京,也不至於非要上趕著湊到裴家的麵上,這是世子曾經送給小女的訂親禮物,小女受不起世子的大禮,這就原物歸還!”她說完,將一隻玉鐲取出來,用力摔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那是一隻有色的玉鐲,水色很潤,摔在地上,叫人心底一顫。

圍觀的百姓紛紛都嚷嚷著:“不愧是虞太傅的女兒,分明就是不幕榮華之人。”

“對啊,這裴世子是不是個男人啊,訂親退婚都是家裏出麵,什麽都讓女方家出來說清楚。”

“都退親了還要跟虞小姐拉拉扯扯,不知道的真以為虞小姐上趕著呢,明明就是管不好自己的兒子,還要拿虞小姐出氣。”

“還有這丫鬟也忒壞了,一看就是嫉妒虞小姐,沒把實情告訴自己的主子,故意的!”

秋喜一陣眩暈。

她是實在沒想到虞清涵第一下就來這麽一出!

見虞清涵這麽不給臉麵,吳氏幾乎氣暈了,顫著聲音道:“好!好!以後我自會管好自己的兒子,不叫他去打擾虞小姐!”

可惜她話音剛落,裴銘就匆匆趕來,他護在虞清涵身前,高聲道:“不管定國公府有沒有和虞家退親,虞小姐永遠是我正妻唯一的人選!孩兒自知辜負了父親母親的栽培,願將世子之位讓出,將來不論出了何事,都不牽扯到定國公府!”